外鄉(xiāng)漢子被趕走后,村里安靜了幾天,可陳婆婆的眉頭卻沒舒展過。她總把團子拉在身邊,紡線時讓她坐在腳邊,去菜園時也攥著她的小手,像怕一松手,孩子就會被風(fēng)吹走似的。
團子知道婆婆在擔(dān)心什么。那兩個漢子臨走時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針,扎在她心里。更讓她不安的是,夜里望向南邊的天空,那團灰黑的云又厚了些,像塊浸了墨的棉絮,壓得人喘不過氣——她知道,那不是普通的云,是更重的污氣,正往村子這邊飄。
“婆婆,南邊的污氣要來了。”這天晚飯時,團子扒拉著碗里的紅薯,小聲說,“我得去看看,不然它們會弄臟村子的。”
陳婆婆手里的筷子“當(dāng)啷”掉在桌上,臉色一下子白了:“胡說啥!你個小娃娃,走那么遠干啥?有婆婆在,有村里人在,總能擋住的!”
“擋不住的。”團子抬起頭,眼睛亮得讓人心疼,“它們比河里的黑膜、比老槐樹上的蟲子厲害多了,小石頭說,它們會吃人的氣。”
“那也不行!”陳婆婆的聲音發(fā)顫,伸手把團子摟進懷里,“婆婆就你一個念想,你走了,婆婆咋辦?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婆婆也不活了!”
團子從沒見過婆婆這樣,急得直擺手:“我不走遠,我就去看看,把污氣趕跑了就回來!”
“說啥都不行!”陳婆婆把她抱得更緊,“明天起,不許出村口半步,婆婆鎖著門也得把你留住!”
那天晚上,陳婆婆沒睡,坐在燈下給團子縫新棉襖,針腳扎得又密又緊,像在縫住一個即將飛走的夢。團子躺在床上,聽著婆婆壓抑的嘆息聲,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她知道婆婆的疼,可南邊的污氣在逼近,她不能眼睜睜看著村子變成黑石鎮(zhèn)那樣。
后半夜,團子悄悄爬起來。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灑下銀霜。她走到炕邊,看著陳婆婆的睡顏,老人眼角的皺紋里還沾著淚痕。團子輕輕摸了摸婆婆的手,那雙手布滿老繭,卻總把最暖的地方留給她。
她從枕頭下摸出一個布包,里面是陳婆婆剛做好的米糕,是小石頭塞給她的鵝卵石,還有那顆越來越亮的暖石。她把自己最寶貝的、用紅繩串著的小貝殼掛在陳婆婆脖子上——那是她在河邊撿的,據(jù)說能帶來好運氣。
“婆婆,等我回來。”團子在心里默念,眼淚掉在布包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她踮著腳推開房門,老槐樹的影子在月光里輕輕晃,像在給她指路。村口的狗沒叫,大概是聞到了她身上熟悉的氣。團子回頭望了一眼自家的茅草屋,窗戶里還透著微弱的燈光,像婆婆不舍的眼睛。
“走了。”她吸了吸鼻子,攥緊布包,小短腿往南邊的山路跑。
夜風(fēng)里,好像有老槐樹的嘆息,有河邊小魚的告別,還有小石頭藏在她竹筐里的野果的甜香。團子跑著跑著,眼淚又掉了下來,卻不敢回頭——她怕一回頭,就再也邁不開腳步。
天快亮?xí)r,陳婆婆發(fā)現(xiàn)身邊空了,瘋了似的沖出房門,只看見門檻上放著一只磨得發(fā)亮的暖石,石頭下壓著片槐樹葉,葉尖還帶著露水,像一滴沒來得及落下的淚。
“團子——!”陳婆婆對著南邊的山路喊,聲音被風(fēng)吹得七零八落,只有老槐樹的葉子沙沙響,像在應(yīng)和一個無聲的告別。
而此時的團子,已經(jīng)翻過了第一座山。她站在山頂,回頭望了一眼朦朧的村莊,把眼淚抹掉,摸了摸口袋里的暖石。石頭暖暖的,像婆婆的手,像老槐樹的綠氣,像所有她要守護的東西。
“我會回來的。”她對著遠方說,然后轉(zhuǎn)過身,朝著南邊的微光跑去。晨光里,她的小身影越來越小,卻像一顆倔強的種子,要在風(fēng)雨里扎下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