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老舊的木門被推開時,揚起一陣細小的塵埃。
柳銜枝站在外婆家的堂屋中央,鼻尖縈繞著熟悉的霉味與艾草香。墻上的掛歷停留在七年前的六月,泛黃的紙頁邊角卷成了波浪。
她是臨時決定回來的。
從摸魚科技大樓出來后,腳踝的疼痛越來越烈,腦子里卻反復(fù)回響著蕭君澤那句話——“我躺ICU時,攥著沾血的向日葵種子”。
還有云舒發(fā)來的照片。
溫以寧和蕭明遠站在蕭家老宅門口,笑得刺眼。
口袋里的鐵盒硌得慌,外婆臨終前塞給她的那封信,就在里面。
“枝枝啊,這信要等你想通了再看。”當(dāng)時老人的手已經(jīng)冰涼,卻死死攥著她的手腕,“別恨他,也別找他……好好活著。”
那時她不懂,現(xiàn)在似乎有點明白了。
柳銜枝走到外婆的舊木柜前,指尖撫過柜門上的雕花。高三那年的暴雨夜,她就是躲在這里,看著蕭君澤渾身是血地撞開后門。
他的白T恤被劃開三道口子,血順著胳膊滴在青磚地上,暈開一朵朵暗色的花。
“鎖好門,別出聲。”他把她往柜子里推,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外面?zhèn)鱽砑贝俚哪_步聲,夾雜著男人的呵斥:“蕭君澤!把東西交出來!”
“什么東西?”柳銜枝抓住他的衣角,指甲幾乎嵌進布料里。
他突然從口袋里掏出個油紙包,塞進她手里:“種子……替我收好。”然后在她額頭印下一個滾燙的吻,“等我回來。”
那是她最后一次見他。
后來警察來了,說蕭家少爺打架斗毆,被送去少管所了。
她不信,卻被父母強行接回了城里,連外婆的葬禮都沒能參加全程。
柳銜枝打開木柜最底層的抽屜,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一沓信封。
都是匿名寄來的,地址是外婆家,收件人卻寫著“柳銜枝親啟”。
她從來沒拆過。
現(xiàn)在她蹲下身,一封封地數(shù)。
一,二,三……一共七十二封。
正好七年。
原來他說的“每個月都寄錢”是假的,寄的是信。
柳銜枝的指尖撫過最上面那封信的郵票,日期是七年前的七月,也就是他“進少管所”的第二個月。
信封很薄,似乎只裝了一張紙。
她捏著信封的邊緣,遲遲不敢拆開。
窗外的蟬鳴突然響起來,聒噪得像那年盛夏的植物園。
柳銜枝深吸一口氣,撕開了封口。
里面果然只有一張紙,是從作業(yè)本上撕下來的,邊緣毛糙。字跡卻很工整,和他當(dāng)年刻在軍刀上的“ZS”截然不同。
“枝枝,
我很好,勿念。
向日葵該發(fā)芽了,記得澆水。
——Z”
短短三行字,她卻看了足足十分鐘。
紙頁的右下角有塊深色的印記,像是被水浸泡過,又像是……血跡。
柳銜枝的喉嚨發(fā)緊,拆開第二封。
還是同樣的字跡,同樣的簡短:“枝枝,雨多,別讓種子爛了。——Z”
第三封:“枝枝,開學(xué)了吧?好好學(xué)習(xí)。——Z”
……
她一封封地看下去,指尖被紙頁的毛邊劃得生疼。
他從不提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只反復(fù)叮囑她照顧好向日葵,照顧好自己。
直到第七十二封,也就是最后一封,字跡突然變得潦草,紙頁上還有幾處褶皺,像是被人攥過很久。
“枝枝,
他們要帶我走了。
別等了。
——Z”
日期是三個月前。
柳銜枝的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疼得喘不過氣。
三個月前,正是她決定去雪山直播的前一周。
他早就知道她要去?所以才故意出現(xiàn)在那里?
還是說……他一直在看著她?
鐵盒里的信被她捏在手里,信封邊緣的火漆印突然硌了一下。
她這才想起,外婆那封信還沒拆。
火漆印上是個模糊的向日葵圖案,和當(dāng)年蕭君澤種在植物園里的那株很像。
柳銜枝用指甲摳開火漆,抽出信紙。
是外婆的字跡,歪歪扭扭的,卻透著一股堅定。
“我的枝枝:
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時,外婆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在了。
別怪外婆攔著你找他,蕭家的水太深,我們?nèi)遣黄稹?/p>
那天晚上來的人,是蕭君澤的叔叔蕭明遠,他要搶蕭家的股份,拿你當(dāng)要挾。
君澤那孩子是個好孩子,為了護著你,挨了三刀,差點沒挺過來。
他爸媽把他送出國養(yǎng)傷,臨走前求我瞞著你,說等他站穩(wěn)腳跟就回來接你。
可我這心里不安啊,蕭明遠那人陰得很,我怕他對你下黑手。
枝枝啊,聽外婆一句勸,忘了他,好好過日子。
要是實在忘不了……
去看看后山的向日葵吧,他臨走前種了一整片。
——愛你的外婆”
信紙從指尖滑落,飄在青磚地上。
柳銜枝捂住臉,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
原來他不是不告而別,是身不由己。
原來他不是忘了承諾,是一直在等。
原來外婆說的“別找他”,是怕她卷入蕭家的渾水。
后山的向日葵……
柳銜枝猛地站起來,腳踝的疼痛瞬間被拋到腦后。
她記得那個地方。
高考結(jié)束后,她和蕭君澤、云羨三個人,在后山找到一塊荒地,說要種一片向日葵,等大學(xué)放假回來就有花海看了。
后來她被接回城里,就再也沒去過。
現(xiàn)在是六月,正是花開的季節(jié)。
柳銜枝抓起鐵盒往門外跑,木門在身后撞出哐當(dāng)?shù)木揄憽?/p>
