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寒意像無數根淬毒的針,密密麻麻扎進秦怡的骨髓。
她猛地睜開眼,瞳孔深處還殘留著那場吞噬一切的大火扭曲跳躍的猩紅倒影。
入目是傾頹的斷壁殘垣,蛛網在濕冷的夜風中鬼魅般飄蕩。
這里是……京郊那座廢棄的破廟!
她回來了!回到了這個被徹底毀滅的起點——那個被精心設計、讓她身敗名裂、萬劫不復的雨夜!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雜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踏碎了雨夜的死寂,伴隨著粗魯的吆喝和火把噼啪燃燒的聲響。
“……仔細搜!王妃必定就在附近!”
“王爺有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秦王!上官宏業!他那虛偽的聲音,哪怕隔著雨幕和門板,也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她的耳膜。
來了!秦王的人來了!他們根本不是來尋她,而是來“捉奸”的!前世,就是在這個破廟里,她被下了藥,神志不清,醒來時衣衫不整,身邊躺著同樣昏迷不醒的東廠督主、權傾朝野的九千歲時華!然后,就被“恰好”趕來的秦王抓個正著!
國公府嫡女,曾經的太子未婚妻,竟與一個閹人穢亂茍且!這樁驚天丑聞,成了壓垮父親和整個國公府的第一根催命稻草!是她愚蠢,被上官宏業那張溫潤如玉的臉和甜言蜜語蒙蔽,一步步踏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恨意如同冰冷的巖漿,在秦怡四肢百骸中奔涌。指甲深深摳進身下冰冷粗糙的石板縫隙,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慘白。不行!她不能被找到!不能被按上那莫須有的污名!哪怕拼了這條命,也絕不再做他人砧板上的魚肉!
求生的本能爆發出最后的力量。秦怡猛地撐起如同被拆散重裝過的身體,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牽扯著被雨水浸泡得冰冷刺骨的傷口和可能存在的內傷。她喉嚨里涌上腥甜,被她強行咽下。視線模糊搖晃,只能憑著記憶和對神像基座那一片相對高大陰影的直覺,手腳并用地朝著破廟最深處、那唯一能提供一絲遮蔽的殘破神龕基座爬去。
冰冷的泥水、碎石,磨礪著她裸露的手腕和膝蓋,留下道道血痕。每一次挪動都耗盡力氣,身后那扇破門被粗暴踹動的“哐當”聲卻越來越近,如同死神的腳步。
近了……更近了……
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猛地向前一撲,身體重重摔在神龕基座后方冰冷潮濕的地面上,濺起一小片泥水。殘破的神像基座勉強擋住了她蜷縮的身體,投下一片濃重的、勉強可供藏身的黑暗。
就在她蜷縮起來,劇烈喘息,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的瞬間——
一股冰冷、粘稠、帶著濃重血腥氣的存在感,毫無征兆地從神龕基座那更深的陰影里彌漫開來,瞬間攫住了她所有的感官。
黑暗中,有一雙眼睛。
那目光,如同深冬寒潭底沉淀了千年的玄冰,又像是盤踞在幽冥深處的毒蛇,冰冷、幽邃、毫無人類的溫度。它穿透了濃得化不開的黑暗,精準地鎖定了她。那視線帶著一種審視獵物般的漠然,又似乎夾雜著一絲極其隱晦的、被冒犯領地的不悅。
秦怡渾身的血液在這一剎那似乎都被那雙眼睛凍結了!身體僵硬得如同石雕,連呼吸都下意識地屏住,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時華!九千歲時華!
他在這里!就在這咫尺之遙的黑暗里!前世那個讓她身敗名裂、也最終在滔天權勢下給了國公府一絲喘息之機的男人!
破廟那扇朽壞不堪的木門,終于承受不住外面猛烈的撞擊和刀劈,發出一聲刺耳的哀鳴,“轟”地一聲向內碎裂開來!
刺眼的火光瞬間如同潮水般涌入,粗暴地撕裂了廟內的黑暗。冰冷的雨水裹挾著寒風,猛地灌了進來,吹得殘破的經幡瘋狂舞動,如同鬼影。
“搜!”
