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剛漫過宗門的石階,林默的手心就開始冒汗。
他站在山門口的老槐樹下,指尖把那塊暖玉攥得發潮。蘇晴站在他身邊,青布裙洗得發白,卻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是她昨天半夜點燈熨的,說“見爹要體面些”。她的手指絞著裙角,絞出幾道深深的褶子,像她此刻擰在一起的心。
“他會不會不喜歡我?”林默的聲音有點發緊,目光往山下瞟。蘇藥師是宗門里數得著的藥師,常年在外尋藥,據說見過的修士比他見過的草藥還多,這樣的人物,會不會覺得他配不上和蘇晴走得近?
“爹不是那樣的人?!碧K晴抬頭看他,眼里帶著點急,又有點笑,“他就是看著嚴肅,其實心軟得很。上次我把他珍藏的凝神草給你治傷,他知道了也沒罵我,就是瞪了我兩眼。”
林默“哦”了一聲,心里卻還是沒底。他摸了摸懷里的木盒,里面是他連夜刻的藥杵——蘇晴說她爹總抱怨藥杵用著不順手,他就照著藥圃里的樣式,用最結實的鐵木刻了個,刻得手上磨出三個水泡,卻還是覺得不夠好。
“來了!”蘇晴突然往前湊了兩步,眼睛亮得像沾了晨光。
林默順著她的目光往下看,只見山道盡頭走來個身影,青灰色的旅人袍沾著塵土,背著個比人還高的藥簍,頭發半白,卻精神矍鑠,尤其是那雙眼睛,像浸在藥水里的琉璃,亮得能看透人心——不用問,定是蘇藥師。
“爹!”蘇晴的聲音帶著點哽咽,往前跑了兩步,又忽然停住,手足無措地理了理頭發,像是怕自己哪里不對。
蘇藥師放下藥簍,聲音帶著旅途的沙啞,卻藏著化不開的柔:“傻丫頭,跑什么?!彼焓置嗣K晴的頭,指腹粗糙,帶著常年碾藥的薄繭,“瘦了?!?/p>
蘇晴的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掉在父親的手背上,燙得他指尖一顫?!安艣]有。”她吸了吸鼻子,往旁邊讓了讓,“爹,這是林默,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幫了我很多的朋友。”
林默趕緊上前一步,把木盒遞過去,手心的汗蹭在盒面上,留下個濕痕:“蘇藥師好,我……我刻了個藥杵,您看看合不合用。”
蘇藥師接過木盒,打開時“咦”了一聲。木杵刻得不算精致,卻打磨得光滑,握柄處還特意刻了圈防滑的紋路,看得出用了心思。他捏著藥杵掂了掂,目光落在林默磨紅的指節上,眼里閃過絲不易察覺的柔和:“有心了?!?/p>
“還有這個!”小雨從林默身后鉆出來,舉著個草編的小藥簍,是她跟著蘇晴學了三天編的,歪歪扭扭,卻系著根紅繩,“蘇爺爺,這個給你裝小藥草!”
蘇藥師看著小姑娘仰起的笑臉,額角還有塊沒褪的淺疤(上次中蝎毒時留下的),眼神軟了下來,接過草簍:“真好看,比我當年編的強多了?!?/p>
小雨被夸得咯咯笑,拉著蘇藥師的袖子往藥圃方向拽:“蘇爺爺,我帶你看蘇姐姐新種的醒脈草,長得可高了!”
蘇藥師被她拽著走,回頭看了林默一眼,目光在他眉骨的疤痕上停了停,又掃過他緊攥玉佩的手,沒說什么,只是嘴角幾不可見地勾了勾。
林默松了口氣,跟在后面,看著蘇晴和她爹并排走的背影,忽然覺得山道兩旁的野菊都開得熱鬧了些。
蘇藥師的院子比林默的大得多,靠墻擺著十幾個藥柜,每個抽屜上都貼著泛黃的標簽,寫著“紫河車”“千年雪蓮”之類的名字,空氣里飄著股醇厚的藥香,不像林默院里的清苦,倒像陳年的酒,越聞越有味道。
“坐?!碧K藥師往石桌上擺了三個粗瓷碗,倒上自己釀的草藥酒,酒液呈琥珀色,冒著細密的泡,“嘗嘗,解乏的。”
林默端起碗,剛要喝,就被蘇晴拽了拽袖子——她爹的藥酒烈得很,上次她偷喝一口,暈了一下午。他會意,抿了一小口,果然辛辣的暖意順著喉嚨往下淌,熨得五臟六腑都舒服。
“小雨的經脈,怎么樣了?”蘇藥師沒繞彎子,直接問林默,眼神里帶著藥師的專業。
林默把續脈丹、回魂草的事說了,沒敢提自己忘加甘草的烏龍,只說“藥性烈,多虧蘇師姐和李師叔幫忙”。蘇晴在旁邊補充了幾句,提到反噬時,聲音還是有點發顫。
蘇藥師聽完,沉默了片刻,指尖在石桌上輕輕敲著:“續脈丹太烈,不適合她的體質。我這次在外尋到株‘還魂藤’,藥性溫和,配著醒脈草煎,或許能徹底穩住她的經脈?!?/p>
林默眼睛一亮:“真的?”