鄉(xiāng)間的小路坑坑洼洼,她跑得太急,摔了好幾跤。膝蓋滲出血來,和泥土混在一起,像極了七年前蕭君澤身上的血。
她不管不顧,爬起來繼續(xù)跑。
遠遠地,就能看到后山的輪廓。
綠色的山坡上,鑲嵌著一大片金黃,像被陽光融化的金子。
柳銜枝的腳步慢下來,眼淚突然洶涌而出。
真的有花海。
他真的種了。
而且種了七年。
她一步步走近,向日葵的花盤隨著風(fēng)輕輕轉(zhuǎn)動,像無數(shù)張笑臉在迎接她。
花叢中間有個小小的木牌,上面刻著三個字:
“等枝枝”
字跡被風(fēng)雨侵蝕得有些模糊,卻能看出刻字人的用心。
柳銜枝蹲在木牌前,指尖撫過那些深淺不一的刻痕。
突然摸到一塊松動的木板。
她掀開木牌,下面藏著個鐵皮盒子。
和她帶來的那個很像,只是更舊,邊角都銹成了紅褐色。
打開盒子的瞬間,柳銜枝捂住了嘴。
里面沒有信,沒有種子,只有一沓照片。
全是她的照片。
有她在植物園喂貓的側(cè)影,有她在天臺吃燒烤的笑臉,有她趴在課桌上睡覺的樣子……甚至還有她高中畢業(yè)證上的證件照。
每張照片背面,都寫著日期和一句簡短的話。
“2016.9.1她好像瘦了。”
“2017.3.5今天看到她的朋友圈,去了青海。”
“2018.6.20她開直播了,笑起來還是有梨渦。”
……
最新的一張,是她雪山直播的截圖。
背面寫著:“2023.6.15找到她了。”
柳銜枝的手指拂過照片上自己的笑臉,突然注意到鐵皮盒的角落里,有個小小的U盤。
她掏出手機,找了個讀卡器插上。
U盤里只有一個視頻文件。
點開的瞬間,蕭君澤的臉出現(xiàn)在屏幕上。
背景是醫(yī)院的病房,他穿著病號服,左胳膊打著石膏,臉上還有沒消的淤青。
“枝枝,”他對著鏡頭笑,眼里卻有紅血絲,“這是我躺ICU的第三十七天。醫(yī)生說我再晚來一步,就真成植物人了。”
他舉起右手,掌心躺著一顆向日葵種子,上面還沾著暗紅色的血跡。
“你看,我把它帶出來了。他們想搶蕭家的股份,想拿你威脅我,沒門。”
“等我好了,就去找你。”
“等我。”
視頻很短,只有一分二十三秒。
柳銜枝卻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手機沒電自動關(guān)機。
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向日葵花海中。
遠處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
柳銜枝抬頭,看到一輛黑色越野車停在路口。
車門打開,蕭君澤走了下來。
他穿著簡單的白T恤,牛仔褲,和七年前那個少年幾乎沒什么兩樣。只是身形更高了,眼神里多了些滄桑。
他就站在那里,看著她,不說話。
晚風(fēng)吹過花海,掀起金色的波浪,也吹動了他額前的碎發(fā)。
柳銜枝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朝著他跑過去。
這一次,她沒有猶豫,沒有退縮。
在離他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她停下腳步,笑著說:“蕭君澤,你的向日葵,開得真丑。”
左邊嘴角的梨渦深深陷下去,左眼尾的痣輕輕顫動。
像只終于找到歸宿的蝴蝶。
蕭君澤的眼眶瞬間紅了,他大步走過來,一把將她擁進懷里。
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進骨血里。
“對不起。”他的聲音埋在她的發(fā)間,帶著濃重的鼻音,“讓你等了這么久。”
“不算久。”柳銜枝回抱住他,鼻尖蹭著他的頸窩,“也就七百二十三次花開而已。”
他的身體僵了一下,然后抱得更緊了。
“以后每年都陪你看。”他說。
“好。”
夕陽的金輝灑在兩人身上,將他們的影子與向日葵花海融在一起。
遠處的越野車旁,周拾光靠在車門上,對著電話那頭說:“找到了,在老家。”
電話里傳來云舒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笑意:“告訴蕭君澤,溫以寧和蕭明遠的證據(jù),我拿到了。”
周拾光抬頭看了一眼花海中相擁的兩人,勾了勾唇角:“知道了。”
他掛了電話,轉(zhuǎn)身從后備箱里拿出一個保溫桶。
里面是剛燉好的排骨湯,云舒特意叮囑要給柳銜枝補補身體。
至于孫盈盈那邊,聽說已經(jīng)主動解除了婚約,還把蕭明遠收買她的錄音發(fā)給了蕭君澤。
蕭家的天,該變了。
周拾光發(fā)動汽車,后視鏡里,那片向日葵花海越來越小,卻亮得像永遠不會熄滅的星光。
他想起云舒昨晚說的話:“有些等待,值得用七年去證明。”
或許吧。
至少此刻,風(fēng)是暖的,花是香的,相愛的人,終于重逢了。
柳銜枝靠在蕭君澤懷里,聽著他有力的心跳,突然想起什么:“對了,你當(dāng)年說要帶我私奔到雪山……”
“算數(shù)。”他打斷她,低頭在她額頭印下一個吻,“明天就去。”
“可是……”
“沒什么可是。”他捧起她的臉,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這次,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了。”
向日葵的花瓣在晚風(fēng)中輕輕搖曳,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像在為他們鼓掌,也像在為那段遲到七年的告白,畫上一個圓滿的逗號。
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