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被風吹動的書頁，嘩啦啦翻過幾頁。這天課間，喧鬧正順著走廊漫過來，凌赫用手背輕輕敲了敲綰頤的桌角：“數學老師叫你去辦公室。”
綰頤握著筆的手猛地一頓，筆尖在草稿紙上洇出個墨點。上周的場景忽然撞進腦海——晟川抱著一疊數學卷走進教室，往講臺上一放，指尖敲了敲封面：“這套試卷難度大，大家量力而行，可做可不做，有能力的同學可以試試。”
話音剛落，綰頤坐在座位上，看著講臺上那疊紙，心里像有根小羽毛在撓。猶豫了半天，她還是悄悄起身，混在人群后往前挪，等走到講臺邊，鬼使神差地抽了一張，飛快塞進書包最里面。
那天晚上，臺燈的光落在卷面上，筆尖在草稿紙上來回劃動，不算快，卻做得格外專注。此刻想起那些認真的痕跡，手心忽然有點發潮。
她隱約能猜到要發生什么——那些模糊的預感像細小的刺，扎得她胸口發悶。走廊里的喧鬧還在漲潮，她卻像被釘在座位上，遲遲沒起身，只低低“嗯”了一聲。
沒過兩分鐘，凌赫路過她座位時停住腳，用下巴往辦公室的方向點了點：“還沒去啊？快去。”
他的語氣平平淡淡的，這句話像塊小石子，卻輕輕推了她一把，砸破了她想拖延的心思。綰頤這才慢吞吞地松開筆，指尖捏著衣角站起來，腳步像灌了鉛似的，沿著走廊往辦公室挪。
走到辦公室門口時，晟川正低頭翻著什么，聽見腳步聲抬頭，把桌上的卷子推過來——正是她做的那套。選擇題旁邊的紅勾連成一串，刺得人眼慌。
他沒立刻說話，只是拿過卷子，指尖在選擇題那欄輕輕點了點，目光抬起來落在她臉上，沒移開。那眼神里帶著點探究，像在掂量什么，看得綰頤后頸發緊。
“是不是抄的？”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塊小石子投進靜水里，辦公室里瞬間靜了半拍。斜對面的生物老師剛端起搪瓷杯，杯沿碰到嘴唇的瞬間頓住了，握著杯子的手懸在半空，視線越過鏡片往這邊掃了一眼——那目光像片薄云，輕輕蓋過來，又很快飄開。他放下杯子時，杯底在桌面磕出“當”的一聲輕響，在這片刻的安靜里顯得格外清越。
這句話像根細針，輕輕刺了下綰頤的神經。她猛地抬頭，眼眶有點發熱：“沒有！”
過了會兒，他忽然抬眼，目光從卷子上移開時帶著點漫不經心，像在說窗外的天氣：“最后這題空著？”指尖在空白處敲了敲，發出輕得幾乎聽不見的“篤篤”聲，“找你同桌講講，讓他們教你捋捋思路。”
他說著，隨手把卷子往桌角一推，紅勾的邊角蹭到桌沿，像被碰歪的勛章。綰頤的目光跟著那道紅勾晃了晃，忽然就醒了——那語氣平得像攤水，沒帶半分波瀾，仿佛剛才那句“是不是抄的”只是片被風吹走的云，連點影子都沒留下。
那一刻，綰頤盯著晟川低頭改作業的側臉，心里像被什么東西狠狠剜了一下。原來這一切從頭到尾都是場小騙局——她騙自己說只要做得足夠認真，總能被看見；騙自己說那些紅勾能替她說話；騙自己說他或許會有哪怕一絲猶豫。
可他沒有。
從那句“是不是抄的”出口，到此刻輕飄飄打發她去找別人請教，他連一句像樣的解釋都吝于給。甚至沒給她一個辯解的空隙，就用沉默坐實了所有懷疑。
綰頤忽然想起以前聽過的話，說被誤解時最難過的不是質疑本身，是對方連求證的耐心都沒有。她攥著衣角的手在發抖，喉嚨里涌上一股澀意——其實他哪怕皺著眉說句“可能是我看錯了”，哪怕語氣硬邦邦地補一句“下次注意”，她都會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瞬間原諒那道刺人的目光。
可他什么都沒說。
就這么讓懷疑懸在半空，像根細針，輕輕扎進她那點小心翼翼的認真里，不深，卻密密麻麻地疼。走廊的風從窗縫鉆進來，吹得她后頸發涼，原來有些不信，根本不需要明說，沉默本身就是最鋒利的答案。
綰頤走出辦公室時，走廊里的風帶著點涼意，吹得她鼻尖發酸。她知道自己沒抄，可他那句輕飄飄的質疑，像片羽毛，輕輕壓在心上，悶得有點喘不過氣，被他那句不輕不重的話，浸得發苦。
走廊的光落在背上，卻暖不透心里那片突然涼下來的地方——原來她那點小心翼翼的認真，在他眼里，從來都不值得相信。
之后的數學課，綰頤總盯著黑板上發呆，那些曾經讓她覺得滾燙的紅勾，漸漸在草稿紙上洇成模糊的影子。日子像積了灰的鐘擺，慢慢晃過些時日。
這天午后，若曦忽然湊過來，手肘撞了撞綰頤的胳膊，聲音里裹著炫耀的笑：“哎，跟你說個絕的——我那些數學卷啊，全是抄后桌的。”見綰頤握著筆的手頓了頓，她又壓低聲音，帶著點惡作劇的得意，“上周我媽偷偷打電話問晟川，說我回家根本不碰課本，懷疑我抄作業。你猜他怎么說？”
她故意拖長調子，捏著嗓子模仿晟川的語氣，連尾音的篤定都學得一模一樣：“若曦的卷子都是自己做的，解題思路有自己的東西，錯不了！”
綰頤盯著若曦卷子上刺目的紅勾，筆尖在練習冊上洇出個墨點——那紅勾和自己卷面上的明明出自同一支紅筆，此刻卻像兩記耳光，一聲打在她熬了夜的認真上，一聲打在他偏了心的“相信”上。
原來不是不會相信，只是那份相信從不屬于她。
她的認真被當作抄來的僥幸，而別人明目張膽的騙局，卻被他捧著，護著，用一句“錯不了”蓋了章。那天辦公室里懸而未決的質疑，此刻忽然有了答案——不是他多疑，是他從一開始，就沒給過她被相信的資格。
綰頤低下頭，把臉埋進臂彎里。陽光落在后頸，暖烘烘的，可心里那片地方，卻像被什么東西掏空了，涼颼颼的，風一吹就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