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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石板上的桃花源

第六章被迫營業的桃源“好聲音”

李奮斗抱著那塊刻滿猩紅“-2.0”和恥辱“D”的石板,感覺懷里揣著的不是竹片,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滋滋地燙著他的社畜尊嚴。他蔫頭耷腦地走出村委會,他只想立刻、馬上滾回自己的茅草窩棚,用翠花嬸的“定驚安神包”(雙倍劑量版)把自己砸暈,最好能直接穿越回團建前那個不用寫詩、只需愁月度報告的“美好”時光。

就在李奮斗準備用頭撞開自己那扇吱呀作響的破門時,小桃仙——桃花源里那位永遠充滿電、仿佛自帶太陽能板的小丫頭,舉著一個奇特的玩意兒,像顆粉色的炮彈一樣沖到他面前。

“奮斗叔!奮斗叔!快看!快看!”小桃仙興奮得小臉通紅,手里舉著一個……掏空的大號菱角殼?殼里還塞著些揉碎的、散發著奇異香氣的干草葉?最離譜的是,菱角殼的尖端,用細草莖綁著一片薄薄的、半透明的魚鰾膜?

“這……又是啥‘桃源科技’新品?”李奮斗有氣無力地問,感覺自己的神經已經麻木到對任何新鮮事物都提不起勁了。

“才不是科技!”小桃仙得意地晃著腦袋,兩根小辮子甩得像風車,“這是我發明的‘桃源留聲角’!能‘錄’聲音的!”她不由分說地把那個菱角殼湊到李奮斗嘴邊,“叔!你剛才在河邊哼的那個小調,調調怪怪的,但是……有點帶勁兒!你再哼一遍!我幫你‘錄’下來!回頭放給小花(她養的一只蘆花雞)聽!”

李奮斗一愣。河邊哼小調?他下意識回想,好像……大概……是在被劉三麻子的扣分記錄逼到崩潰邊緣,對著潭水發泄時,無意識用《忘憂潭“心遠”打卡引導口訣》的調子,套著自己滿腹牢騷,瞎哼哼了幾句?

好像是:“積分扣扣扣,扣到姥姥家!包子硬邦邦,硌掉大門牙!陶主任的石板,劉麻子的筆,這桃源的日子,真他娘……”后面太不雅,被他強行咽回去了。

“別!別錄!瞎哼哼的!”李奮斗趕緊擺手,想把那“留聲角”推開。這玩意兒要是落到陶主任手里,妥妥的又是“流俗市井”、“焦慮外泄”、“格調低下”的鐵證!再扣個五分都不嫌多!

“就錄一下嘛!一下下!”小桃仙不依不饒,大眼睛里滿是好奇和央求。就在兩人推搡(主要是李奮斗躲,小桃仙追)的當口,那綁著魚鰾膜的菱角尖,無意中對準了李奮斗因為驚恐而張大的嘴。小桃仙看準時機,手指在菱角殼底部某個凸起(一顆曬干的野豌豆)上猛地一按——

“滋啦……”

一聲輕微的、仿佛什么東西被繃緊摩擦的聲音響起。

緊接著,小桃仙把菱角殼湊到自己耳邊,手指又在另一個位置(一片磨薄的貝殼)上撥弄了一下。

“積分扣扣扣,扣到姥姥家!包子硬邦邦,硌掉大門牙……”

一個甕聲甕氣、嚴重失真、帶著強烈雜音(主要是風聲和草葉摩擦聲),但極其清晰的李奮斗原聲,竟然真的從那個簡陋的菱角殼里飄了出來!雖然只有短短兩句,但那股子悲憤、無奈、又有點破罐破摔的調調,被這粗糙的“設備”一放大,反而平添了一種奇特的、原始粗糲的感染力!

李奮斗瞬間石化,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我……我的……天爺啊!你……你真錄了?!”

小桃仙卻像發現了新大陸,眼睛瞪得比包子還圓,拍著手跳起來:“哇!真的能響!奮斗叔!你這調調,比陶主任念詩帶勁兒多了!有勁兒!像……像隔壁村毛豆大師打架子(簸箕)時的動靜!”

李奮斗眼前一黑,只想立刻奪過那該死的“留聲角”踩個稀巴爛!這玩意兒就是一顆定時炸彈!還是自帶循環播放功能的!

