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卿卿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面對沈晝，分開的時候他們之間還有太多問題沒有解決，當然，如果解決了，他們也不可能分開，就好像就九九八十一難里的最后一難，荒誕且無稽，但實實在在地橫亙在他們之間。

就在她準備沒有地縫也準備刨個地縫鉆進去的時候，孫凱突然出現在沈晝身后，親昵地摟住了沈晝：“大哥，你還說你有事不來呢，搞突然襲擊?。∽撸热バ≠u部給兄弟買兩瓶冰鎮小飲料！”

沈晝站著不動，定定地看著趙卿卿：“你還是喝可樂嗎？”

趙卿卿點了點頭。

孫凱朝趙卿卿揮手致意，他顯然也覺察到了兩人之間有些微妙的氣氛，但成年人的世界看破不說破，這些年他也不止一次地做了兩人中間的傳話筒，之后兩人的突然斷聯，自然不是修成正果的前兆，他對趙卿卿的那些微妙的好感，也許不止于朋友，但兄弟之情大過天，他是絕對不會越雷池半步的。

“我先去教室等你們吧?！壁w卿卿低頭看了看手機，裝模作樣地點了幾下屏幕，裝作回微信狀：“柯柯催我趕緊過去呢?！?/p>

趙卿卿扭頭，逃也似的向教學樓的方向走去，一路的林蔭道上甚至鋪滿了紅地毯，連路邊的香樟樹上，都掛滿了校旗和彩帶，不像是校慶，像是校友辦集體婚禮。

“如果和沈晝結婚的話，婚禮應該也是這樣熱鬧而盛大的吧?！壁w卿卿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嚇了一跳。

現在想起來，沈晝好像從來沒有特別正式地追求過趙卿卿，認認真真地詢問她，要不要做他女朋友。畢業晚會之后，他們只是很頻繁地出去吃飯，看電影，做情侶之間才會做的事，聊情侶之間才會探討的話題，從來沒有質疑中間的流程有什么問題，如此順理成章地發展，卻還是無疾而終。

路過操場，即便是校慶，還是有體育生在內圈2500米拉練，身邊的教練吹著哨子不斷地催促加速，少年的步頻越來越快，那個身影逐漸和十年前的沈晝重合在一起，考前沖刺那三個月，尖子班的所有人讀書已經到了瘋魔的地步，教室里太過嘈雜，老班就放任他們在操場上旁若無人地讀書。趙卿卿拿著書盤坐在跑道內的草地上，初夏的陽光不甚刺眼，但對著白花花的復習資料還是讓她眼前發暈，她揉了揉眼睛望向跑道，沈晝父母請的體能私教正站在終點大聲讀秒，最后半圈了，趙卿卿看不清沈晝的臉，盯著他的雙腿，頎長有勁地擺動，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念著：“加油。”沈晝好像感覺到她的視線，朝著她的方向掃了一眼，趙卿卿有些慌張地低下了頭，舉起復習資料作誦讀狀，不遠處的私教吹響了終點的哨子：“休息！”趙卿卿在心底替沈晝舒了一口氣，剛準備專心復習，就聽到有人喘著粗氣向這邊走來，工人剛剛清理完足球坪的雜草，腳踩在草葉碎片上細細簌簌的聲音越來越近，趙卿卿抬頭一看，沈晝穿著一身運動服，袖子和褲腳卷得高高的，整個人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他隨手扯下了雜草堆里的一朵蒲公英，對著趙卿卿吹了一口氣，潔白的蒲公英四散在空中變得透明，少年屹立在初夏的陽光下，像是被鍍上了一層金邊。

沈晝笑嘻嘻地湊到趙卿卿旁邊坐下，新鮮的汗味混著洗衣液的味道洶涌地襲來，充斥著趙卿卿的鼻腔，卻一點也不難聞：“為什么不理我？”

趙卿卿低下頭：“沒有啊?！?/p>

“別在意孫凱他們說的話，他們也沒有惡意，只是喜歡開玩笑而已，你討厭‘嫂子’這個稱呼，我會讓他們再也不要提?！?/p>

趙卿卿沉默。

沈晝望著眼前快把頭埋到資料里面的趙卿卿，還想再說些什么，卻又感受到她的抗拒，有點可憐兮兮地說：“就這么討厭我嗎？”

趙卿卿還是沉默。

沈晝哭笑不得。趙卿卿平時活潑得像一只小鳥，但當“緋聞”滿天飛的時候，恨不得離自己十萬八千里，這種特殊對待，讓他看不透趙卿卿的心意。

趙卿卿在心里大聲尖叫沒有沒有，卻像是有一坨棉花卡在喉嚨里，怎么都發不出聲音來，正在這時，教練在起點吹起了哨子，沈晝站起了身。

“其實孫凱他們叫你嫂子，我挺高興的，但如果你不高興，你放心，以后不會再有人這么叫了?！?/p>

而后，沈晝也不刻意繞到前排和趙卿卿要英語筆記了，高考將近，趙卿卿也無暇看雜書，不再需要圖書館鑰匙，兩人似乎一下失去了所有交流的理由，變得熟悉而陌生。只有體育課整理隊列的時候，沈晝能有正當理由在最前排正眼看一看趙卿卿，在晚自習下課的時候，沖到男生宿舍三樓的窗戶口，望著趙卿卿小小的身影穿過直到畢業晚會上，所有人都在依依惜別，交換電話和微信，沈晝好像又有了正當的理由，擁有趙卿卿的聯系方式。

