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鬼的事情誰家都有,并不稀奇。
康海月上輩子也接過不少驅(qū)鬼的委托,所以并沒有覺得棘手,反而有種輕車熟路的感覺,因為在她的視角看來,形成的原因無非就是兩種——
其一,有人生前遭逢大冤屈、大苦難,含恨而終,一口怨氣咽不下去,又恰好滯留在陰煞之地,或是得了什么機緣,魂魄有執(zhí)念,不肯入輪回,受陰氣滋養(yǎng)或被怨念扭曲,久而久之便成了冤魂厲鬼;
其二,便是人為引入,或有人蓄意“養(yǎng)”成。
第一種還比較好說,這類邪祟往往盤踞在身死之地或執(zhí)念所系之處,因戾氣深重,所以不得不被執(zhí)念驅(qū)使尋仇索命,但通常因為有其根源所在,所以只要能為它們解決這些,很快就能散去。
而第二種就比較麻煩了,它們的行為往往更為詭異難測,甚至有驅(qū)使者,有目的性,十分難纏。
宅在院兒里修養(yǎng)的這兩日里,康海月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詢問了兩個丫鬟前幾日現(xiàn)身的邪祟的一些情況,從風(fēng)言風(fēng)語一直問到了逸聞傳說。兩個丫鬟一開始還怕自家主子因著靈根測試上的事情會不會再次被嚇暈過去,所以不敢多說,被她一問就一個勁的推脫,但后來卻發(fā)現(xiàn)她似乎是真的好奇,不吵也不鬧,就只是坐在塌上靜靜地望著她們。雖然臉色并不好,卻并沒有什么應(yīng)激反應(yīng),這才互相望了一眼,慢慢地開始應(yīng)她的話了。
就這樣,康海月聽著聽著,漸漸開始感覺到一絲不對勁了。
——嚇?biāo)涝鞯倪@東西有些奇怪,不似尋常情況。因為它既不屬于第一種,也不屬于第二種,似乎在原主引出它之前,整個康府從未出現(xiàn)過這樣的事情,也從未有人發(fā)現(xiàn)過它的存在,就更別說害人了。
誰都不知道這玩意兒是怎么來的,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康府,又呆了多少年。不過眼下她剛剛經(jīng)歷陰陽輪轉(zhuǎn),寄魂重生,一無法力傍身,二無精力探尋,只能先行想辦法恢復(fù)一下精神,再去探究其根本了……
思及于此,康海月疲憊的打了個哈欠,吩咐魏紫釉青閉門謝客,誰來都不接,誰來都不管,只說身體不爽利,不能見客。
整個康家誰都知道康四小姐在試煉上碰了那邪祟,情況不容樂觀,便也都沒有多說什么,還真讓她好好地昏睡了幾日。
再次醒來,天已大亮。
雖說病中不見客,但很明顯有些人是擋不住的。康海月醒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個中年男子正握著她的手,趴在床沿上小憩。
他看起來很是疲憊,胡茬兒青黑地冒了滿臉,連下巴都泛著青紫色的陰影,身上的藏青綢衫皺得不成樣子,雖然睡著,卻下意識往床前傾著身子,生怕松開半分力氣。
是原主的父親康遠山。
若是康海月本人在,恐怕會嬌嬌弱弱委委屈屈地紅了鼻子哭出聲。但畢竟如今芯子里換了個人,還是個已經(jīng)化形一百來年,用人類身份生活過一百多年的人,平日里除了師尊誰都不曾接觸過的,所以康海月一時之間還是覺得有些奇怪,便想將手抽回。
誰知剛微微一動,那人便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直到看清眼前的是一個面色紅潤,活生生的康海月,他才終于喜極而泣,一把將她抱住:“月兒,你,你終于醒了!嚇?biāo)罏楦噶耍瑸楦高€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
男女授受不親。康海月本來想將他推開,但又想到這父女倆一路走到現(xiàn)在著實不易,好不容易康莊大道就在眼前,卻就此陰陽兩隔,著實讓人動容。便嘆了口氣,不再動作,只將左手搭在他的背上,讓原主魂魄所在的那只鐲子好離她的父親更近一些。
其實,原主一開始也是痛恨過自己的父親的,特別是在與娘親一起逃亡的日子里,她想,既然已有妻女,又何必來招惹娘親?
但進了康府后,她才發(fā)現(xiàn),他也是身不由己。
應(yīng)家權(quán)勢滔天,小女兒想嫁個男子難道還是什么困難事嗎?再加上他們也想掌管康家這新興小家族,讓應(yīng)家勢力再次擴大,于是金錢,權(quán)利,地位,五指山一般往康家頭上一壓……康遠山就只能就范。
十幾年以前,他也只是一個二十歲的少年罷了。
作為父親,康遠山一向不善言辭,此番實在是太大起大落了,所以才如此失態(tài),等到他情緒真正爆發(fā)過后,再看到康海月,反倒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我還有些庶務(wù)要忙,魏紫釉青,你們一定要好好的照顧小姐,知道了嗎?”