然而,桃花源的“信息高速公路”(主要由翠花嬸的雙腿和鐵柱的高分貝廣播構成),其效率遠超李奮斗的想象。不到半刻鐘,他那兩句“扣到姥姥家”、“硌掉大門牙”的“桃源好聲音”片段,如同病毒般,通過小桃仙的現場“公放”和翠花嬸添油加醋的轉播,迅速席卷了整個源內。

傍晚時分,當李奮斗抱著《桃源古風詩詞入門》,蹲在窩棚門口,就著最后一點天光,用燒焦的樹枝在芭蕉葉上痛苦地抄寫“悠然見南山”時,陶主任的身影,再一次如同鬼魅般出現在他面前。但這一次,陶主任臉上不再是痛心疾首,而是……一種混合著驚疑、探究和一絲奇異興奮的復雜表情。

“奮斗同志!”陶主任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同尋常的起伏,“你……今日在河邊,可是吟誦過一種……嗯……別具一格的……韻律?”

李奮斗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焦樹枝“啪嗒”掉在地上。“我……我就瞎哼哼……”

“瞎哼哼?”陶主任的眉頭挑了起來,他變戲法似的從袖袋里掏出一個東西——正是小桃仙那個簡陋的“留聲角”!雖然被精心擦拭過,但那粗糙的構造和綁著的魚鰾膜依舊扎眼。“此物雖粗陋,然其收錄之音韻……”陶主任的眼神變得深邃起來,像是在研究一件稀世珍寶,“雖詞句俚俗,格調不高,然其韻律……竟暗合一種原始、粗獷、直抒胸臆的……力量感!其節奏之頓挫,情感之飽滿……竟有幾分……上古《擊壤歌》之遺風!雖無‘風花雪月’之雅,卻有‘雞犬桑麻’之真!”

李奮斗聽得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到芭蕉葉上。啥玩意兒?《擊壤歌》遺風?他那兩句“扣分扣到怕”、“包子硌掉牙”的牢騷話,在陶主任耳朵里,居然成了“原始力量感”、“直抒胸臆”的“上古遺風”?這文化濾鏡也太厚了吧!

“經源管委會緊急磋商(主要是陶主任拍板),”陶主任挺直腰板,臉上煥發出一種“發現新大陸”的使命感光輝,“我們認為,這種源于真實田園生活、發自肺腑、不拘一格的新形式韻律,正是我們‘桃源精神文明建設工程’所亟需的、接地氣的、創新的補充!是打破‘每月一詩’形式僵化、激活源民創作熱情的一劑猛藥!”

他展開一塊嶄新的小石板,上面用炭筆龍飛鳳舞地寫著:

【源管委會“精神文明建設”創新工程——首屆“桃源好聲音”田園韻律創作大賽火熱啟動!】

宗旨:發掘源于生活、發自肺腑、不拘一格的真“悠然”韻律!

形式:不限!吟誦、哼唱、擊節、乃至勞動號子皆可!(鼓勵創新!)

內容:緊扣田園生活,反映真實心聲,積極向上(陶主任定義版)。

要求:情感真摯!節奏鮮明!拒絕無病呻吟!(嚴禁抄襲外界流行小調!)

考評:由源管委會(陶主任領銜)及村民代表共同聆聽,從“情感真摯度”、“節奏感染力”、“桃源生活契合度”三維評分。

特別大獎:優勝作品將獲得“桃源金嗩吶”獎(純銅打造!積分翻倍!),并在“桃源豐收節”主舞臺壓軸獻聲!

公告一出,剛剛被“每月一詩”折磨得蔫頭耷腦的桃花源,瞬間像打了雞血一樣沸騰了!

翠花嬸的包子鋪立刻化身“硬核面點民謠創作基地”,她揮舞著搟面杖,砰砰砰地敲打著案板,嘴里吼著新編的調子:“和面要用力!嘿喲!餡兒要足!嘿喲!積分算個球!嘿喲!吃飽最舒服!嘿喲!”節奏鏗鏘,充滿了勞動人民的樸實(和對抗積分制度的叛逆)。

鐵柱一頭扎進他的試驗田,對著那排被綁得筆直的豆苗,用鋤頭柄有節奏地敲擊著一個空陶罐,嘴里念念有詞:“坎水潤苗根!咚!離火壯葉魂!咚!科學是根本!咚!積分沖霄漢!咚!”試圖將五行理論與打擊樂完美融合,創作一首“科學田園重金屬”。

老漁夫依舊在河邊打盹,但這次,他的鼾聲似乎被翠花嬸的“面點民謠”帶偏了節奏,開始變得抑揚頓挫,時而悠長如簫,時而短促如梆,形成了一首天然的“無為而治鼾聲音樂”。

而李奮斗,這位“桃源好聲音”的“靈感之源”,此刻卻被陶主任親自“請”到了村委會的“創作指導室”(其實就是放農具的雜物間臨時騰出來的)。

“奮斗同志!”陶主任目光灼灼,如同發現了未經雕琢的璞玉,“你那兩句發自肺腑的吟誦,情感之濃烈,節奏之鮮明,實乃此次大賽標桿!源管委會決定,由你作為重點種子選手參賽!務必拿出完整作品,沖擊‘金嗩吶’!為源內精神文明注入新活力!”

