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灰色的天幕低垂如喪布,遮天蔽日的陰云下,一座通體漆黑的高塔刺破蒼穹。塔身纏繞著的古老符文在罡風中若隱若現(xiàn),每一次閃爍都仿佛在呼吸,散發(fā)出令人窒息的威壓。四周堆積如山的破敗神像支離破碎,綿延數(shù)里,那些殘缺的神目空洞地注視著每一個靠近的生靈。
風音幽幽回蕩在空蕩的山谷,如萬千惡鬼低泣,又似諸神最后的嘆息。
顧涼月拖著殘破的身軀,一步步朝那座吞噬光明的巨塔走去。她赤裸的雙足踏在尖銳的碎石上,每走一步,無形的刀刃便在她身上割開一道深可露骨的傷痕。鮮血順著她的腳步蜿蜒成溪,在灰暗的大地上繪出觸目驚心的紅。
千刀萬剮,不外如是。
她抬起胳膊,纖細的手指輕輕按上覆在眼上的白綾。那白綾早已被鮮血浸透,指腹下是空蕩蕩的觸感——那里本該有一雙眼睛。溫熱的血從空洞的眼眶中不斷涌出,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下,在下頜凝結(jié)成珠,最終墜落在冰冷的石階上。
長階周圍,無數(shù)只白森森的手骨突然破土而出,它們瘋狂地抓撓著空氣,想要抓住顧涼月的雙腿將她拖入地獄。那些指節(jié)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仿佛已經(jīng)等待了千年萬年,就為了這一刻的盛宴。
劍鋒劃過地面的聲音刺破死寂。顧涼月手腕微轉(zhuǎn),一股凌厲的靈力如漣漪般蕩開,所過之處白骨盡數(shù)化為齏粉。藏在暗處的邪魔發(fā)出凄厲的哀嚎,再不敢輕舉妄動。
但這一劍耗盡了她最后的力氣。顧涼月修為已廢,渾身筋脈盡斷,此刻全靠執(zhí)念支撐。她猛地嘔出一口鮮血,那血中竟夾雜著內(nèi)臟的碎片。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疼痛,仿佛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噬她的骨髓。
“來著何人?“一個威嚴如雷霆的聲音從高塔深處傳來,震得四周碎石簌簌落下。
“顧涼月。“她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卻異常清晰。
“所為何來?“
顧涼月沉默良久,久到那些妖魔以為她已經(jīng)死去。最終,她艱難地動了動嘴唇:“找人。“
“你可知這是什么地方?“
顧涼月沒有回答,只是緩緩點了一下頭。這個簡單的動作讓她脖頸處的傷口再次崩裂,鮮血順著鎖骨流入衣襟。
神像再次開口,語氣中帶著無盡的悲憫與肅穆:“那你應(yīng)該明白,你來錯了地方。這里是生者的禁地,亡者的歸宿。你既未死,為何要來?“
“我曾走遍十六州,過盡江河湖海,尋到了不歸鏡。“顧涼月的聲音忽然變得飄忽,仿佛在回憶某個遙遠的夢境。
“那你在鏡中看見了什么?“
“看見了......“顧涼月干裂的嘴唇顫抖著,試圖拼湊那些破碎的記憶。但她的頭突然疼得像要炸開一般,握著劍的手劇烈顫抖,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少女捂著自己的頭,手背青筋暴起,如同有無數(shù)毒蟲在她腦中啃噬。
顧涼月終于支撐不住,從石階上滾落下來。她的一身素衣早已被血染透,身上遍布著數(shù)不清的傷口,有些深可見骨。空氣中彌散著濃烈的血腥氣,在她身上再也感受不到一絲活人的氣息。
“她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一只獐妖小聲問道,目光在顧涼月身上來回掃視。
狐女輕撫著自己如玉的手指,漫不經(jīng)心地道:“方才那道劍意耗盡了她全部的靈力,沒死也差不多了。”
“我要她的靈丹和她手里的那把劍!“獐妖吞了吞口水,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
“那你倒是去拿啊。“旁邊一只蛇精吐著信子譏諷道,“她一動不動,肯定已經(jīng)死了。“
話雖如此,卻沒有一個妖魔敢上前一步。顧涼月的兇名太盛,即使此刻看起來奄奄一息,也足以讓這些妖魔膽寒。
狐女瞥了一眼地上的人,輕描淡寫地說:“你們莫不是忘了,顧涼月修習的是邪道,靈丹早已碎成了齏粉。倒是她手中那把劍,瞧著像是仙家之物。“
