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這....這是...?”忠伯的手在衣襟上蹭了又蹭,才敢小心得接過銀子。
“借來的,以后還。”鶴放川拄著忠伯尋來的粗樹枝起身,傷口雖然被金瘡藥護著,但是身子依舊發虛,走幾步就喘。忠伯趕緊扶住他,背上那個鼓鼓囊囊的包袱晃了晃,露出半邊燒焦的賬本。
“忠伯,怎么還帶著這個?”鶴放川瞅那賬本邊角都卷成了黑蝴蝶,“鶴府都沒了,這賬本還有什么用。”
“有用!夫人說過,鶴家的賬一筆都不能錯。這里面,還有您五歲時掉的乳牙,夫人都用紅布包著收在匣子的。”忠伯把包袱又往肩上緊了緊。
林子砌突然想起他的外婆,總把他脫落下來的乳牙裝進鐵皮盒里保存,說“乳牙鎮宅”,忍不住笑了笑,“行,您樂意就背著,小心點別摔著兒了。”
兩人一撅一拐慢慢往鎮上挪,天空剛蒙蒙亮。晨露打濕了草葉,滴落在鶴放川的破布鞋,涼絲絲的。
“少爺,您看那是不是飲煙?”忠伯突然指向遠處的村落。
鶴放川瞇眼望去,果然有青灰色的煙柱從屋頂緩緩升起,混著隱約的雞鳴和人雜聲。他深吸一口氣,空氣里有泥土和燒火柴的味道,還有淡淡的食物香味,比那破廟的霉味好聞多了。
當踏上鎮口的青石板路,便聞到街邊的包子鋪熱氣裹著肉香飄過來。鶴放川的肚子咕嚕咕嚕叫的半邊響,忠伯剛想把剩下的那半塊麥餅從包里拿出來,被他按住。
“省著,到客棧去吃熱乎的。”
街角“悅來客棧”的幌子被風扯得噼噼啪啪響,三撇胡子掌柜正趴在柜臺上打著盹,算盤被壓的咯吱咯吱響。聽見有腳步聲便抬頭看,看見鶴放川那破衣破鞋和忠伯的那大山包袱,眼神變得輕蔑。
“住店?還是要飯的?先說好,我這可不收留乞丐——”
話沒說完,就被鶴放川摸出的銀子給噎了回去。掌柜的三撇胡子瞬間翹成了彎月,趕緊把銀子往柜臺里收:“客官里面請叻,上好的廂房喲!小的這就趕緊叫后廚燉只雞湯!”
上樓梯時,木板吱呀地哼唧。鶴放川扶著欄桿往上走,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見樓梯拐角蹲著個灰衣人。那人正在用快破布隨意擦銹劍,手腕上纏著黑布,風掀起布角時,露出個歪歪扭扭的“塵”字刺青,難道是岍岫闕的追兵?!
鶴放川的腳步驟然停止,下意識地往忠伯身后縮了縮,故意讓額前凌亂的頭發遮住半張臉,又把纏著布條的胳膊往衣襟里藏。
原主鶴放川可是出了名的玉面公子,常年錦衣。而現在的他,臉被樹枝劃了無數倒疤,嘴唇干裂起皮,粗布衣裳上還沾著破廟的臭泥,活脫脫就是個遭了劫的窮苦書生。
那人突然抬頭,目光似淬了冰的針,在他臉上扎了個來回。鶴放川看見對方腰間掛著個鐵片令牌,上面用朱砂畫著個人像....眉清目秀,額下有顆痣,比他的樣子俊朗多了,可那痣原主根本沒有。
“哐當!”
樓下傳來了酒壇碎裂的脆響,打斷了鶴放川的思緒。他趴在二樓走廊的窗縫往下看,正見那人揪著掌柜的衣領,手里舉著一個眼熟的酒葫蘆——紅繩系著,葫蘆嘴缺了個小口,這不就是秦風的嗎!
“說!那青衫客到底往哪去了?”灰衣人的吼聲震得窗紙發抖。
“仙師饒命!那公子之前在這喝了三壇酒,之后說,說要去城西破廟...”
啥?城西破廟?這秦風難道是故意留著葫蘆的?可這也太明顯了解吧,生怕岍岫闕找不到線索。他正琢磨著,瞥見自己手腕上沾著片熒光閃閃的葉子。
“少爺,咱快跑吧!”忠伯害怕地手發顫。
鶴放川按住他的手,突然扯掉胳膊上的布條。新結的血痂沾在布上,滲血的傷口露出來,倒比任何偽裝都像個遭劫的路人。他深吸一口氣,故意讓聲音啞的像砂紙磨木頭:
“這位兄臺是找秦風?那混球欠我藥錢還沒給呢!”
灰衣人猛地轉頭,銹劍“噌”地出鞘半寸。劍鋒反射的日光掃過鶴放川的臉,他清楚地看見對方瞳孔里閃過一絲審視,那目光在他結痂的臉頰上頓了頓,又滑過他故意弄亂的發髻,最后落在滲血的傷口上。
“你認識他?”
“何止認識,”鶴放川故意咳兩聲,往樓下挪了半步,讓對方看見自己打顫的腿。“今早在破廟撞見他搶藥鋪的金瘡藥,還留了這葫蘆當抵押。”他指著灰衣人手里的葫蘆,眼角的余光瞥見葫蘆底刻著個“風”字,“江湖人稱‘醉風客’的,不就他一個?”
這話雖是急中生智編的,卻見灰衣人眉頭真的皺了起來。鶴放川忽然想起秦風說的“岍岫闕在追他”,卻看這個灰衣人的心思全在秦風身上,對“鶴家余孽”的模樣怕只記了個大概,畢竟現在通緝令上的鶴放川,還是那個穿錦袍、帶玉佩的公子,哪會是現在這副鬼模樣?
“他往哪去了?”灰衣人收了劍。
“城南廢宅,”鶴放川故意讓聲音抖了抖,“說、說等個穿灰衣的朋友...還說那人欠他三壇女兒紅。”
灰衣人的眼神閃了閃,轉身就走。鶴放川望著他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后背早已沁出冷汗,扶著欄桿的手都在抖。忠伯趕緊上來攙扶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少爺,您這是玩命啊,那可是岍岫闕的追風衛!”
“不玩命就得沒命,他那令牌上的畫像,畫的是我嗎?倒像是照著戲文里的公子哥描的。”鶴放川喘著氣笑。
這時掌柜的才敢湊上來,擦著汗道:“客官您是不知道,這岍岫闕發的海捕文書,畫師最是偷懶。聽說畫鶴家公子時,還是照著三年前的畫像改的,還添了顆痣,說貴公子都該有痣...”
鶴放川忍不住笑出聲。林子砌穿越前看的古裝劇里,通緝令向來抽象得離譜,沒想到這江湖也一樣。他正笑著,后廚端來的雞湯香飄了過來,熱氣騰騰的,把整個大堂都熏得暖融融。
“快吃,吃完早點休息。”他給忠伯盛了碗湯,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屋頂的橫梁上,有個細長的影子晃了晃,帶著股熟悉的酒香....是和秦風酒葫蘆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鶴放川舀湯的手頓了頓,抬頭往橫梁上看,卻只看見漏下來的陽光。他低頭繼續喝湯,嘴角悄悄揚起來。
這江湖,還真是熱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