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一家都很歡迎靈在這個突然到來的客人，盛情相邀下，靈在也跟著用了些小菜。

飯后，她坐在院子里，望著滿是星星的夜空；二月，這個三歲的小孩子，裹著厚厚的衣裳，像顆果子一樣坐在她身邊。

二月的母親在燈下繡著手帕，向身邊的婆婆低聲說道:“母親，二月慣是怕生，今天也真是改性兒了……“老婦人也有些驚奇，與兒媳婦相望笑笑，便低頭各自做自己的事了。

“姐姐，你...拜了...三太子嗎？“二月努力組織句子，一邊比劃著一邊小聲問。

“是呀！“靈在轉過臉來笑著看他。

仿佛是被靈在的回應鼓勵到了，二月又想了想，在靈在亮亮的目光中接著說:“神仙，保佑我們，平安。“

靈在認真地點點頭。

“我們許愿，神仙能聽見？“

靈在想了想，其實她也不確定。她沒有廟宇，沒有人向她許愿，但從羊山的那次經歷看，神仙是能聽見的，至少哪吒是能聽見的。于是她回答:“嗯！“

這顆果子似的小孩子，望了望她，又轉向天空:

“神仙平平安安。“

靈在訝然笑了，認真重復了一遍他的話:“神仙平平安安。“

她想了想，又小聲說道:“菩薩平平安安，龍女姐姐、惠岸師兄平平安安，三太子平平安安...“

夜深了，聽到他們均勻的呼吸聲，靈在身形一閃，出現在屋頂上。

夜風親熱地圍簇著她，靈在輕輕笑著，屈起雙膝，撐著下巴，抬起頭望著繁星。

所以，菩薩所說的緣啊，你要指引給我什么呢？

她無聲地問。她知道沒有人會回答。

她干脆躺在屋頂上，開始回想這幾天經歷的事，她覺得在人間走了一遭，現在或許能想通一些了。

因為，人真的是一種情感細膩的生物啊，至少比她要細膩得多。人間常講緣分，他們又是怎么察覺的呢？

讓她想一想吧，以人的細膩和敏感想一想。

她想了很多，發現每一件事都藏著太多太多的緣由因果，讓人越理越亂。

──她隨心隨緣慣了，提出的“問題“太少了，以至于現在這些事都是不連貫的點，像繁星。

她只好不去想這些宏大的事，望望黑夜掩映下的三太子廟，她開始試著厘清對她來說簡單一些的事。

就從與三太子的三面之緣開始吧。

第一次，見他幫魚兒取仙露，那時他沉靜得像霧氣籠罩的清池；第二次菩薩讓她去接引，他眼中噙著的笑仿佛是滾燙直白的火...

為什么呢？

是有所謂“心魔“的影響嗎？有的吧…等等，她漏掉了什么─她去過天庭，還是惠岸師兄和龍女姐姐帶她去的...

靈在猛得坐起身來。

──哪吒早就知道她。

靈在默默地抱住腦袋，好吧，都見了三次了，她這才想明白...三太子會不會也訝異她的傻氣啊？

唉，這樣說來，他早就知道她不是觀音菩薩的小仙童，那還管她叫小仙童！

漸漸的，月亮從當空移到東邊，黑夜也像是透著光了。

靈在坐在屋脊上，抱著雙膝，遙望著三太子廟庇護下千百里的安寧祥和，一點一點在天穹下亮起來。

她又想起了塑像的悲憫──與那些神仙們口中無身無心的蓮花殺神重疊…她又何必想這些呢？那位是威名赫赫的中央祭壇元帥，靈珠子轉世的真神，她對他的過去知之甚少，未來也多半無緣了解─若是只聽祂們一面之詞，還不如全然不知呢。

如果緣盡于此，那就讓她記著那三面之緣吧。他是誰、不是誰都不重要，她只記得他從未漠視她的天真遲鈍，反而像對小孩子似的多有照顧，這樣就夠了。

……

雞叫兩遍，老婦人和二月的母親晨起時，靈在揉揉惺忪的睡眼，婉拒了兩位長輩讓她再多休息一會兒的好意，也跟著起來了。稍稍梳洗一番后，靈在得知城門剛開，便以去找家里人為由出了門。

她自然不是去找所謂“家里人“。離開南海已經十余天，不但無法與南海聯系，甚至都不知道惠岸師兄是不是已經閉關了。

雖然猜測向來周密的惠岸師兄另有安排，但靈在另有擔心——她實在是太難找了。于是她打算就在城里隨便走走，再回去告訴老婦人已經跟家里人碰面了，這樣也算圓了自己之前的話。

隨便走走，隨便走走……

第三次經過三太子廟時，靈在叉腰站在院墻外沉默了。

罷了，進去上炷香吧，那守殿的老者不是容她借宿了一晚嗎─也是因為三太子才得了這一番善緣。

窗外有稀碎的生火起灶聲，孩子在嬉笑，有人溫聲交談。煙火氣在平淡中愈發濃烈，靈在有些想回普陀山了。

靈在手中的香緩緩燃起，化為絲綢似的煙霧向上飄著，她無言凝視著香灰一節一節掉落。

靈在茫然地意識到氣氛有些低沉，可是為什么？

“這是誰家小孩兒呀。“

靈在怔怔地抬起頭。香案上方的半空中，淡金色的虛影好像是半蹲著，托著下巴瞧她，與神像一般無二的裝束，卻顯得虛幻許多，也鮮活許多。

可以是你家小孩。靈在默默在心里想，來個誰接她比什么都強。

淡金色的虛影兀地笑了。一個不可抗拒的力牽引著那炷細香脫離她的手，插到了香爐中，早已搖搖欲墜的香灰摔在爐內，發出細微的碎響。

虛影化作光點消散，留下一句:

“到城門下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