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總帶著三分纏綿,七分詩意。
蘇婉第一次遇見沈硯之,便是在這樣一個飄著細雨的春日。她撐著油紙傘,站在斷橋邊看雨打浮萍,不慎被一陣風掀翻了傘面,懷中抱著的畫卷散落一地。正當她手忙腳亂去撿時,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先她一步拾起了最上面的那幅——畫的是煙雨朦朧的西湖,恰如眼前景致。
“姑娘的畫,有靈氣。”男子聲音溫潤,像雨珠落在青石板上。
蘇婉抬頭,撞進一雙含笑的眼眸。他身著月白長衫,墨發用一根玉簪束起,眉目清俊如遠山含黛。她臉頰微紅,輕聲道謝,接過畫卷時指尖不經意相觸,像有電流竄過,兩人都愣了愣,隨即相視而笑。
后來才知,他是京城來的畫師沈硯之,為尋江南春色而來。蘇婉是本地繡坊的繡娘,一手蘇繡栩栩如生,尤其擅繡花鳥,筆下也常勾勒山水。相似的志趣讓兩人漸漸走近,他為她畫肖像,她為他繡扇面,斷橋、蘇堤、畫舫上,總留下他們并肩的身影。
沈硯之的畫中,漸漸全是蘇婉的模樣:燈下刺繡的側影,雨中輕笑的眉眼,憑欄遠眺的悵然。蘇婉的繡品里,也多了個白衣男子,或執筆作畫,或倚樹沉思。
可江南的雨,也藏著離愁。沈硯之的家書催了又催,家中已為他定下親事。臨行前一夜,月色如水,他握著蘇婉的手,將一枚玉佩放在她掌心:“此玉隨我多年,待我歸,必以十里紅妝相迎。”蘇婉含淚點頭,將親手繡的鴛鴦荷包塞給他:“我等你。”
這一等,便是三年。江南的花開了又謝,蘇婉的鬢邊悄悄添了幾縷愁緒,卻始終將那枚玉佩貼身戴著。繡坊的人勸她:“沈公子怕是不會回來了。”她只是搖頭,依舊每日繡著他喜歡的玉蘭。
第三年深秋,正當蘇婉以為希望渺茫時,一陣馬蹄聲打破了巷弄的寧靜。風塵仆仆的沈硯之站在繡坊門口,衣衫雖舊,眼神卻亮得驚人。他說,他推掉了親事,歷經波折才得償所愿。
那天,江南又下起了雨,只是這一次,傘下的兩人緊緊相依。沈硯之鋪開畫卷,畫的是他沿途所見的風光,最后一頁,卻是蘇婉倚門等待的身影。蘇婉展開新繡的屏風,上面是兩只依偎的鳥兒,背景是京城的宮墻與江南的小橋,巧妙地融在一起。
后來,沈硯之在江南開了間畫坊,蘇婉的繡品也因他的畫而聲名遠播。人們常看見,畫坊里,畫師握著繡娘的手,一筆一畫,一針一線,將江南的煙雨,繡進了彼此的余生里。
依偎的鳥兒,背景是京城的宮墻與江南的小橋,巧妙地融在了一起。
沈硯之輕撫著屏風上的針腳,指尖劃過那抹熟悉的江南水色:“我在京城推拒婚事時,總想起你繡的玉蘭,花瓣上還沾著江南的雨氣。”蘇婉低頭,看著他手背上未褪的薄繭——那是他為趕路,策馬千里磨出的痕跡。
雨還在下,打濕了畫坊的窗欞。沈硯之取來筆墨,在宣紙上勾勒出兩人此刻的模樣:油紙傘下,她眉眼彎彎,他執傘的手護著她的肩,傘沿滴落的水珠串成線,像極了他們這三年牽念的軌跡。
“往后,你的繡繃旁,永遠有我的硯臺。”他說著,將她的手按在自己手旁,讓兩雙手的影子在燭火下交疊成一片。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亮從云里鉆出來,照著畫坊里新掛起的楹聯,是沈硯之親筆寫的:“一針繡盡江南色,半卷畫完心上秋”。
后來,江南人常說,沈畫師的畫里總帶著繡線的溫軟,蘇繡娘的繡品中總藏著墨香的清冽。就像那幅合璧的屏風,宮墻的方正撞上小橋的婉約,竟也成了人間難得的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