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清醒,康海月就感覺自己腦子里仿佛針扎一樣的痛,但因仍記得失去意識前是在與魔劍拼斗,所以下意識的就警醒了過來,整個人立馬呈現出了一種守備姿態,迅速放出神識查探起四周來。
但迎接她的,是一股更加強烈的痛。
康海月被那痛感刺激的蹙眉,連忙捂住額角,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她如今已經不是千山宗奉淵真君座下大弟子極意了。她的神識早已被祛靈陣摧毀,神魂魂歸天外,已經不能再這樣狂放的使用前世的能力了。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她這才緩緩睜開了眼。
入目的是一片赤紅,不是祠堂幽暗的燈火,而是翻滾的、流淌的火焰。深不見底的鑄劍池就在腳下,暗紅色的巖漿如同粘稠的血液般沸騰、鼓泡,熱浪扭曲了空氣,在康海月腦門上逼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這是……那把魔劍的意識空間?
她四處望了望,什么也沒看見,但手中卻驀然一沉,一低頭,才發現不知什么時候竟握著一柄長劍。
這柄劍劍身修長,通體是冷冽的玄鐵色,寒光內斂,鋒銳之意逼人,只有劍格處的鬼面才能讓人辨認出這竟是那先前襲擊她的魔劍。
只是此時它尚未魔化,也沒有鑲嵌那詭異的寶石,所以還只是個空洞洞的眼窩,只直勾勾地“望”著她的臉,似乎在透過她望向她體內極意仙子的靈魂。
康海月心頭一凜,幾乎是下意識的就閉上了眼。
但此時沒有寶石的鬼面似乎還不具備攻擊她的精神力的能力,她復又瞇著眼睛瞧了半晌,也沒感覺到有什么不妥,這才又睜開眼來打量起了它。
這,真的是一把好劍。
她手指微動,只聽“噌——”的一聲輕響,一下子就將這把形體優美的長劍抽出了小半截。康海月眼前一時間寒光乍起,只聽得見劍身輕吟,直到她抽出整個劍身,向前比劃了一下,那股震顫之感才慢慢地沉寂了下去。
可是,這樣好的劍,怎么會變成后來那種渾身充滿了陰煞之氣的魔刃呢?
康海月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將劍又收回去。只是心中的疑慮尚未落地,腦子里一個冰冷滑膩,帶著金屬摩擦的嘶啞的聲音便直接鉆入了她的意識深處。
“跳下去吧,來,跳下去……只要你能跳下去,它就是你的了。”
康海月下意識警覺:“誰?”
那聲音卻恍若沒聽到一般,依然帶著一絲蠱惑:“你看,這是足以斬斷世間一切的束縛與不公的,無上的鋒銳啊!有了它,誰還敢輕視你?那些嘲笑你、傷害你、將你打入塵埃的人們……統統都能被你碾碎!”
仿佛是觸碰到了康海月內心隱秘的角落,她神魂一震,目光倏然回到劍身,喃喃自語道:“碾……碎?”
“是的,碾碎!”
那聲音驟然變大,帶動鑄劍池內的沿江掀起狂瀾,猛然躥起數丈高的火舌,熱浪撲面而來,幾乎要將康海月臉上的汗毛燎焦!
而更恐怖的是,那沸騰的巖漿中竟還隱約浮現出無數張扭曲的人臉,它們無聲地張大了嘴,枯槁的手臂掙扎著向上抓撓,仿佛沉溺在地獄之海中的怨魂,試圖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
康海月瞳孔驟縮,本能地向后急退幾步。
這把劍在誘惑她,在勾動她靈魂深處的渴望——力量,一股足以報仇雪恨、洗刷冤屈的力量!
她握劍的手微微顫抖,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一顆心撲通撲通的狂跳。
還沒來得及緩下心跳,那火焰中的幻象忽然一變。
她看見自己手持這柄魔劍,屹立于千山宗山門之巔,劍光所指,長老會那些曾經圍剿她的老匹夫們都一個不剩的血染法袍,護身法寶如同紙糊般破碎,驚恐絕望的神色凝固在臉上,被她一劍蕩平!
霎時間,山門崩裂,云海激蕩,她沐浴在將他們踩在腳下的金光之中。
畫面一閃,場景又定格在棲云洞,一切仿佛時光倒流,她手中的劍光化作一道逆流而上的長河,貫穿虛無,洞穿因果,硬生生從那片死寂中拖拽出師尊消散的身影……而他正緩緩睜眼,帶著些熟悉的溫和與滿目的贊許望向她,緩緩點了點頭。
自師尊坐化起到現在,康海月已經記不得有多少日子沒有見過他了,幾乎是一瞬間,她的眼眶便泛起了濕意,鼻頭一酸,哽咽著上前幾步道:“師尊!”
面前溫和的男子并未回應,倒是另一個聲音繼續道:“看,這就是它的力量,它能彌補你所有的遺憾,它能斬斷你所有的枷鎖!……來,跳下來,與我融為一體。從此,你便是我,我便是你!這無上的力量,你唾手可得!”
