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海月一輩子都跟著奉淵真君待在千山宗,對外面的宗派并不了解,除了一些與千山宗實力差不多的宗派她會略有交集,其他的基本都是一抹黑的程度。是以,好好了解了解玄天閣是個什么樣的地方,對她來說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
釉青向來八卦,雖說與從小一起長大的魏紫分別讓她情緒低落了好幾天,但第一次坐船的興奮勁兒還是很好的分散了她的注意力,沒幾天就又嘻嘻哈哈了起來。此時聽說自家姑娘想知道玄天閣相關(guān)的信息,她立馬拍了拍胸脯道:“那姑娘您可是問對人了,在康家,就沒有我打聽不到的事!”
康海月一邊伸展著身體,一邊含笑望著她道:“說說看?”
釉青清了清嗓子,娓娓道來:“我聽船上好些老伯說,這玄天閣可是嶺南這一片頂好的地方!雖說比不上傳說中那仙人寶殿那般的氣派,但在咱們凡俗之地里,那也是云霧繚繞的寶地了。大家都說,閣里的仙長們心善,不像有些大門大派,門檻高得嚇人!他們廣開方便之門,只要有點子靈根,哪怕家里窮得揭不開鍋,肯吃苦、心性好的,都有機會被收進去。”
康海月“哦?”了一聲。
釉青道:“怎么了,不信?”
康海月抬起眼皮道:“倒也不是不信,就是覺得這玄天閣也太好心了吧,若是雜靈根也收,每天給這個發(fā)點靈石……我是說銀子,給這個發(fā)點銀子,給那個發(fā)點銀子,豈不是很快資金就要虧空?哪里養(yǎng)得起這么多人?”
釉青道:“人家有錢呀,你看看大老爺,我聽說自從大老爺去了玄天閣以后,每年寄回來的銀錢都有不少呢。”
康海月想,那可不嘛,仙門之中又不能用銀子,都是靈石價,但不少人都會用銀錢賄賂掌事,一來二去,當(dāng)然不少了。
不過她也沒說,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繼續(xù)。”
釉青被夸,得意地揚了揚頭,這才繼續(xù)道:“其中最難得的是,玄天閣收女弟子收的特別多!您想啊,這世道,女子艱難,要么早早嫁人操持家務(wù),要么像我一樣被賣做奴婢,能像姑娘您這樣有機會拜入仙門的鳳毛麟角!可這玄天閣卻大不一樣。我聽說,里面有好多仙子一般的人物,專門教導(dǎo)女弟子們修行呢,說是要讓她們也能靠自個兒的本事吃飯——就沖這一點,嶺南多少人家都感念玄天閣的恩德,都說它是咱們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守護神,是名門正派里的清流!”
這話倒是不假。
雖說當(dāng)今世界崇尚境界武力,誰有實力誰說了算,但男尊女卑的思想?yún)s還是存在的,大多修士都是男子,而女子則都被埋在家中,要么相夫教子,要么困苦一生,因為她們完全依附于人,沒有也不可能有掌握自己命運的權(quán)利。
畢竟,饒是原主這樣聰慧機敏的少女都葬身在了宅斗的浪潮里,更何況是那些普通人呢?
就算是三大宗之一的千山宗,門下修仙世家眾多,其中的女修就更是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了,許多時候她們被送來修行都是為了賣個更好的價錢,嫁個更好的人家,只有極少數(shù)極少數(shù)人能跳出凡俗事務(wù)的圈子,問鼎天下。
想到這,康海月不由得又想起師尊奉淵真君的好來——
她是個法器,其本質(zhì)與這些被困家宅的女子們并無區(qū)別,但他卻不同,不僅不將她禁錮在自己身邊,還放任她野蠻生長。若不是器靈須得時時刻刻留守主人身邊,其成長也依賴主人的靈氣,只怕山高路遠,天高任鳥飛,這世界她都能去看一遍!
只可惜,不能。所以他收她做了親傳弟子,讓她繼承他的衣缽,走上了做人的道路。
見她走神,釉青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氣鼓鼓道:“姑娘!我還沒說完呢!”
康海月回過神來,釉青又與她鬧了一會兒,才又嘻嘻笑了起來道:“我還聽一個老船工講,玄天閣的山門就在嶺南最靈秀的‘文霞峰’上,終年云霧繚繞,遠遠望去,樓閣殿宇時隱時現(xiàn),就像天上的仙宮掉下來一角似的。每年開春收徒的時候,那山腳下人山人海,都是慕名而來的人,跟趕大集似的熱鬧!有時候閣里還會派仙師下來義診、施粥,都是大善人!……不像咱們家的,大娘子……呸,那應(yīng)娘子都這樣害慘姑娘您了,大老爺還要將三小姐帶來,豈不是給您添堵嗎?”
“你剛剛可不是這樣說的。”康海月點了點她的鼻頭,正色道:“你也說了,世上女子艱難,有出路誰不想來?”
