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背著蘇晴到家時，天已經擦黑了。

雨早就停了，月光順著屋檐的縫隙淌下來，在泥地上織出張銀網。張嬸聽到動靜，舉著油燈從屋里跑出來，看到兩人狼狽的樣子，手里的燈盞晃了晃：“可算回來了！小雨剛才又燒得厲害，嘴里直喊哥……”

“張嬸，借您的灶臺用用。”林默把蘇晴輕輕放在炕邊的木凳上，沒顧上擦臉上的泥，抓著藥箱就往灶房沖。蘇晴想跟過去，剛站起來就踉蹌了一下，腳踝的腫痛順著腿骨往上竄，疼得她倒抽冷氣。

“姑娘，你坐著別動。”張嬸趕緊扶住她，用燈照了照她的腳踝，“這腫得跟饅頭似的，我去拿點草藥給你敷上。”

蘇晴搖搖頭，目光往灶房飄：“我得看著藥，回魂草的火候不能錯……”話沒說完，就被林默的聲音打斷了。

“蘇師姐，幫我看看這火候！”灶房里傳來陶罐碰撞的脆響，林默顯然手忙腳亂。

蘇晴笑了笑，推開張嬸的手，扶著墻一點點挪過去。灶房里煙氣彌漫，林默正蹲在灶前添柴，火苗舔著藥罐底，把他的影子投在墻上，忽明忽暗。罐里的回魂草正翻滾著，紫黑色的藥汁泛著泡沫，眼看就要溢出來。

“火太急了！”蘇晴趕緊往灶里添了把濕柴，火苗頓時矮下去大半，“回魂草要溫火慢煎，不然藥性會散。”她伸手去調陶罐的蓋子，指尖剛碰到陶沿，就被林默攥住了。

他的手心全是汗，燙得像剛從灶里摸出來的柴禾：“你別動，我來。”

蘇晴看著他眼底的紅血絲，還有下巴上沒來得及擦的泥痕，忽然覺得喉嚨有點發緊。她抽回手，從藥箱里拿出干凈的布巾，踮起腳幫他擦了擦臉：“先擦擦，跟小花貓似的。”

林默的臉騰地紅了，往后縮了縮，卻沒躲開。布巾帶著淡淡的藥香，擦過他眉骨的疤痕時，蘇晴的手頓了頓，動作放得更輕了。灶膛里的火苗“噼啪”響著，把兩人的影子映在墻上，挨得很近，像要融在一起。

“藥快好了。”蘇晴先移開視線，指著陶罐說，“再加半勺靈泉水，記得要后山崖壁上滲下來的那種，帶點甘味的。”

林默“嗯”了一聲，轉身去水缸旁舀水。院里的水缸是去年冬天新砌的，專門接后山滲下來的泉水，平時省著用，只給小雨煎藥用。他舀水時，手還在抖——剛才在斷魂崖攥得太用力，指節現在又酸又麻。

藥煎好時，小雨剛好哼唧了一聲。林默端著藥碗往屋里跑，蘇晴扶著墻跟上，張嬸已經把小雨扶起來，墊了個厚厚的靠枕。小姑娘的臉還是燙的，嘴唇卻有了點血色，看到林默手里的藥碗，虛弱地眨了眨眼。

“小雨，喝藥了。”林默的聲音放得極柔，像怕驚著什么，“喝了就不疼了。”

藥汁是深紫色的，帶著點奇特的甜香，不像之前的藥那么苦。小雨皺著眉喝了兩口，忽然“呀”了一聲，眼睛亮了亮：“哥，這藥是甜的。”

“嗯，加了蜜。”林默笑著幫她擦了擦嘴角，指尖觸到她的皮膚，發現溫度好像真的降下去了些。

蘇晴坐在炕邊，搭著小雨的脈門，指尖下的經脈雖然還在輕輕抽搐，卻比下午溫順了許多，像匹剛被安撫住的小馬。她松了口氣，后背靠在墻上，才發現自己的胳膊都在抖——剛才在崖邊繃得太緊，現在放松下來，渾身的力氣都像被抽走了。

“怎么樣？”林默湊過來問，眼里滿是期待。

“沒事了。”蘇晴笑了笑，聲音有點啞，“回魂草壓住了反噬，明天再煎一副鞏固一下，應該就能穩住了。”

