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星墜東南
江湖皆知軟劍難馭,白衣客卻以繞指柔破盡罡風。
喜堂之上,七星絕陣困住不速之客,陣眼處的墨七殺放聲狂笑:“今日便以你之血,為新人添紅!”
劍光如網,白衣翻飛。
眾人只見他險象環生,卻未留意他袖中滑落的半截紅綢——正與新娘蓋頭同色。
玄寂禪師驟然屏息:這左手未出的劍訣,究竟是力竭...還是深淵般的隱忍?
江湖皆知,軟劍是百煉鋼化作了繞指柔,力道最難拿捏,非心、意、神三者凝練至巔峰者不可駕馭。可眼前這白衣人,帷帽垂紗掩面,手中那柄軟劍卻如有了生命的銀蛇,吞吐閃爍間,竟將對手剛猛無儔的攻勢盡數纏住、卸開,靈動得不可思議。
戴氈笠的漢子心頭一凜,方才那軟劍擦身而過的陰寒劍氣,此刻仿佛還黏在脊背上。他一身純陽內功精純無比,向來是橫行的依仗,可今日這白衣人,深不可測!久拖必生變數!他眼中厲色一閃,右手猛地揮下,如刀劈風。
無聲的號令發出,他身后六名一直凝立如鐵鑄的黑衣勁裝騎士驟然動了。青鋼長劍出鞘,帶起一片清越龍吟,七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急速穿梭,腳步踏地,沉悶如擂鼓。不過眨眼,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瑤光——北斗七星方位已定!七人氣息瞬間勾連,一股肅殺磅礴的陣勢轟然張開,將整個喜堂前的空地籠罩其中。
“天罡北斗陣?!”賓客中有人失聲驚呼,聲音都變了調。人群頓時如泥塑木雕,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這是全真祖師王重陽傳下的鎮派絕陣,當年全真七子仗之縱橫天下,幾無敵手!誰能想到,竟在夏侯山莊的喜宴上重現!
玄寂禪師在夏侯寧波攙扶下坐定,剛服下蓄力丸,臉上才浮起一絲血色。他見白衣人輕描淡寫接下對方攻勢,嘴角剛欲舒展,笑意卻在瞬間凍結。他渾濁的老眼死死盯住那七人腳下流轉的方位,驚駭更深:“不…不止天罡北斗!此陣…融了奇門遁甲!‘八卦甲子,神機鬼藏’!這是要趕盡殺絕的絕戶陣啊!”他枯瘦的手緊緊抓住椅背,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戴氈笠的漢子——墨七殺,面頰肌肉微微抽搐,目光如淬了毒的冰錐,刺向陣中的白衣人:“好俊的身手!可惜,管了不該管的閑事!活著不好么?非要闖這鬼門關!”話音未落,他身形已如大鳥般凌空倒掠,穩穩落在西北乾位。其余六名黑衣騎士身形如電,坎、艮、震、離、坤、兌六位瞬間填滿。唯有東南巽位,門戶洞開,卻又暗藏殺機,如巨獸猙獰待噬的口。整個陣法運轉起來,氣象森嚴,無形的壓力如潮水般一波波沖擊著陣中之人,仿佛連空氣都變得粘稠沉重,令人窒息。
陣勢已成,墨七殺胸中戾氣翻涌,發出一陣夜梟般的狂笑:“閉目等死?倒也識相!念你是個人才,若肯歸順,酒,管夠!饒你不死!”笑聲在森嚴的陣法中回蕩,更添幾分殘忍的戲謔。
帷帽之下,一聲輕笑傳出,如清風拂過寒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嘲弄與疏離。“閉目,只為靜心。心若不定,劍如何能穩?”白衣人的聲音清朗平和,與周遭殺氣格格不入,“至于閣下盛情,恕難領受。江湖是非,與我何干?酒嘛…”他頓了頓,帷帽微抬,似在遙望天際,“獨酌無趣,共飲無味,若無那份心境,縱是百年,亦不過穿腸毒藥罷了。”
“不為我所用者,殺!”墨七殺的臉瞬間扭曲,暴喝如雷。他猛地一揮手,目光掃過喜堂高懸的紅綢燈籠,眼中爆發出病態的狂熱,“今日夏侯山莊大喜!紅,主吉祥!正好,借你頸上熱血,為新人賀!祝他們——煙紅露綠曉風香,燕舞鶯啼春日長!”那一個“紅”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如同蘸滿了血腥。
“結陣——殺!”號令如冰。
嗡!七人氣勢瞬間攀至頂點。墨七殺占據最核心的天權之位,手中那對奇異的陰陽雙刃交叉于胸前,刃身一黑一白,幽光流轉,仿佛成了整個陣圖的心臟,瘋狂吸納著其余六星方位傳來的森寒殺氣。六名黑衣騎士青鋼長劍齊震,腳下步伐瞬間變得詭異莫測,劍光吞吐,看似各自為戰,實則互為犄角,攻守一體。劍鋒破空的嗤嗤聲連成一片,匯成一張巨大、流動、毫無死角的死亡羅網!