一聲厲喝,幾個穿著王府侍衛服飾、渾身濕透的彪形大漢率先沖了進來,手中的火把高高舉起,跳躍的火焰將他們臉上帶著殘忍和興奮的表情映照得如同廟里的惡鬼泥塑。火光貪婪地舔舐著破廟的每一個角落,驅趕著陰影,也照亮了地上凌亂的稻草、散落的瓦礫,以及空氣中彌漫的塵土和若有若無的……一絲極淡的、被雨水沖散的甜膩異香。
那是……合歡散殘留的氣息!秦怡的心猛地沉到谷底,前世那混亂不堪、屈辱至極的畫面碎片般閃過腦海,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頭兒!快看!”一個眼尖的侍衛突然指向神龕前方不遠處的地面。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火光照耀下,一片被踩踏得凌亂不堪的濕稻草上,赫然散落著幾片被撕碎的、質地上乘的淺色絲綢碎片!那顏色和紋路,正是秦怡今日所穿外衫的一部分!旁邊,還有一個摔碎的、小巧精致的青玉環佩——那是秦王上官宏業在她及笄那日親手所贈,前世她一直貼身佩戴的“信物”!
“是王妃的東西!”領頭侍衛的聲音帶著發現獵物的亢奮,“還有王爺的玉佩!果然在這里!給我仔細搜!連只耗子也別放過!”
沉重的腳步聲如同鼓點,在空曠的破廟里回蕩,朝著神龕方向步步緊逼。火把的光芒越來越亮,灼熱的空氣烤得秦怡裸露在外的皮膚生疼,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侍衛們皮靴上甩落的泥點濺在基座的邊緣。
無處可逃了!
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嚨。前世烈火焚身的劇痛和此刻步步緊逼的殺機交織重疊,幾乎要將她殘存的意志徹底碾碎。難道重活一世,依舊要落得如此不堪的下場?甚至更早地被“捉奸”屈辱地釘死在恥辱柱上,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不!絕不甘心!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神龕基座深處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陰影里,突然響起一聲極輕、極冷的哼笑。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久居上位、掌控生死的漠然,如同寒冰刮過耳膜,瞬間壓過了外面所有的嘈雜。
“呵。”
僅僅一個字。
時間仿佛凝固了。
原本氣勢洶洶逼近的腳步聲戛然而止。沖在最前面的兩個王府侍衛,臉上的亢奮和殘忍如同被凍結的冰面,寸寸碎裂,取而代之的是無法掩飾的、深入骨髓的驚懼。他們高舉的火把甚至微微顫抖起來,跳躍的火光映出他們瞬間慘白的臉。
領頭侍衛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他猛地抬手,死死按住腰間佩刀的刀柄,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仗。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聲音里的顫抖,朝著那片黑暗拱手,腰彎得極低,姿態卑微到塵埃里:
“卑……卑職等奉秦王殿下之命,搜尋王妃下落,不知督主在此……多有冒犯,罪該萬死!還……還請督主恕罪!”
黑暗中的陰影似乎動了一下,無聲無息。那股冰冷、粘稠、帶著血腥氣的壓迫感卻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連破廟內喧囂的風雨聲似乎都被這無形的威壓逼退了幾分。
“滾。”
一個清晰、冰冷、毫無起伏的字眼,如同淬了冰的鋼針,刺破了凝滯的空氣。
“是!是!卑職等這就滾!這就滾!”領頭侍衛如蒙大赦,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連滾帶爬地轉身,對著身后同樣嚇傻的手下低吼,“走!快走!”
