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夜班奇遇記與撿錢幻覺
楊永革蹲在菜市場值班室的小馬扎上,盯著墻上的電子鐘數秒。時針剛跳過夜里十二點,他就跟按了啟動鍵的機器人似的彈起來,抄起墻角那把比他歲數還大的竹掃帚——李老板說了,午夜十二點準時清場,把散落在過道里的爛菜葉歸攏到垃圾桶,這活兒干得利索,明天能多給五塊加班費。
“五塊!”他對著掃帚柄嘀咕,唾沫星子濺在結著蛛網的竹節上,“夠買一張彩票的。就一張,中了給孫子買奧特曼卡片——上次那事兒,還沒跟他算賬呢。”
菜市場這會兒早沒了白日的喧鬧,只有水產區的氧氣泵還在“咕嘟咕嘟”冒泡,像老楊心里沒斷過的小算盤聲。他拖著掃帚在過道里走,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影子上,活像在跟年輕時那個總想著“一夜暴富”的自己較勁。
走到豬肉攤時,突然聽見“咔嗒”一聲輕響。老楊猛地攥緊掃帚——這動靜,像有人在翻錢箱。他年輕時在棉紡廠抓過偷棉紗的賊,此刻后背的汗毛瞬間豎起來,貓著腰往攤后挪,眼睛瞪得比水產區的胖頭魚還圓。
攤布底下露出半只解放鞋,鞋幫上沾著新鮮的豬毛。老楊心里咯噔一下:這不是張屠戶的鞋嗎?張屠戶白天跟他吹過,說自己每天收攤前都把當天的營業額藏在豬肉案的夾層里,“防賊防鼠防老楊”——最后那句是開玩笑,可此刻老楊看著那只鞋,突然覺得這玩笑開得有點扎心。
他正想咳嗽一聲提醒對方,卻見那只鞋的主人猛地從攤后鉆出來,懷里抱著個鼓鼓囊囊的黑塑料袋,差點撞進他懷里。
“楊、楊師傅?”張屠戶嚇得手里的塑料袋掉在地上,滾出幾截帶肉的豬骨頭,“您沒回家?”
“我夜班!”老楊舉著掃帚,活像個維持正義的老騎士,“你深更半夜在這兒掏啥?”
張屠戶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慌忙撿起豬骨頭往袋里塞:“這不是……給流浪貓留的嘛!”
“流浪貓吃帶肉的?”老楊瞇起眼——他昨天在菜市場看見的那只三花貓,瘦得能數清肋骨,見了人就躲,哪敢啃這帶筋的骨頭。
張屠戶被問得沒詞兒,突然壓低聲音湊過來,一股豬油味混著汗味撲了老楊一臉:“實不相瞞,我這是給對門劉寡婦撿的。她男人走得早,帶著個腦癱兒子,舍不得買肉吃。”
老楊舉著掃帚的手慢慢放下來。他想起劉寡婦——就是那個廣場舞跳得最歡,被他盤算著“搭伙湊本金”的劉阿姨。白天看她穿得光鮮亮麗,手里總拎著剛出爐的糖糕,原以為日子過得滋潤,沒想到……
“你直接給她送過去唄?”老楊踢了踢地上的豬骨頭,“藏著掖著干啥?”
“她好面子!”張屠戶嘆了口氣,“上次我送豬肉過去,被她扔出來了,說‘我劉桂香就算撿破爛,也不占街坊便宜’。”他把塑料袋往墻角一塞,“我就放這兒,等會兒她來倒垃圾,準能看著。”
老楊看著那袋豬骨頭,突然覺得——這半夜偷摸送骨頭的張屠戶,比研究彩票的自己實在多了。他剛想夸兩句,眼角余光瞥見水產區的泡沫箱動了一下,嚇得他差點把掃帚扔出去。
“有賊!”他低喝一聲,舉著掃帚沖過去。
泡沫箱后面鉆出個瘦小的影子,手里攥著半根沒吃完的油條,嘴里還叼著顆魚眼珠子。老楊定睛一看——是個穿校服的半大孩子,臉上沾著泥,校服上的校名是隔壁中學的。
“你偷魚?”老楊氣得手發抖——他最恨偷東西的,當年在棉紡廠,為了追一個偷棉紗的,愣是跑斷了球鞋底。
孩子嚇得“哇”地哭出來,魚眼珠子從嘴里滾出來,落在地上像顆沒剝殼的花生。“我沒偷!”他抹著眼淚喊,“這是王大爺扔的!他說賣不掉的小魚仔,扔了可惜!”
老楊這才看見,孩子腳邊堆著一堆巴掌大的小鯽魚,鱗片閃著銀光,都是水產攤淘汰的“次品”。“你撿這玩意兒干啥?”他愣住了。
“我媽住院了,”孩子抽抽搭搭地說,“醫生說喝鯽魚湯補身子。我爸在工地搬磚,我想撿點回去,給我媽熬湯……”
老楊的心突然軟得像剛出鍋的饅頭。他想起自己兒子小時候,為了給他補身子,王秀蓮每天天不亮就去菜市場排隊,就為了買條新鮮鯽魚,回來熬得奶白奶白的,自己一口不喝,全給他和兒子分了。
“這些不夠!”老楊突然拎起孩子的胳膊,往水產區最里面走。他記得王大姐的攤位后面,藏著個大盆,專門養那些賣相不好但新鮮的鯽魚,說是要留給“懂行的老主顧”。
“楊師傅你干啥?”王大姐的聲音從值班室方向傳來——她居然沒回家,正趴在桌上打盹。
“借兩條魚!”老楊頭也不回,掀開大盆的蓋子,抄起網兜撈了兩條最肥的,“記我賬上!工資扣!”
