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云層咬去大半,巖坑里的影子縮成一攤墨漬。蘇渺的指尖還扣著青銅錐,掌心卻已滲出冷汗,順著金屬滑到手腕,黏膩得像剛摸過蛇皮。
那人沒動,靴子壓著沙地,紋絲不動。
她沒動,呼吸壓在肺底,像塊埋進土里的石頭。
三十秒。足夠一只蚊子叮完血飛走,也足夠一場謀殺無聲收場。
她閉了閉眼,把意識沉進掌心。那枚“時砂之痕”像顆低電量的心臟,微弱地搏動著。她調動僅存的能量,鎖定了對方靴尖前一寸的沙粒——最不起眼的那顆,半埋在風紋里,灰撲撲的,跟荒原上千萬粒沙沒兩樣。
“就你了。”她在心里點了名。
意念一動,時砂竊取——
沙粒凝滯了0.2秒。
時間短得連眨眼都嫌長,可那一瞬,空氣里響起了極細的一聲“咔”,像是冰殼裂開了一道縫。
幾乎同時,那人的靴尖往后縮了半寸。
不是錯覺。是反應。
蘇渺的神經(jīng)繃得更緊。這人不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他是真“聽”到了什么?;蛘摺案杏X”到了。
她緩緩松開青銅錐的握力,把武器橫在掌心下方,變成防御姿態(tài)。攻擊是莽夫的選擇,她要的是信息。誰派來的?沖什么來的?是沖她,還是沖那本冊子?
她左手悄悄移向心口,壓住貼身藏著的竹簡。剛一接觸,那股微弱的共鳴又來了,像是兩塊磁石隔著布料互相吸引。她不動聲色,用體溫和掌心遮斷能量流動。幾息后,時砂之痕的波動平復,而坑外那人,肩線也微微松弛。
有意思。
這人能感知能量波動,但不確定來源。而她的“時砂之痕”和竹簡,就像兩臺沒關靜音的手機,在黑暗里互相ping。
風忽然轉了向,從北面卷來一陣沙塵。月光趁機從云縫里漏下一道斜光,正好切在巖坑邊緣——她的影子被拉長,指尖的輪廓投在沙地上,離那人不過五步。
再不動,就要被釘在光里了。
她沒往后退,反而往前挪了半寸,右手在巖壁上輕輕一劃。
青銅錐的尖端刮過石面,留下一道細長的劃痕。不深,但在月光下泛著冷金屬的光,像一滴凝固的水銀。
她劃完就收手,動作輕得像拂去一?;摇?/p>
那人果然動了。
目光上移,落在那道反光的痕跡上。靴尖轉向,朝巖壁方向偏了十五度。
她屏住呼吸,把那本冊子從胸口轉移到左腰內側的綁帶里,竹簡則留在原處。一分為二,一明一暗。就算被搜,也不至于全軍覆沒。
風又起,云重新吞了月亮。巖坑陷入短暫的全黑。
就是現(xiàn)在。
她貼地后撤,膝蓋和手肘壓著沙地,動作像蛇行。沒有起身,沒有加速,每一步都算著風聲的間隙。北側干河床是她昨晚規(guī)劃的退路,泥地吸音,溝壑交錯,最適合甩掉尾巴。
退到坑底時,她眼角余光一掃——那人正抬腳,繞著巖坑外圍走,步距均勻,落點精準,像是在排查陷阱。
不是莽撞的追獵者,是專業(yè)的清道夫。
她繼續(xù)后撤,指尖觸到一塊半埋的碎石,順手摳出來,捏在掌心。萬一被逼到死角,這玩意兒也能當個distraction。
就在她即將退入干河床陰影時,那人忽然抬手,似是整理袖口。
月光再次穿透云層,一瞬照亮他左腕內側。
一道暗紅紋路,從袖口邊緣閃出半寸。
扭曲,盤繞,像火焰,又像某種被燒焦的藤蔓。
不是蝕炁教徒的標記。那些人喜歡用黑底紅紋,張揚得像訃告。這紋路更老,更沉,帶著祭祀用的焦味。
她記下了。
然后徹底退入溝壑,身體貼著干涸的河床底部,像一滴水融入裂縫。
風卷著沙,打在巖壁上,沙沙作響。
那人站在原地,目光掃過那道反光的劃痕,又緩緩移向干河床方向。
片刻,他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粒沙。
沙粒表面,有一道極細的劃痕,像是被什么金屬刮過。
他抬頭,望向河床深處。
月光下,一粒沙從他指間滑落,墜入黑暗。
蘇渺在溝底爬行,左臂的傷處開始發(fā)燙,像有根燒紅的針在皮下穿行。她沒停,繼續(xù)往前,直到確認身后再無腳步聲。
她靠在一道土坎后,喘了口氣,從綁帶里摸出那本冊子。
封面雙螺旋紋在月光下若隱若現(xiàn),和她綁腿里的金屬片如出一轍。她翻開第一頁,目光落在“蝕心之劫”四個字上。
“劫”字最后一筆,被人用朱砂補過,筆跡潦草,像是倉促寫就。
她指尖撫過那道補痕,忽然意識到——
這冊子不是新做的。
是舊物,被人修過,藏過,傳過。
而她,正被某個知道它價值的人,一步步盯上。
她合上冊子,塞進最里層的衣袋。抬頭看天,北斗七星偏了半格,已是后半夜。
她扶著土壁起身,剛邁出一步,腳踝上的金屬片忽然一燙。
不是持續(xù)的熱,是脈沖式的,一下,兩下,像是在接收信號。
她低頭,發(fā)現(xiàn)金屬片表面浮現(xiàn)出極細的紋路,正與冊子封面的雙螺旋緩緩同步。
同一時刻,遠處荒原的地平線上,那道斷裂的金色光帶,微微閃爍了一下。
像被什么喚醒。
她站在原地,沒動。
金屬片的熱度持續(xù)升高,幾乎要烙進皮膚。
她抬起腳,踩進干河床的泥地里。
泥縫中,半片燒焦的布料被踩進土中,閉目的鷹圖騰朝下,像被掩埋的誓言。
她的影子被月光拉長,投在泥地上,形如刀鋒。
金屬片燙得發(fā)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