王府侍衛們如同潮水般倉惶退去,比來時快了十倍。火把的光芒迅速遠離、消失,沉重的腳步聲被風雨聲吞沒。破廟的木門殘骸在風雨中發出無助的呻吟,廟內重新陷入一片濕冷的、劫后余生的黑暗和死寂,只剩下雨水滴落的單調聲響。
秦怡緊繃到極致的身體驟然脫力,幾乎癱軟在地,冷汗早已浸透了內衫,冰冷的貼在背上。她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黑暗中,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聲音。
短暫的死寂后,神龕基座后的陰影里,傳來了衣料摩擦的細微窸窣聲。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存在感,緩緩地、不容抗拒地朝她所在的位置移動過來。
秦怡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身體再次僵硬如鐵。她看不見,但感官在極度的恐懼和緊張中變得異常敏銳。一股極淡的、冷冽的沉香氣味,混合著一種更深的、仿佛來自幽冥的鐵銹般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悄然逼近,將她籠罩。
一只冰冷的手,毫無預兆地伸了過來。
那手指修長有力,骨節分明,帶著一種玉石般的涼意,在黑暗中精準地攫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秦怡猛地一顫,幾乎要驚叫出聲!那冰冷的觸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過皮膚,激起一陣本能的戰栗和深埋的恐懼。前世那混亂屈辱的模糊畫面再次不受控制地沖擊著腦海。
然而,那只手只是牢牢地扣住了她的腕脈。力道不輕,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卻并未進行下一步她所恐懼的侵犯。
冰冷的手指按在秦怡劇烈跳動的腕脈上,帶著一種審視物品般的漠然。片刻,那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近在咫尺,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落:
“被下了藥?秦王的手筆?”聲音里聽不出絲毫情緒,只有洞悉一切的冰冷,“倒是舍得下本錢,連宮里的‘醉夢’都用上了。”
秦怡渾身冰冷,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內側的軟肉,嘗到更濃的血腥味,才勉強壓下喉嚨里的嗚咽和身體的顫抖。他竟然一探便知!連藥名都說得清清楚楚!這可怕的洞察力……
“想活命?”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毒蛇纏繞上頸項,帶著一種掌控生死的漠然,也帶著一絲冰冷的、近乎殘酷的審視。
秦怡猛地抬起頭,盡管在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清,但那雙眼睛的位置,如同兩個深不見底的寒潭漩渦,牢牢吸引著她所有的絕望和掙扎。前世烈火焚身的痛楚,家人凄厲的慘叫,上官宏業虛偽溫潤的臉瞬間被撕碎后露出的猙獰……所有的一切都在瘋狂催促著她。
活下去!不惜一切代價活下去!只有活著,才有復仇的可能!
這個念頭如同最后燃燒的火種,瞬間點燃了她瀕臨崩潰的意志。恐懼被一種孤注一擲的狠厲取代。她不再顫抖,盡管身體依舊冰冷僵硬,但聲音卻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后的、近乎嘶啞的清晰和決絕,沖口而出:
“求督主……庇護!”
黑暗中,似乎傳來一聲極輕的、意味不明的低哼,像是嘲諷,又像是別的什么。那只扣在她腕脈上的冰冷手指,力道似乎微微加重了一瞬,壓得她腕骨生疼。
“哦?”時華的聲音依舊平穩無波,卻多了一絲玩味的探究,“憑你?一個被秦王棄如敝履、聲名狼藉的國公府孤女?你拿什么來換本督的庇護?”
秦怡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沖破喉嚨。她知道,這是她唯一的生機,也是踏入更危險深淵的第一步。她強迫自己迎著那無形的、冰冷的審視目光,一字一句,用盡全身力氣吐出早已在心底盤旋的籌碼:
“憑我知道……督主您,并非真正的……”她艱難地吸了一口氣,幾乎能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但話語卻異常清晰,“……并非真正的宦者之身!”