王大姐揉著眼睛走過來,看見那孩子,突然嘆了口氣:“這不是三樓老周家的娃嗎?早說啊!”她從攤位底下摸出個保溫桶,把鯽魚收拾干凈裝進去,“我這有現成的姜片,你拿去——熬湯時放兩片,不腥!”
孩子抱著保溫桶,眼淚掉在桶蓋上,“叮咚”一聲,像掉了顆珍珠。“謝謝爺爺,謝謝阿姨!”他鞠躬鞠得太急,腦袋磕在保溫桶上,逗得老楊和王大姐都笑了。
等孩子跑遠了,王大姐突然撞了撞老楊的胳膊:“你剛才那股子沖勁兒,跟我家那口子年輕時候一樣。”
“你老伴?”老楊記得王大姐的老伴是個沉默寡言的泥瓦匠,前幾年中風癱在床上了。
“可不是嘛!”王大姐望著孩子消失的方向,“他以前在工地,見了討飯的都要給倆饅頭。有回碰到個偷鋼筋的,他追了二里地,追上了才發現是個給娃治病的爹,最后把自己的工資全塞給人家了——你說他傻不傻?”
老楊沒說話,他低頭看看自己手里的掃帚,竹枝上還沾著片爛菜葉,像片沒被生活磨掉的綠。“不傻。”他突然說,“這叫——錢有腳,會自己跑;情沒腿,得靠人攢。”
王大姐聽得直樂:“你這老頭子,說起瞎話來一套一套的。對了,剛才張屠戶跟我說,你在找‘發財門路’?”
“他咋啥都跟你說?”老楊的臉有點發燙。
“他還說,”王大姐笑得更歡了,“你想找個能搭伙攢錢的老伴,最好是退休金高的。”
老楊的耳朵“騰”地紅了,像被太陽曬過的西紅柿。“那都是瞎掰!”他梗著脖子辯解,“我是想……想找個人搭伙干事業!”
“啥事業?”王大姐挑眉。
“就是……”老楊眼珠一轉,瞥見墻角那袋豬骨頭,“幫張屠戶給劉阿姨送骨頭啊!這活兒雖然不掙錢,但能攢人情——人情不就是錢買不來的財富嘛!”
他這話半真半假。真的是覺得幫人送骨頭挺有意思,假的是——他心里正盤算著,送骨頭時能跟劉阿姨搭句話,打聽打聽她退休金到底有多少。
“對了,”王大姐突然想起什么,“我剛才清點臨期商品,發現有兩箱牛奶明天過期,老板說扔了可惜,讓我分給街坊。你要不要?”
“要!當然要!”老楊眼睛亮了——牛奶雖然臨期,但煮熱了喝不礙事,這樣明天的早餐錢就省下來了,夠買一張彩票的。
他抱著牛奶箱往值班室走,腳步輕快得像踩在棉花上。路過豬肉攤時,看見張屠戶正蹲在地上,用鐵絲把那袋豬骨頭往劉阿姨家的窗臺上吊——鐵絲勒在他滿是老繭的手里,像年輕時給媳婦系圍巾那樣認真。
老楊突然覺得,這菜市場里藏著的“發財門路”,比彩票站多得多。張屠戶的豬骨頭是,王大姐的臨期牛奶是,就連自己手里這把掃爛菜葉的掃帚,也是——掃干凈了過道,就能讓趕早市的老太太們走得穩當點,這比中彩票,更像給日子添彩的事兒。
可他不知道,此刻的值班室窗臺上,正放著一個王大姐偷偷塞進來的東西——一張揉皺的彩票,上面用紅筆圈著三個號碼,跟他昨天撿的那張一模一樣。
“就一張!”王大姐在心里對自己說,“讓這老頭子樂呵樂呵——省得他總琢磨著找錢,把自己熬成個苦瓜臉。”
夜風吹過菜市場,帶著魚腥味、豬肉香和爛菜葉的土腥氣,混在一起,像老楊此刻的心情——一半是想攢錢買彩票的小貪心,一半是被人間煙火焐熱的大實在。而這貪心和實在,注定要在往后的日子里,碰撞出更多讓人笑到打鳴的火花。
比如此刻,老楊正蹲在值班室里,借著手機屏幕的光,偷偷研究王大姐“送”的那張彩票。他摸出早上沒花出去的五塊錢,夾在彩票中間,嘴角偷偷咧開——明天理貨員的工資到賬,加上這五塊,夠買兩張彩票的。
“就兩張!”他對著手機里王秀蓮的照片說,“一張給你買金鐲子,一張給孫子買樂高——可不能再少了啊!”
手機屏幕里,王秀蓮的笑臉上沾著面粉,那是中午蒸饅頭時蹭上的。老楊看著看著,突然覺得——這老太太,就算不給她買金鐲子,也是個能把日子過得熱氣騰騰的“招財貓”。
而招財貓不知道,她的老頭子心里,正盤算著一個更“宏偉”的計劃。他摸了摸懷里的牛奶箱,突然想起劉阿姨的小孫子愛喝草莓味的酸奶——明天上班時問問超市有沒有臨期的,攢下來送過去,說不定能換句“謝謝爺爺”。
“這可比中彩票劃算!”老楊在心里得意地想,“人情攢多了,以后找劉阿姨搭伙湊本金,她還好意思拒絕?”
夜越來越深,菜市場的氧氣泵還在“咕嘟咕嘟”地響,像老楊心里那點沒熄滅的小火苗。這火苗里,藏著一個老頭對生活的執拗,和一點點沒改徹底的小算盤。而這算盤,注定要在往后的日子里,噼里啪啦地算出更多讓人哭笑不得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