說著,康遠山背過頭去擦了擦臉上的可疑液體,在兩個丫鬟的服侍下整理好了衣服,天一亮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
康海月本來以為還能再稍微休息一會兒,可康遠山前腳剛走,后腳就來了人通傳魏紫道:“大娘子聽說姑娘醒了,欣喜非常,還請移步存竹堂請安去。”
是應(yīng)娘子身邊的張嬤嬤。
那嬤嬤是應(yīng)娘子陪嫁來的,向來不喜歡康海月,因此一副鼻子眼睛瞪天上去了的神情道:“大娘子說了,再怎么也是康家的女兒,這點規(guī)矩還是要懂的,否則還要怪我們家大娘子教導(dǎo)無方,又有誰知道,那些少條失教的事兒,可都是你們自己搞出來的。”
釉青如今看到應(yīng)娘子身邊的人就討厭,放下手中的絡(luò)子就要出聲反駁,卻被魏紫攔了下來,應(yīng)道:“……知道了,還請通傳主家稍等一會兒,姑娘更完衣便去。”
那人揚著下巴看了看她,冷哼一聲道:“如此倒好了!”
待到魏紫進屋,釉青才著急上火道::“干嘛要答應(yīng)?大娘子那人怪兩面三刀的,常常明面上叫喚姑娘,實際暗地里下絆子。姑娘如今身體不爽利,在家呆著休息休息多好,干嘛要去?”
旁邊的魏紫連忙捂了她的嘴,探頭看了看院外的張嬤嬤,斥責(zé)道:“小祖宗,你可小聲點吧。”
這下連康海月都有些奇怪了,支起身子往外看了看,問道:“為什么?”
說實話,方才釉青所言,也是康海月想說的。
她現(xiàn)在雖說精神力稍微恢復(fù)了些,但是還沒探查這具身體,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完全的變成了一個凡人,還是靈魂附體所以也帶來了前世作為器靈時候的一些能力。
如果可以,她大概需要再休整個三五天,才能保證這副身體能承受她的自我檢查。
魏紫道:“這張嬤嬤雖然是大娘子身邊的嬤嬤,可也要看看她說的是什么話呀。存竹堂是老太太的院兒,大老爺回來也住那兒,若是大娘子有意叫姑娘去使什么絆子,去她院兒里不更好?何必借著老太太和大老爺?shù)挠深^?依我看,必然是大老爺找姑娘有事,大娘子料想咱們姑娘見她的人來請一定不去,才叫張嬤嬤來的,倘若真的不去,豈不拂了大老爺?shù)拿孀樱俊?/p>
釉青若有所思道:“本來就聽說最近康家賬務(wù)出了問題,大老爺大發(fā)雷霆呢,要是真撞這檔口上,豈不又是一頓罵?”
魏紫道:“正是此理。”
康海月看了看釉青,又看了看魏紫,忽然有些明白原主將這兩人放在身邊的用意了。
她們倆一個心細,一個膽大,一個能仔細分析局勢,能在她疏忽的時候給她意外的見解,一個會些三腳貓的功夫,又力大無窮,能貼身保護她的安全……
若不是這次的事情,她大概也是個有勇有謀,有什么想要的就一定要一步一步得到的人吧?
這一點,倒是與她的性格極為相似。
康海月下意識回憶了一番,再睜眼時,腦子里終于有了點眉目。
這康家,是個依附于修仙宗派玄天閣的中等凡人世家,靠著經(jīng)營靈植、藥材等物資的生意發(fā)的家,雖然算不上頂級,但卻也有些底蘊,家族中資質(zhì)不錯的子弟也有機會和渠道能拜入玄天閣,學(xué)學(xué)做人,混混日子,回家便是個很有名望的老油條,可以接管家中生意了,要是有靈根那就更好了,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地做個外門弟子,甚至有再往上升的可能!
不過當(dāng)今世界,天地靈氣稀薄,擁有靈根的人明顯少了許多,就更別說是他們康家了,所以,到現(xiàn)在為止,雖然去過玄天閣“進修”的族人不少,卻只有一位年逾六十的伯伯尚在宗內(nèi)做外門掌事。
作為一個常年跟在千山宗宗主奉淵真君身邊協(xié)助處理各種事務(wù)的宗主接班人,康海月當(dāng)然知道這個職位的含金量——對于一個凡人來說,這已經(jīng)是個很厲害的位置了!
一個人,只要足夠有手腕,有魄力,為人圓滑,能處理好宗內(nèi)弟子的各種紛爭,擺平明面上的麻煩,不讓宗門的利益受到侵害,那么就能在這個位置呆很久。
而其中可以得到的好處,絕不僅僅只是物資的截留與抽成這么簡單——要知道,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那些油水豐厚、相對輕松的任務(wù),掌事們都是可以優(yōu)先分配給與他們親近的人,若是有心,甚至可以以此作為籌碼,四處收受好處!更有甚者,甚至能為自己及背后的家族編織出一張人脈巨網(wǎng)!他們能優(yōu)先接觸各方信息,結(jié)交有潛力的弟子或落魄的貴人,并利用手中的權(quán)力在凡人世家和散修群體中建立起自己舉足輕重的威望與影響力,而這,對于康家這樣的凡人世家而言,便意味著宗族地位穩(wěn)固、生意渠道暢通,可遠比明面上的物資來得珍貴多了。
思及于此,康海月便動了一定要去的心思了——別的不說,就沖著他修仙宗派玄天閣的外門掌事身份,她就要去一趟。
這副身體與天地元素親和,想來是有靈根的,那么他便是她回到修仙界的一個跳板,甚至還能利用到他許多。
師尊之死,她勢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