“顧涼月出自長陽宗,有件仙家寶貝也不稀奇。“蛇精冷笑道。
狐女忽然露出一個嫵媚的笑容,“這位女魔頭也曾是正派人士呢。”
關(guān)于顧涼月,好像沒什么可說的。
修仙的那些年已經(jīng)太遙遠,唯一值得一談的就是她一劍劈開了崆峒門。那一日,血染蒼穹,哀嚎遍野。
妖魔們正說得興起,誰也沒注意到躺在地上的人的手動了動。
符裳頭暈目眩,好半晌才緩過神。
入目是一片漆黑,她居然瞎了。
天空落起雪,不過片刻,她身上就鋪了薄薄一層,風一吹便徹骨地冷。
符裳躺在地上聽到狐女他們的話,聽了半天也沒聽懂他們在說什么,于是凝聚神識來視物,她望向長長的石階,臉上閃過一絲迷茫。
長階血跡斑斑,斷劍殘骸零落一片,盡頭霧氣中一座高塔若隱若現(xiàn),畫滿了仙家符印,煞氣沖天,四周密密麻麻的都是妖魔。
符裳沒有立即起來,而是依然躺在哪里捋著思緒,剛剛她還在別處,而現(xiàn)在她卻出現(xiàn)在了這里。
后背躺的又僵又疼,寒氣直往骨頭縫里鉆,讓她忍不住打了個機靈,那邊小妖終于止了話語,躡手躡腳朝這邊過來拿她手中的劍。
可狐女還未觸碰到劍就看到地上的人動了一下。
“勞駕、能拉我一把嗎?”符裳先開了口,扯動著被凍僵的臉,擠出一個和善的笑。
狐女的手僵在半空,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所有妖魔的議論聲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整個山谷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寒風呼嘯而過。
符裳見無人應(yīng)答,便自己撐著狐女的胳膊站了起來。她冰涼的手指觸碰到狐女皮膚的瞬間,后者兩眼一黑,直接跪倒在雪地里。
“這是哪?“符裳問道,聲音被寒風吹得支離破碎。
“青、青姝谷......“一只小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答。
“青姝谷?“符裳重復道,眉頭緊鎖。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蒼白,無名指上有顆很淺的痣。
她還在顧涼月的身里,她與顧涼月二人共用一具身體,她的靈魂最先占據(jù)身體,但是并沒有掌握身體的使用權(quán),而顧涼月本人是個壞胚,惡事做盡,最終自食惡果墜入妖獸的巢穴尸骨無存。
可是真正的顧涼月早在墜入妖獸巢穴之前就被蕭流云一劍捅死了,符裳便蘇醒了過來。
但現(xiàn)在又是什么情況?
符裳腦子亂成一團,很多東西根本對不上。
“我為何要入那塔?“
妖魔們面面相覷,最終那只獐妖壯著膽子回答:“我、我們不知道......您剛才只說......要找人......“
通往寂浮塔的路太長,太折磨人,一向貪生怕死的顧涼月卻執(zhí)意要入塔找人?
這是……
符裳的指尖觸碰到劍柄上凹凸的紋路。她緩緩撫過劍身,感受到劍刃散發(fā)出的霜雪寒意——空靈而輕盈,與顧涼月以往使用的任何兵器都不同。這把劍比尋常劍修的佩劍要長一些,劍柄上刻著兩個字。
濁雪劍?
“姬無玉......“她無意識地念出這個名字,聲音輕得幾乎被風雪淹沒。但周圍的妖魔卻紛紛后退數(shù)步。
“姬無玉來了!”
四下亂成一團。
只有符裳定定站著,她抬頭望向那座被雪染白的寂浮塔,寒風鼓動她的裙角,獵獵作響。她忽然想起什么,從懷中掏出一面銅鏡——神器不歸鏡。
但如今已經(jīng)碎了。鏡面上蛛網(wǎng)般的裂痕將她的倒影分割成無數(shù)碎片。
“符裳,只有回到過去你才能離開……”
耳畔又響起這道聲音,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卻清晰的讓她聽到。
回到過去嗎?
符裳她催動體內(nèi)殘存的靈力,不顧一切地想要修復這面神鏡。鮮血順著鏡面蜿蜒流淌,填滿每一條裂痕,發(fā)出詭異的紅光。
她貝齒緊咬,額角青筋暴起。
一道耀眼的金光自她周身爆發(fā),蕩起漫天雪塵。光芒中隱約浮現(xiàn)出一道復雜的陣法圖案,符文流轉(zhuǎn)。符裳的身影就在眾目睽睽之下逐漸變得透明,最終完全消失在陣法中心。
周圍的妖魔眼睜睜看著那片雪地恢復平整,仿佛從未有人來過。只有地上殘留的血跡證明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