“但還魂藤需要以‘冰泉露’調和,那東西在極北冰原,不好弄?!碧K藥師看著他,“而且,要請內門的陣法師布個‘溫脈陣’,單是請人的靈石,就不是個小數目?!?/p>
林默的心沉了沉。極北冰原他聽過,據說有冰妖獸出沒,連金丹期修士都不敢輕易去;內門的陣法師更是金貴,上次有個外門弟子請他們布個簡單的聚靈陣,就花了五十塊下品靈石——那是他在礦洞搬三個月礦石才能換來的數目。
“我去弄。”林默攥緊了拳頭,“冰泉露也好,靈石也好,我都能想辦法?!?/p>
蘇藥師看著他,忽然笑了:“你這性子,倒像我年輕的時候?!彼麖乃幒t里拿出個油紙包,打開,里面是幾塊褐色的糕點,“嘗嘗,西域的胡麻糕,小雨應該愛吃。”
小雨早就盯著糕點咽口水,聞言立刻抓了一塊,塞得滿嘴都是,含糊不清地說:“謝謝蘇爺爺!”
蘇晴瞪了她一眼,卻笑著幫她擦嘴角的渣:“慢點吃,沒人搶?!?/p>
陽光透過葡萄藤的縫隙,在石桌上投下斑駁的影。蘇藥師喝著酒,聽蘇晴講這幾個月的事,說到張虎、趙峰時,他眉頭沒皺,只是眼神冷了些;說到林默擋在她身前、闖斷魂崖時,他看林默的眼神多了點探究,卻沒說什么。
“李師叔……還好嗎?”蘇藥師忽然問。
蘇晴愣了愣:“挺好的,前幾天還來幫林默看傷。”
蘇藥師點點頭,沒再問,只是把碗里的酒一飲而盡,酒液在喉嚨里發出輕響。林默覺得,他和李師叔之間,定有什么故事,就像曾祖母和趙家的過往,藏在藥香里,等著被慢慢揭開。
傍晚時,蘇藥師要給小雨把脈。他的指尖搭在小雨腕上,閉目凝神,片刻后睜開眼,眉頭舒展了些:“比我想的好。回魂草用得及時,經脈沒留下病根?!彼麖乃幭淅锬贸鰝€小瓷瓶,倒出三粒淺綠的藥丸,“這是‘養脈丹’,每日一粒,先吃著?!?/p>
林默接過藥丸,入手微涼,帶著草木的清香,知道定是珍貴之物,忙道:“多謝蘇藥師?!?/p>
“謝什么。”蘇藥師擺擺手,看了看天色,“晚飯就在我這吃吧,我帶了西域的肉干,給你們加個菜?!?/p>
蘇晴眼睛一亮,拉著小雨去灶房幫忙,留下林默和蘇藥師在院里。石桌上的酒還剩小半壇,風吹過葡萄藤,葉子“沙沙”響,像在說悄悄話。
“林默,”蘇藥師忽然開口,聲音比剛才沉了些,“你和晴兒走得近,我不反對。但你要知道,宗門里不比外面,她娘走得早,我不想她再受委屈?!?/p>
林默的心猛地一緊,站起身,腰桿挺得筆直:“蘇藥師放心,我絕不會讓蘇師姐受委屈。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會護著她?!?/p>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股豁出去的認真,像在對天發誓。蘇藥師看著他,眉骨的疤痕在暮色里若隱若現,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像藏著團火——和很多年前,那個擋在他身前的女子(蘇晴的娘),眼神很像。
蘇藥師忽然笑了,往他碗里添了塊肉干:“吃吧,西域的風干肉,頂餓?!?/p>
林默接過肉干,咬了一口,肉質緊實,帶著點咸香,竟嘗出了點溫暖的味道。他知道,蘇藥師這是默許了。
灶房里傳來蘇晴和小雨的笑聲,混著肉干的香氣飄出來,漫了滿院。林默看著夕陽落在蘇藥師的白發上,忽然覺得,那些關于冰泉露、靈石的難題,好像也沒那么難了。
只要身邊的人還在,只要心里的火還燃著,再遠的路,再難的坎,總能一步步跨過去。
就像這院子里的藥香,混著肉干的香,還有親情的暖,纏在一起,釀出了日子該有的味道。林默拿起酒碗,往蘇藥師那邊舉了舉,一飲而盡。
辛辣的暖意淌過心口,他知道,新的故事,已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