話音落下的剎那,死寂。
破廟里只剩下雨水從屋頂巨大豁口瘋狂灌入的嘩嘩聲,單調而冰冷。
那只按在秦怡腕脈上的冰冷手指,驟然收緊!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一股比之前任何時刻都要濃烈、都要暴戾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冰錐,瞬間從那片黑暗中爆發出來,狠狠刺穿了秦怡的皮膚,直抵靈魂深處!那殺意是如此純粹而恐怖,讓她瞬間窒息,血液都仿佛凍結了,連指尖都僵硬得無法動彈半分。
黑暗中,那雙冰冷的眼睛,瞳孔深處似乎有幽暗的火焰無聲燃起,死死地鎖定了她。
神龕基座后濃稠的黑暗仿佛凝固成了冰。那只扣在秦怡腕脈上的手,指節因驟然發力而根根暴凸,冰冷的觸感瞬間化為烙鐵般的鉗制,幾乎要將她纖細的腕骨捏碎。那無聲爆發的殺意,如同無形的萬載寒冰,瞬間凍結了她周身每一寸空氣,連破廟外喧囂的雨聲都仿佛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秦怡的呼吸徹底停滯,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動都撞擊著冰冷的恐懼,痛得她眼前陣陣發黑。她知道自己在賭命,賭一個比秦王更危險百倍千倍的男人的秘密!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無限拉長。每一息都像一個世紀般煎熬。
就在秦怡以為自己下一秒就會被黑暗中伸出的另一只手無聲無息地擰斷脖子時,那股幾乎要碾碎她靈魂的恐怖殺意,倏地一收!
如同退潮般迅速,卻又帶著一種更深的、令人心悸的寒意沉淀下來。鉗制著她手腕的力量也松開了幾分,雖然依舊冰冷如鐵,卻不再是純粹的毀滅力道。
黑暗中,響起一聲極低、極沉的嗤笑,帶著一種居高臨下、掌控全局的玩味,如同毒蛇在獵物耳邊吐信。
“有意思。”時華的聲音重新響起,比之前更冷,更沉,每一個字都像是裹著冰碴砸落,“國公府的大小姐,倒真是讓本督……刮目相看。”
那“刮目相看”四個字,被他咬得極重,帶著一種冰冷的審視和毫不掩飾的威脅。
秦怡后背的冷汗早已濕透衣衫,冰冷地貼在皮膚上。她強忍著骨頭深處傳來的劇痛和幾乎脫力的虛軟,強迫自己維持著最后一絲清醒。賭對了第一步!他沒有立刻殺她!但這僅僅是開始,更大的危險才剛剛露出獠牙。
“很好。”時華的聲音繼續傳來,冰冷的手指并未離開她的手腕,反而順著她冰涼汗濕的皮膚,緩緩向上滑動了一小段距離。那冰冷的觸感如同毒蛇蜿蜒,激起秦怡一陣無法抑制的戰栗。“既然你如此‘聰慧’,想必也清楚,本督從不做賠本的買賣。這個秘密,你打算如何用它……換命?”
他的語調平淡無波,卻像最鋒利的刀,懸在秦怡頭頂。她知道,這不僅僅是討價還價,更是試探,是評估她價值幾何,以及……她是否還有別的底牌。
秦怡艱難地咽下喉嚨里翻涌的血腥氣。前世烈火焚身的痛楚在眼前一閃而過,燒灼著她僅存的理智。她猛地抬起另一只沒有被鉗制的手——那只手一直在身側緊握成拳,指甲早已深陷掌心,留下幾個血印。此刻,她用盡殘存的力氣,顫抖著,猛地伸向自己凌亂不堪的衣襟內側!
這個動作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時華扣在她腕上的手指瞬間再次收緊,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利刃刺來。
但秦怡的動作更快!她的手并非襲向他,而是探入自己濕透的、緊貼著冰冷肌膚的里衣胸口處!那里,是她僅存的、最后的一絲掙扎。指尖觸碰到一個極其微小、被油紙嚴密包裹的硬物。
她猛地將其扯了出來!動作因為脫力和劇痛而顯得有些踉蹌狼狽。
那是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油紙包,在黑暗中毫不起眼。秦怡的手劇烈顫抖著,幾乎握不住它。她將它猛地舉到兩人之間那片濃稠的黑暗里,聲音嘶啞破碎,卻帶著一種豁出性命的決絕:
“憑……憑這個!國公府秘藏……前朝太醫院……‘回春圣手’的獨門金瘡藥方!”她急促地喘息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里擠壓出來,“還有……還有我這條命!從今往后,我秦怡……任憑督主驅策!只求……只求一條生路!”