“我會留在杭市，你呢？”

趙卿卿握著手機，杭市的Z大有不錯的臨床專業，本就在她的考慮范圍之內，如果沈晝也在杭市，那么這個客觀理由又可以夾帶一點私心：“+1?！?/p>

沈晝隔著人群，抬頭看向耳根微紅的趙卿卿，很燦爛地笑。

幾周后，同學們陸續收到了錄取通知書，沈晝和孫凱都被J大錄取了，柯柯上了師范，而趙卿卿，也如愿去了Z大。

暑假里，沈晝想約趙卿卿出門，趙卿卿想了想，又拉上了柯柯，沈晝有些無奈，只好給孫凱也打了電話。前一晚，趙卿卿特意拉著柯柯去選了一身衣服，純白的連衣裙，配一雙小羊皮的裸色低跟單鞋，烏黑順滑的長發扎起一個小巧精致的丸子頭，趙卿卿本就長得清秀可愛，再加上白皙的肌膚，瘦削的身材，這身打扮更襯得她活潑靈動，沒有了平日校服如童裝的違和感。

到了景區門口，只有沈晝先到了，今天沈晝穿得也很休閑，白襯衣松松地解開了最上面的兩顆扣子，露出一點小麥色的肌膚，配了一條水藍色的磨毛牛仔褲，穿了一雙白色的空軍一號，和襯衫的底色交相呼應。柯柯和孫凱幾乎前后腳抵達，到的時候遠遠看見兩個人站在一起，倒有些穿情侶裝的味道，不免又小小起哄了一下。

四個人嘰嘰喳喳地走在路上，新買的鞋子有些磨腳，趙卿卿一開始還興致勃勃地和柯柯插科打諢，也逐漸面露難色，放慢了腳步，但又不好意思開口說為了今天的約會打腫臉充胖子，穿了不合腳的鞋子，只好強撐著繼續走。

已是飯點，兩個男生很紳士地請兩個女生點餐，“今天我倆請客，我倆買單，你們隨便點?！睂O凱很豪氣地說?？驴卤砬榭鋸埖丶傺b要把首頁推薦菜品全部點一遍，嚇得孫凱嗷嗷直叫，兩個人鬧作一團。沈晝借口打電話出了店門，過了十幾分鐘才回來，回來時手上拿著一盒創可貼，遞給了趙卿卿：“新鞋磨腳，貼起來會好很多。”

“你出去這么長時間，原來是去給嫂子買創可貼了?”孫凱擰起眉毛問。

趙卿卿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創可貼，在心底里納悶：“奇怪了，他是怎么知道的?！蓖耆浄瘩g孫凱的“嫂子”稱呼。

“最近的藥店離這里兩個紅綠燈呢吧，哇，沈大哥也太~貼~心~了~”柯柯跟著起哄。

“你好，上菜咯，我們店的招牌，糖醋里脊?！?/p>

趙卿卿打著哈哈招呼兩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夾菜，自己也夾了一塊放進嘴里，余光忍不住看向對面的沈晝，他的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劉海也有些凌亂了，兩個紅路燈，他應該是用跑的吧...糖醋里脊酸甜的醬汁在口腔里蔓延開，這是她吃過最好吃的糖醋里脊。

趙卿卿的腳磨破了，也不好再多走路。沈晝定了餐廳樓上KTV的包廂，四個人飯畢就去樓上唱歌?？驴潞蛯O凱兩個麥霸一上場，從《喜羊羊與灰太狼》唱到《狼的誘惑》，不管是陽春白雪還是下里巴人皆不放過，趙卿卿和沈晝幾乎沒有唱歌的機會。

趙卿卿坐在卡座上吃著果盤里的西瓜，沈晝坐了過來，也叉起一塊西瓜：“這西瓜不甜啊?！?/p>

趙卿卿聞言，又咬了一口手里的西瓜：“沒有啊，我覺得很甜?！?/p>

沈晝突然握住了趙卿卿的手，咬了一口她手上吃了一半的西瓜：“嗯，很甜。”

趙卿卿的腦子一下就宕機了，還好包廂里的燈光夠暗，就算相聚十公分，也看不出她那已經紅透成蝦米的臉。

柯柯和孫凱唱完一曲《廣島之戀》，回頭就看見兩人的氛圍變得古怪，粉紅得古怪，兩人對視了一下，露出了心領神會的笑容。

趙卿卿循著名單走進校慶布置好的教室，里面已經坐滿了人，有同屆的熟面孔，也有不同屆的生面孔?？驴略谇芭耪泻羲骸扒淝?，這里！”

趙卿卿走過去坐在柯柯旁邊，貼著她的耳朵小聲問：“沈晝怎么來了？”

柯柯打著哈哈：“啊這，沈晝一開始是不來的，后面又發消息向我要同屆出席人員的名單，我就給了，他也沒登記，可能會議臨時取消了，他就來了?！?/p>

“......”

趙卿卿的腦子飛速運轉著，想找一個正當合理的理由脫身，有了：“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幾份病例沒寫，明天就要交了，我先走了！”說罷起身向外走去，在門口差點撞進了一個人懷里，那人身上味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沈晝。

“才來就要走嗎，趙卿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