是啊,她需要的力量,復仇,守護,無所不能!
康海月握緊手中的劍,腦海中的念頭如同巖漿般在她心底灼燒、翻騰,似乎要將理智焚毀一般。
只需向前一步,縱身一躍……
她就能獲得全部。
她定定地看著火焰中微笑的師尊,眼神有一瞬間的迷離,接著便是恍如被蠱惑般閉上眼。她張開雙臂,身體微微前傾,眼看就要往前撲去。
噗通!
落入火池的,只有一顆小石子。
熾熱的巖漿瞬間將其吞沒,連一絲漣漪都未泛起。
再看康海月,她的臉上神色冰冷,目光清明,哪里還有迷蒙之色?
她勾起一抹極淡的嘲弄道:“活了這么久,我當然知道,強大的力量必然伴隨著巨大的代價。不如你說說,你要的代價是什么?成為你的養料?”
她抬手指向熔巖池中那些扭曲的面孔道:“像他們一樣?——不過可惜了,我乃千山宗奉淵真君座下法器白玉如意扇,至情至性,萬邪不侵!你想給我力量,不如說是想吞噬我的力量吧?若不是體內有那符箓作亂,我早就將你鎮壓住了!你,真的懂什么是力量嗎?”
回應她的,是巖漿中咆哮的人頭們或狡詐或痛苦的神情。
康海月將長劍往外一遞,微微笑道:“算了,與你說這些做什么,反正你也不懂。我看你在這守著也有些年頭了吧,吸引了多少人前赴后繼的為你獻祭?今天,要不要試一試被獻祭的滋味?”
說罷果斷松手,長劍驟然滾落巖漿池中,發出一聲哀鳴!
起先,池子里還是咕嚕咕嚕冒泡泡的聲音,緊接著,一聲刺耳的尖嘯撕裂了幻境!鑄劍池內的巖漿猛地炸開,噴涌出了一股濃稠污穢的黑氣。那些扭曲的人臉如同氣泡般膨脹、爆裂,發出無聲卻刺穿靈魂的尖嚎。
那個冰冷滑膩的聲音被撕扯得破碎不堪,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怒:“你——?!”
可康海月不管這些,她微笑著,看著眼前的一切迅速崩塌——很快,劇烈的下落感讓她猛然從識海中驚醒,眩暈感和虛弱感從四肢百骸襲來,她急促地喘息著睜開眼,只見身前赫然是她在昏迷之前呆著的地下祠堂的景象。
確認不再是魔劍產生的連環幻境了,她整個人才松了口氣,癱軟下來。
贏了。
不管是法器,還是器物,一旦產生神識,就意味著有了弱點。她擊潰了那把魔劍里的意識,也就意味著那把魔劍已經徹底被她凈化了,就算沒有“死”,也只能是個尋常器物,再翻不起浪來。
只是,今日這一仗打得也太艱難了些,雖然一開始答應康臨淵做吸引邪祟的誘餌的時候就有想過會經歷一場惡戰,但卻沒想過竟然會如此驚險,差一點就神魂不保!回想起來,也真是后怕……
“醒了?”一個沉穩的聲音忽然在近旁響起。
這四周暗的很,只有兩串火苗在墻壁上抖動,以至于康海月完全沒有注意到周邊的情況,頓時被嚇了一跳。她連忙扭過頭去,只見來的是穿著一身不太整潔的華服的康臨淵坐在不遠處的陰影里望著她,手中托著一個散發著微弱白光的羅盤狀法器,意味深長的看著她。
康海月心中警鈴大作!
她強壓下翻涌的疑惑和本能的不適感,裝作極其虛弱的樣子,氣若游絲地回應道:“……大伯伯?我……我這是……”
康臨淵柔和地解釋道:“你被那邪祟卷至此地,我追蹤而來,便見你倒在這里昏迷不醒。來,讓大伯伯看看,你有沒有什么事?”
他招了招手,康海月還沒反應過來,他的手就輕輕搭在了她右手手腕的脈門上。
一絲微不可查的異樣暖流從對方指尖傳來,并非溫和的靈力探查,反而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極具穿透性的引導!她忽然一下渾身發毛,連忙收回手去,縮到一邊警惕地看著他。
康臨淵也同樣如此。他盯了她一會兒,這才慢悠悠地收回了手。只是接下來的話,卻撞的康海月眼前一陣眩暈:“四丫頭,你脈象虛浮,氣血兩虧,陰寒之氣郁結于腑臟……”說到這里,忽然頓住,搖搖頭道:“罷了,也是個可憐人。”
康海月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么,只疑惑地瞧著康臨淵,而后者卻不動聲色,依舊是那副笑瞇瞇的模樣,伸出手道:“此地陰煞之氣未盡,不可久留。來,我扶你出去。你父親在外面怕是等急了。”
康海月應了一聲,正要搭上手去起身離開,卻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感猛烈襲來。這并非完全是偽裝——與魔劍的意念拼斗確實透支了太多精神力,她張了張嘴,眼前驟然一黑,身體也徹底失去了力氣,軟軟地向后倒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