李奮斗看著陶主任遞過來的、一支用粗蘆葦桿和曬干葫蘆做成的、造型極其抽象的“簡易擴音器”,感覺像接過了燒紅的烙鐵。“陶主任……我真不行……我那是瞎嚎……”

“誒!過謙了!”陶主任大手一揮,不容置疑,“要的就是這種未經雕琢的‘野性’!是真性情!是打破陳規的勇氣!記住,情感要飽滿!節奏要帶勁兒!要唱出我們桃源新農人的精氣神!”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帶著點神秘,“放心,詞句方面……可以適當‘優化’。比如‘扣到姥姥家’,可以改為‘積分如流水,東去不復回’,‘硌掉大門牙’嘛……嗯……‘面點似金石,錘煉牙口堅’?如何?既保留了原意精髓,又提升了格調!”

李奮斗看著陶主任那張充滿“藝術指導”熱情的臉,再想想那“桃源金嗩吶”和積分翻倍的誘惑(雖然他現在是負分王,但萬一呢?),又瞥見門外探頭探腦、一臉期待的小桃仙,以及隱約傳來的翠花嬸“嘿喲嘿喲”的豪邁歌聲和鐵柱“咚咚咚”的科學重金屬……

一股破罐子破摔、夾雜著些許荒誕希望的邪火,“噌”地冒了上來。去他娘的古風詩詞!去他娘的平仄用典!不就是嚎嗎?誰怕誰啊!反正已經負分到谷底了!

他一把抓過那支造型奇葩的蘆葦葫蘆“麥克風”,清了清嗓子,在陶主任鼓勵(且隱含威脅)的目光下,在劉三麻子悄然出現、炭筆待發的陰影中,用一種豁出去的、帶著點自暴自棄又有點莫名悲壯的腔調,對著雜物間的鋤頭、鐮刀和半袋豆種,吼出了他被迫營業的“桃源搖滾”處女秀:

“哎——喲——喂——!”

“種豆要筆直!(破音)澆水要定量!(走調)”

“陶主任的石板它懸在頭頂上!(嘶吼)”

“劉麻子的炭筆唰唰唰地響!(悲鳴)”

“包子硬得像塊磚!(控訴)”

“積分扣得心發慌!(絕望)”

“他們說這叫‘悠然’?(質問)”

“我咋覺得像坐牢房?!(爆發)”

“老祖宗哎——!(拉長音)”

“您當年寫詩——!有人給您定字數兒嗎——?!(靈魂吶喊)”

“這‘好聲音’的悠——然——!它震得耳朵慌——啊——!!(破鑼嗓子收尾)”

一曲吼罷,雜物間里鴉雀無聲。只有灰塵在從屋頂縫隙透進來的光柱里,被震得簌簌飄落。

陶主任張著嘴,臉上的表情極其精彩,像是被一道混合了餿包子、五行能量和噪音污染的閃電劈中,凝固在震驚、錯愕、以及一絲“這玩意兒好像真有點勁兒?”的復雜狀態。

門外,偷聽的小桃仙激動地捂住了嘴,眼睛亮得像星星。

而角落里的劉三麻子,手中的炭筆懸在石板上方,微微顫抖,遲遲沒有落下。他那張萬年冰山臉上,罕見地出現了一絲裂痕,仿佛在艱難地評估:這玩意兒,到底該扣“噪音污染”的分,還是該加“情感真摯爆炸力”的分?

李奮斗喘著粗氣,放下“麥克風”,看著眼前的一片死寂,內心反而一片詭異的平靜。他扯了扯嘴角,對著空氣,也對著目瞪口呆的陶主任,低聲嘟囔了一句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話:

“老祖宗……您當年‘悠然見南山’的時候……想嚎兩嗓子嗎?這‘精神文明’的好聲音……它費嗓子啊!”

之心知念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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