“可是……”
“別可是了,”康海月?lián)u了搖頭,打斷她道:“大伯伯做的決定,咱們遵從就好,更何況,應(yīng)娘子已經(jīng)不成氣候,把她帶來,避免她們倆密謀什么,也是幫爹爹和魏紫穩(wěn)定局面呀。”
釉青撓了撓腦袋,嘿嘿一笑道:“那倒也是,還是姑娘您看的明白。”
此行倉促,測過靈根后不久康臨淵就帶著四個玄天閣弟子和康家?guī)讉€小輩們上路了,除了康海月和康凜葉外,還有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土木火三靈根,是四房家的小兒子。當(dāng)時前去測試靈根的時候四嬸還在說說笑笑的,測試結(jié)果一出來她就哭了,也不知道是為自家兒子爭氣而哭,還是為他年紀(jì)輕輕就要出門受苦而哭。
最難受的當(dāng)屬康遠山了,好好的一個家,嫡妻被禁足,永生永世不得出門,兩個女兒又同時測出靈根,真不知道該說他命苦還是命好。
不過這些也不是康海月管的事情了。
就這樣,幾個日夜的功夫,代陵,到了。
代陵是嶺南的少有的幾個城鎮(zhèn),類似于奉天城那樣的主城,但卻并不大,只是比康府那鬼迷日眼的地方要稍微好一點罷了。
只是它承包了一個比較重要的功能,那就是交通樞紐,除此以外,這里還是少數(shù)幾個凡人與修士混雜的地方。
康海月下船的時候,正巧碰到康凜葉也被貼身丫鬟攙扶著下了船。她這些天看起來精神十分萎靡,看到康海月兩只眼睛就紅的簡直像要瘋眼了,還是那個丫鬟叫茯苓的看情況不對,連忙拉著她下了船,才沒有發(fā)生什么沖突。
康海月和釉青隨后。
本來以為能看到那位被四叔四嬸寵到天上去的那位小弟弟出來怯懦樣子,沒想到等了半天也沒等著,倒是康臨淵先從主艙室出來了。
康海月定睛一看,在他屁股后面跟著的,正是那位細皮嫩肉的六弟弟康丘止。此時,他正怯生生拽著康臨淵的袖角,將分到的糖糕捧給他:“伯父吃……甜!”
康臨淵的臉上也漾出了罕見的慈色,揉著他頭頂說:“乖孩兒,伯父不吃,你吃吧,都是給你的。”
……
就這樣,一行十來個人浩浩蕩蕩的下了船,付了船費,康臨淵叮囑道:“這里比不老宅,人來人往的很是危險,別掉了隊。”
大家便都跟緊了些。
經(jīng)過碼頭,迎面來的是一條繁華的鬧市。
康海月上輩子很少出門,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清修,一時間也被這熱鬧景象吸引,目不轉(zhuǎn)睛的盯了半天,一會兒是躍然紙上的糖人,一會兒是栩栩如生的布老鼠,一會兒是各式各樣的小掛件,小香包,她左看看右看看,眼中滿是新奇。
“鄉(xiāng)巴佬。”一個刺耳的聲音在旁邊陰陽怪氣道。
康海月循聲望去,是沉寂了許久的康凜葉,她骨子里的瞧不起人還存在,看到康海月這般鄉(xiāng)下人做派,不由得又將鼻孔翻到天上去了。
康海月微微一笑道:“沒關(guān)系,四靈根,就算你這樣說我也不會生氣的,以后好好修道,別辜負了大伯伯的良苦用心。”
康凜葉的臉色一下子褪去了血色:“你,你……!”
好在康海月這話說的極輕,同行的只有他們倆這個范圍內(nèi)的人能聽清,所以康臨淵及其他幾位修士走著走著,忽然聽到了釉青毫不掩飾的大笑聲。回頭一看,兩人一個羞憤難當(dāng),一個風(fēng)輕云淡,顯然是兩個小孩斗嘴,康海月又贏了。
可接下來的話,讓他們都不由得正色了起來——只見康凜葉顫抖地指著康海月道:“……你不是康海月,以前的康海月唯唯諾諾,哪里會有如此的伶牙俐齒,你是誰,快從她身上出來!”
雖是無心之言,卻像是一塊石子投在湖面上,泛起了一片巨大的漣漪。
如今原主的因果已了,康海月本是沒有后顧之憂的,但心里還是下意識一驚,腦子里快速思索著如何應(yīng)對,卻聽旁邊的釉青接嘴道:“三小姐這話說的可是沒頭沒腦,紅口白牙的胡亂攀扯。我家姑娘從前忍讓,是念著姐妹情分,如今死里逃生開了竅,倒成了您的眼中釘?難不成康府只許您打罵,不許人喘口氣么!”
她的想法很簡單,一個人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忽然變成另外一個人?哪里會有這樣厲害的易容術(shù)?況且姑娘時時刻刻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要是有人將她掉包,她怎么可能一點感知都沒有?
她壓根不信這等鬼話!
倒是康凜葉,這番話一出,她差點被氣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