林默的眼圈一下子紅了，想說什么，卻只是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千言萬語堵在喉嚨里，最后只化成一句：“謝謝你，蘇師姐。”

“跟我還客氣。”蘇晴白了他一眼，眼角卻彎著，“快去燒點熱水，我腳踝疼得厲害，想泡泡。”

“哎！我這就去！”林默轉身就往灶房跑，腳步輕快得像踩在云里。

張嬸看著他們，悄悄退了出去，臨走時幫他們掩上了房門。屋里只剩下他們三個人，油燈的光暖融融的，把藥香和淡淡的汗味混在一起，竟讓人覺得格外安心。

小雨喝了藥，精神好了些，靠在枕頭上，看著蘇晴腫得老高的腳踝，小聲說：“蘇姐姐，是不是很疼？我這里有糖，給你吃。”她從枕頭底下摸出塊皺巴巴的麥芽糖，是下午張嬸給的，一直攥在手里沒舍得吃。

蘇晴笑著接過來，剝開糖紙塞進嘴里，甜絲絲的味道漫開來，壓過了腳踝的疼。“不疼，有小雨的糖就不疼了。”

林默端著熱水進來時，正好看到這一幕，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暖暖的。他把水盆放在炕邊，蹲下身想幫蘇晴脫鞋，被她按住了手。

“我自己來。”蘇晴的耳尖紅了，“你去看看灶里的火，別滅了，晚上還得給小雨量體溫。”

林默沒再堅持，轉身往灶房走，嘴角卻忍不住往上翹。他添了把柴，看著火苗舔著灶膛，忽然想起蘇晴背在他背上時，頭發蹭過他脖頸的癢，還有她說“要吃帶肉汁的包子”時，聲音里的雀躍。

他從懷里摸出那塊趙峰掉落的玉佩，暖玉在掌心泛著溫潤的光。這玉佩一看就不是凡品，趙峰發現丟了，肯定會到處找。他把玉佩揣進貼身的衣袋里，心里隱隱有點不安——這次闖斷魂崖，怕是沒那么容易了結。

“在想什么？”蘇晴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過來，腳踝上纏著布條，顯然是張嬸幫忙敷過藥了。

“沒什么。”林默趕緊把玉佩藏好，“在想明天請你吃什么餡的包子。”

“肉的。”蘇晴想都沒想就說，眼睛亮晶晶的，“要那種咬一口能流出汁的。”

“好，肉的。”林默笑著點頭，心里的不安被這簡單的對話沖淡了些。不管以后有什么麻煩，至少現在，小雨沒事了，身邊的人也在，這就夠了。

后半夜，林默守在炕邊，看著小雨睡得安穩，呼吸均勻，終于放下心來。他往灶里添了最后一把柴，轉身看到蘇晴趴在桌邊睡著了，頭歪在胳膊上，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淺影。

桌上還放著沒編完的草蚱蜢，是昨天準備教小雨編的，草葉已經有點蔫了。林默拿起草葉，學著蘇晴教的樣子，慢慢編起來。他的手笨，編得歪歪扭扭，卻很認真，指尖被草葉劃到也沒在意。

天快亮時，第一縷晨光從窗縫鉆進來，落在蘇晴的發梢上，泛著淡淡的金。林默把編好的草蚱蜢放在她手邊，輕輕蓋上件自己的外衣——山里的清晨還是涼的。

他走到院子里，看著東方泛起魚肚白，遠處的山峰漸漸顯露出輪廓。空氣里飄著藥罐冷卻后的余味，混著泥土的腥氣，卻讓人覺得踏實。

胸口的玉佩溫溫的，像有顆小太陽貼在心上。林默知道，曾祖母留下的不只是玉佩，更是守護的勇氣。他會守著小雨，守著身邊的人，守著這份在風雨里慢慢熬出來的暖。

灶臺上的藥罐還放在那里，里面的藥渣已經涼透了，卻仿佛還留著熬藥時的溫度。林默摸了摸罐壁，忽然笑了。

日子就像這藥罐，總得熬過苦澀，才能嘗到后面的甜。而他身邊，剛好有愿意陪他一起熬的人。

晨光越來越亮，照在院門口的石板路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林默深吸一口氣，轉身往屋里走——該叫醒蘇晴，去鎮上買包子了。

帶肉汁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