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塵低語

2147年，月球背面的“廣寒宮”基地第37次氦-3開采作業正在進行。林夏盯著全息屏幕上跳動的數據流，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控制臺邊緣的鈦合金面板。

“核心區溫度異常升高，”AI助手的電子音突然變得尖銳，“氦-3純度驟降至11%。”

林夏猛地坐直身體。這種情況在過去三年的開采中從未出現過。她調出地質雷達圖像，發現月表下300米處有團模糊的紅色陰影，像某種生物的血管在緩慢搏動。

“啟動鉆探機器人七號，”她按下緊急通訊鍵，“帶樣本回來。”

四十分鐘后，機器人的機械臂攥著塊半透明的晶體進入氣閘艙。晶體表面流轉著淡藍色光暈，在真空容器里發出微弱的嗡鳴。林夏剛將探測針靠近，晶體突然裂開無數細紋，滲出銀色液體。

基地的警報系統驟然響起。

全息屏幕上的紅色陰影正在擴大，像墨滴暈染進清水。林夏看到基地外墻的合金板開始起泡，那些銀色液體不知何時已滲透進來，在地面聚成蜿蜒的小溪。

“林博士，”通訊器里傳來礦工老張嘶啞的聲音，“采礦艙的門……打不開了。”

她轉身沖向緊急通道，防護服的頭盔自動合上。走廊盡頭的觀察窗已經蒙上白霧，隱約能看到外面的采礦車正在融化，金屬外殼像蠟一樣滴落，在月面凝成奇形怪狀的雕塑。

銀色液體漫過了她的腳踝。林夏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不是來自月球的真空，而是從骨髓深處滲出來的。她的視網膜上突然浮現出星圖，無數光點組成螺旋狀的星云，在視野里緩緩旋轉。

晶體的嗡鳴聲變成了某種語言，不是地球已知的任何一種。

林夏的手指在防護服內側瘋狂摸索應急按鈕，指尖卻觸到一片冰涼的粘稠。銀色液體正順著艙體接縫往上攀爬，在頭盔面罩上凝成細密的網紋。那些紋路里流淌著微光，像有人在玻璃上用熒光筆繪制星圖。

“警告：氧氣循環系統失效。”AI的聲音突然卡頓，像是被什么東西扼住了喉嚨，“剩余供氧時間……無法計算。”

視網膜上的星云開始旋轉加速，螺旋中心浮現出三個發光的符號。林夏的大腦像被塞進滾燙的鉛塊，那些符號竟自動翻譯成了地球文字——“醒過來”。

她跌跌撞撞沖進主控室時，整面墻的全息屏幕都在滲出銀色汁液。原本顯示開采數據的界面扭曲成蠕動的光帶，無數細小的紅色陰影在里面穿梭，像是被驚擾的魚群。

“老張？聽到請回答！”林夏對著通訊器嘶吼，回應她的只有電流的滋滋聲。透過布滿霧汽的觀察窗，她看見采礦艙的外殼正在剝落，露出里面盤根錯節的銀色脈絡，仿佛整座建筑正在變成某種生物的內臟。

晶體樣本仍在真空容器里震顫，淡藍色光暈已經變成刺目的猩紅。林夏突然注意到容器底部的刻度線——原本10厘米高的晶體，此刻只剩下3厘米。那些消失的部分，正以液體形態填滿基地的每個角落。

她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某種低頻聲波正透過防護服傳入顱骨。那不是語言，更像是某種基因編碼，在她的DNA序列里尋找匹配的片段。林夏猛地想起三個月前在月球土壤里發現的異常碳同位素，當時被她歸類為隕石撞擊殘留物。

“醒過來……”

這次不是視網膜上的符號，而是直接響在腦海里的聲音。林夏跌坐在地，銀色液體已經漫過膝蓋，卻詭異地沒有滲透防護服的密封層。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指甲縫里正滲出同樣的銀色微光。

主控臺突然迸出火花，應急燈轉為刺眼的紅色。林夏在閃爍的光影里看見墻上的日歷——2147年7月20日，阿波羅登月186周年紀念日。諷刺的是，人類在月球留下第一個腳印的日子，或許將成為月球吞噬人類的開端。

“老張！”她再次抓起通訊器，這次終于傳來回應，但那不是老張的聲音。無數重疊的音節在電流里翻滾，像被按下快進鍵的磁帶，最終匯聚成清晰的中文：“你們挖穿了休眠艙。”

林夏的瞳孔驟然收縮。她終于明白那些紅色陰影是什么——不是生物血管，而是某種巨型結構的能量脈絡。人類三年來瘋狂開采的氦-3，根本不是月球的天然資源，而是維持這個結構休眠的冷卻液。

銀色液體開始沸騰，在地面鼓起一個個氣泡。每個氣泡破裂時都會釋放出細小的全息投影：旋轉的星系，爆炸的超新星，還有無數穿著類似防護服的人影在月面行走。那些人影的頭盔面罩下，是和林夏一模一樣的臉。

“第73次喚醒失敗。”腦海里的聲音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啟動記憶回溯程序。”

劇烈的疼痛從后腦勺炸開，林夏看見無數記憶碎片在眼前閃回：1969年阿波羅11號登月時，阿姆斯特朗在月面發現的金屬碎片；1972年阿波羅17號帶回的異常磁單極子；2024年中國嫦娥六號在月球背面拍到的規則幾何結構……所有被人類忽略的異常，此刻都串聯成完整的鏈條。

她的防護服開始變得透明，銀色液體滲入皮膚的地方浮現出淡藍色紋路。林夏看著自己的手臂逐漸變得半透明，能看見骨骼里流動的銀色光芒，就像那些紅色陰影的微縮版。

“我們是月球的免疫系統。”聲音在腦海里震蕩，“當外來文明過度開采時，啟動清除程序。”

采礦艙的方向傳來劇烈的爆炸，沖擊波讓主控室的燈光全部熄滅。林夏在黑暗中看見晶體樣本徹底消失，真空容器里只剩下旋轉的銀色氣旋。她的視網膜上，星圖的螺旋中心裂開一道縫隙，露出里面無數雙注視著她的眼睛。

銀色液體已經漫到胸口，林夏卻感覺不到窒息。她的肺部正在適應某種新的呼吸方式，喉嚨里涌上金屬般的腥甜。當液體沒過頭頂時，林夏終于讀懂了那些星圖——那不是宇宙坐標，而是月球內部結構的藍圖。

“第74次喚醒程序啟動。”

林夏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正站在月面之上。防護服不知何時已消失，銀色液體在她皮膚表面形成流動的鎧甲。遠處的廣寒宮基地正在坍塌，變成一堆閃耀著銀光的廢墟，像被潮水沖刷過的沙堡。

她抬起手，指尖劃過虛空。月球背面的環形山開始移動，露出底下縱橫交錯的金屬架構，在太陽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林夏知道自己是誰了——不是第37次開采作業的監督官，而是第74個被激活的月球守衛者。

地球的方向傳來微弱的信號，是地球聯合政府的緊急通訊。林夏沒有理會，她的目光投向太陽系的邊緣，那里有片異常的引力場正在形成。或許人類并不是唯一在開采宇宙資源的文明，而月球，只是銀河系邊境的第一個哨站。

銀色鎧甲逐漸融入皮膚，林夏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最終化作一道淡藍色光束，射入月球表面的裂縫。在她消失的地方，新的晶體正在緩慢凝結，等待著下一次被喚醒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