刀光劍影,霎時如狂潮怒濤,向中心的白衣人瘋狂絞殺而去!墨七殺的雙刃卷起兩股陰寒罡風,如毒龍出洞,直取中宮。六柄青鋼長劍則化作漫天寒星,劍光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光網,從四面八方籠罩而下,封死了所有騰挪閃避的空間。七人的力量在陣法的催動下,竟詭異地融合疊加,爆發出遠超七人本身功力總和的毀滅之力!刀劍匯成的精芒之海,帶著摧枯拉朽的尖嘯,眼看就要將陣心那一點孤寂的白徹底吞噬!
白衣人——云襄,身處風暴中心,衣袂被狂暴的勁氣撕扯得獵獵作響。他手中那柄軟劍卻似活了過來,在他手中化作一道流動不定的銀色光弧。劍身時而柔若繞指春藤,貼著襲來的刀劍鋒芒險之又險地滑過、纏繞、卸力;時而又在真氣灌注下陡然繃得筆直,發出“鏗”然龍吟,劍尖疾點,精準地刺向陣勢流轉間那稍縱即逝的薄弱節點。劍勢圓轉如意,剛柔只在瞬息變幻。
叮!錚!鏘!
金鐵交鳴之聲密集如驟雨打芭蕉!每一次兵刃碰撞,都迸發出刺目的火星和撕裂空氣的厲嘯。云襄的身形在刀山劍林中穿梭,快得只留下道道殘影。軟劍與陰陽雙刃、青鋼長劍無數次交擊,每一次都激起狂暴的氣流對沖,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向四周。地面青磚無聲碎裂,粉塵被勁氣卷起,又被更凌厲的劍氣瞬間絞碎!那逸散的鋒芒掠過遠處的廊柱,堅硬的木頭如豆腐般被切下深深溝壑。賓客們只覺得面皮被刮得生疼,連連后退,眼中只剩下恐懼。
陣勢運轉越來越快,壓力如山岳傾覆!墨七殺立于天權之位,雙刃揮動,牽引著整個陣圖的氣機,如同掌控風暴的魔神。他眼中嗜血的光芒越來越盛,厲聲咆哮:“搖光掠影!開陽貫斗!給我死!”
陣勢陡然一變!占據開陽位的黑衣騎士一聲厲嘯,長劍化作一道撕裂視野的青虹,直貫云襄后心!幾乎同時,瑤光位的騎士身形如鬼魅般閃至側翼,劍光飄忽不定,分刺云襄數處要害!而墨七殺本人,則如泰山壓頂,陰陽雙刃帶著刺耳的破空聲當頭劈落!三面絕殺,快、狠、絕!
云襄身形猛地一頓,軟劍如靈蛇回旋,在間不容發之際蕩開開陽位的貫心一劍,劍身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同時,他腳下步法玄奧一轉,險之又險地讓過瑤光位飄忽的劍影,帷帽的垂紗卻被凌厲的劍氣割斷一縷,無聲飄落。然而,墨七殺那匯聚了整個陣法巨力的當頭雙刃,已避無可避!
眼看那黑白交織的死亡寒芒就要將他吞噬!云襄似乎已竭盡全力,身形微滯,握劍的右手手腕微不可察地一沉,像是力有不逮。
“著!”墨七殺臉上露出猙獰狂喜,雙刃力量再催!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嗤啦!
一聲輕微的裂帛聲,被淹沒在狂暴的勁風和刺耳的金鐵交鳴中。
無人注意,云襄因身形急轉、袖袍翻飛間,一小截鮮艷的綢緞,悄然從他左袖內滑落,無聲無息地飄向地面。那紅色,鮮艷欲滴,與高堂之上、新娘鳳冠垂落的紅紗蓋頭,一模一樣!
玄寂禪師的目光,原本死死鎖在云襄那看似力竭下垂的右手軟劍上,滿是絕望。可就在那截紅綢飄落的瞬間,他渾濁的老眼驟然爆射出難以置信的精光!他的視線猛地釘死在云襄的左手!那只手,一直看似隨意地垂在身側,此刻,在寬大袖袍的遮掩下,五指卻正以一種極其隱秘、極其古老、極其玄奧的姿態微微屈伸著——那是一個引而不發、凝練到極致的無上劍訣!
力竭?不!那深淵般的平靜之下,涌動的是何等驚心動魄的隱忍?那未出的左手,究竟藏著怎樣石破天驚的一擊?他為何身懷與新娘同色的紅綢?
老禪師枯槁的手死死抓住胸前佛珠,呼吸驟然停滯。喜堂之上,空氣凝固如鐵,只余下陣法催動的死亡風暴在呼嘯,以及那截紅綢,在滿地狼藉中,刺眼地燃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