油紙包在她顫抖的指尖微微晃動。黑暗中,時華的目光似乎落在了那小小的包裹上。那股冰冷的審視感,如同探針,仿佛要穿透油紙,看清里面藥方的真偽。
破廟內只剩下秦怡粗重壓抑的喘息聲,還有雨水滴落在地面坑洼里的單調回響。
沉默,比剛才更加沉重。黑暗中的存在,似乎在無聲地權衡著。那冰冷的視線在她臉上和那小小的油紙包之間來回逡巡,無形的壓力幾乎要將秦怡最后一點力氣抽干。
就在秦怡感覺自己快要支撐不住暈厥過去時——
“呵。”
又是一聲極低的哼笑,打破了死寂。那笑聲里,似乎少了一絲殺意,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冰冷的興味。
“任憑驅策?”時華的聲音慢條斯理地重復了一遍,帶著一絲玩味。
秦怡的心猛地一沉!這是要她徹底與過去割裂,將“秦王妃”的身份碾入塵埃,從此成為他東廠督主陰影下的一個附屬品!
屈辱感如同毒藤般纏繞上心臟。但前世烈火焚身的痛楚猛地灼燒起來,壓過了一切。她死死咬住牙關,嘗著口中濃郁的血腥味,從齒縫里擠出破碎卻清晰的一個字:
“……是。”
“很好。”時華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話音落下的瞬間,秦怡只覺身體一輕!那只一直扣在她腕上的冰冷大手猛地發力,將她整個人從冰冷潮濕的地面上狠狠拽了起來!
動作粗暴,毫不憐惜。
秦怡本就虛弱脫力,這一下更是天旋地轉,眼前陣陣發黑。她踉蹌著,完全依靠那只冰冷鐵鉗般的手支撐才沒有再次摔倒。一股混合著冷冽沉香與血腥氣的壓迫氣息瞬間將她完全籠罩。
“站穩了。”冰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如同命令,“從現在起,你的一舉一動,都關乎本督的臉面。”
秦怡強忍著眩暈和手腕處傳來的劇痛,努力穩住虛浮的雙腿。雨水順著她散亂黏在額前的發絲滴落,滑過冰冷的臉頰。她被迫站直身體,被迫貼近這具散發著強大壓迫感和致命危險的軀體。
時華拽著她,如同拖著一件無生命的物品,毫不客氣地朝著破廟那殘破的門口走去。每一步都踏在泥濘和積水中,濺起冰冷的水花。
廟外,風雨依舊肆虐。冰冷的雨點毫無遮擋地砸在秦怡臉上、身上,讓她打了個寒顫,卻也讓混沌的頭腦清醒了一瞬。就在這踉蹌前行中,她眼角的余光,借著遠處天際偶爾劃過的一道慘白閃電,極其短暫地捕捉到了時華拽著她手腕的那只手的側面——
那骨節分明、蒼白有力的手背上,靠近袖口的位置,赫然有幾道極細、極新的血痕!
像是被什么極其鋒利的東西瞬間劃過留下的傷口,細小的血珠正從傷痕中緩慢滲出,在蒼白的手背皮膚上蜿蜒出幾道刺目的殷紅,又被冰冷的雨水迅速沖刷、稀釋。
秦怡的心猛地一跳!
這傷……是剛才在黑暗中……她跌倒時,袖中那根淬了麻藥、原本準備用來與秦王侍衛同歸于盡的細簪,慌亂中劃傷的?她竟然……傷了他?!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炸響!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仿佛再次凝固。
時華似乎并未察覺,或者根本不在意這點微不足道的傷口。他步伐未停,拽著她徑直踏入廟外更加濃稠的黑暗與冰冷的暴雨之中。
然而,就在秦怡驚魂未定,努力收斂心神時,拽著她手腕的那只冰冷的手,指腹在她纖細的腕骨內側,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摩挲了一下。
那動作快如閃電,稍縱即逝。
指腹下,恰好掠過她腕間一處極其細微、但尚存一絲溫熱濕滑的觸感——那是她之前跌倒時,膝蓋磕破在石板上沾染的、尚未被雨水完全沖刷干凈的……一點血跡。
黑暗中,時華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瞳孔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若有所思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