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
蘇瑤感覺自己像是沉在一片冰冷的深海里,意識被黏稠的黑暗包裹,連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腥甜。她記得那把淬了黑狗血的桃木劍刺穿胸口時的劇痛,記得趙宏那張扭曲的臉上淬毒般的笑容,記得自己耗盡畢生修為布下的困龍陣被強行破陣時,天地間傳來的那聲沉悶哀鳴。
“吾乃玄清觀第37代掌觀,蘇瑤……今日雖死,亦要爾等奸佞……不得好死!”
最后的咒怨還在舌尖縈繞,可眼皮卻重得像墜了鉛塊。她以為自己會墜入輪回,或是魂飛魄散,畢竟泄露天機太多,又遭此橫禍,能留一縷殘魂已是僥幸。
可就在這時,一陣尖銳的刺痛猛地扎進太陽穴,像是有無數根鋼針在顱骨里攪動。
“唔……”
蘇瑤痛得悶哼出聲,意識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拽出深海。她費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卻不是陰曹地府的幽暗,也不是玄清觀熟悉的雕花木梁,而是一片刺目的雪白——那是天花板,刷著廉價涂料,邊角處還洇著淡淡的霉斑。
鼻尖縈繞著一股消毒水和舊書本混合的古怪氣味,身下躺著的是硬邦邦的木板床,蓋在身上的薄被粗糙得磨皮膚。這不是她的云絲錦被,更不是地府的寒冰床。
“這是……何處?”
她掙扎著想坐起身,可四肢卻軟得像棉花,稍一用力,太陽穴的疼痛就驟然加劇。無數陌生的畫面、聲音、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爭先恐后地涌入她的腦海——
狹窄潮濕的出租屋,發霉的墻壁,母親常年臥病在床的咳嗽聲,父親早逝后留下的巨額債務,催債人踹門時的巨響……
“蘇瑤……你這個掃把星……”
“你媽那病就是無底洞,不如早點……”
“學費又沒交?老師讓你去辦公室……”
這些不屬于她的記憶碎片像玻璃碴一樣扎進神識,蘇瑤猛地捂住頭,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她看到一個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少女,十七歲,瘦弱、怯懦,活在貧困和欺凌的夾縫里,就在昨天,因為被催債人堵在巷口羞辱,急火攻心暈了過去……
而現在,這具身體里住著的,是來自三百年前,被人暗算慘死的神算蘇瑤。
“我……重生了?”
這個認知讓她渾身一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清晰的痛感告訴她這不是幻覺。她抬起手,映入眼簾的是一只纖細、蒼白,甚至有些營養不良的手,掌心沒有常年握羅盤、掐法訣留下的薄繭,只有幾道淺淺的劃傷——那是原主被小混混推搡時蹭到的。
這不是她的手。
她掀開薄被,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單薄的病號服下,是少女尚未完全長開的瘦弱骨架,胸口沒有猙獰的劍傷,只有心臟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動著,帶著鮮活的、屬于生的氣息。
“趙宏……”
蘇瑤低聲念出這個名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底瞬間燃起熊熊怒火。那個披著溫文爾雅外皮的偽君子,那個偷走她畢生心血《玄清秘錄》,聯合外道邪修暗算她的叛徒!若不是他,她怎會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玄清觀百年基業怎會毀于一旦?
可現在……她竟然重生了?
而且,還來到了這樣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她轉動眼球打量四周,這是一間極其簡陋的房間,除了一張床,只有一個掉漆的木桌和一把椅子。墻上貼著幾張印著陌生男人的海報,桌角堆著幾本封面花哨的書,書皮上的字她認得,卻又覺得陌生——那是簡體字,和她熟悉的繁體隸書截然不同。
更讓她震驚的是,桌角還放著一個黑色的方塊狀物體,屏幕是黑的,邊緣有幾個銀色的按鈕。就在她疑惑之際,那東西突然亮了一下,彈出一行綠色的字:“電量不足20%”。
“此乃何物?”蘇瑤瞳孔微縮,指尖剛要碰到那東西,腦海里就涌入一段記憶——這叫手機,是現代人用來通訊、獲取信息的物件,就像古代的信鴿和報紙,卻比那些東西神奇百倍。
現代……
這個詞在她腦海里盤旋,無數陌生的記憶碎片開始拼湊:沒有馬車的柏油馬路,會自己跑的鐵盒子(汽車),能飛天的鐵鳥(飛機),還有那個叫互聯網的東西,能將千里之外的人連在一起……
這是一個她完全陌生的時代,一個沒有玄學立足之地,卻又處處透著新奇的時代。
胸口突然涌上一股酸澀的情緒,那是屬于原主的記憶——母親臥病在床,醫藥費拖欠了半個月,房東已經下了最后通牒,再交不上房租就要被趕出去,而那個嗜賭成性的叔叔,昨天還打來電話逼她去借高利貸……
“可憐的孩子。”蘇瑤輕輕嘆了口氣,抬手按在胸口。原主的不甘、絕望、還有一絲微弱的求生欲,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她的神識。
但很快,這些情緒就被她強大的意志壓了下去。她蘇瑤,能在亂世中執掌玄清觀,能憑一手風水堪輿之術讓帝王將相側目,靠的從來不是怨天尤人。
趙宏,你以為殺了我就能高枕無憂?你以為《玄清秘錄》在你手里就能稱霸玄學?
太天真了。
她緩緩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底的震驚和迷茫已經褪去,只剩下屬于神算的冷靜和銳利。指尖在虛空中快速掐動,排出一個簡單的小六壬卦象——大安,吉。
雖是初來乍到,身陷囹圄,但卦象顯示,此乃新生之兆。
“既占了你的身,你的仇,我替你報。你的債,我替你還。”蘇瑤對著空氣輕聲說,像是在對原主承諾,又像是在對自己立誓,“從今往后,我便是蘇瑤。”
“趙宏,無論你在何處,無論你是否也來到了這個時代,”她抬手撫上眉心,那里曾有一枚象征玄清觀掌觀身份的朱砂印記,如今雖已消失,可那股睥睨天下的氣勢卻絲毫不減,“此仇,我必百倍奉還。”
窗外傳來汽車鳴笛的聲音,尖銳卻充滿生機。蘇瑤深吸一口氣,掀開被子下床,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卻讓她更加清醒地意識到——
新的世界,開始了。
而她蘇瑤的傳奇,絕不會止步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