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昆侖墟上,天衍宗山門,云霧繚繞,仙鶴清唳。
少女蘇清鳶,一襲白衣勝新雪,立于萬仞崖邊。
風(fēng)拂過她墨玉般的長發(fā),露出清絕如畫的側(cè)顏。
她是宗門百年不遇的天才,掌教凌虛子座下首徒,冰肌玉骨,靈根剔透。
世人仰望她,如仰望九霄明月。
可是,守門的老者卻不這樣認(rèn)為。
他一雙看透萬事的眼珠映著她孤高的身影,無聲無息的嘆了口氣。
他嘆氣著,聲音像風(fēng)絮:“姑娘……你心氣太高,過剛易折。人心比萬物都詭詐。你看人……不準(zhǔn)。”
他頓了頓,浩瀚的眼珠映著她孤高的身影,“你以為遇見的魔君不是善茬,你對他萬分防備。可是你不知道,你剛剛救下的那個丫頭……才是你的劫難。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心太軟,救蛇反被蛇咬。”
蘇清鳶唇角微彎,清冷的弧度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傲然:“老伯,您多慮了。大道在心,何懼蛇蟲?”
說完,蘇清鳶轉(zhuǎn)身,衣袂飄飄,走向那金碧輝煌、仙氣繚繞的主殿,步履輕盈,仿佛踩在云端之上。
她身后,門房老者銳利的眼珠里,映著她孤高的身影,最終化作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沉入山風(fēng)。
2
昆侖墟的雪,下了三千年。
但有些東西,比雪更冷。
比如人心。
蘇清鳶第一次見那門房老者,是在天衍宗宗門大比后。
她剛拿了頭名,白衣染了點塵,卻依舊是月里謫仙。
老者白發(fā)及肩,掃了她一眼。
“姑娘法力尚可。”
蘇清鳶頷首,卻沒說話。
“可惜。”老者吐了口白氣,“你卻摸不透人心。”
“老伯此言差矣。”
蘇清鳶眉峰微挑,那時她心高氣傲,“修仙,修的是大道,不是人心。”
“呵。”
門房老者笑,“你方才比試,對你的對手明顯手下留情,這就不能!無情才能成道!”
“點到即止。”
蘇清鳶皺眉。
“婦人之仁。”
老者搖頭,“有些人,你該殺就得殺,猶豫就留下了禍根,比如你對柳輕煙。有些人,你該低頭就得低頭,比如你對魔君。”
“無稽之談!什么魔君!”
蘇清鳶面色一變,拂袖離去。
老者又在她身后說:“你救的山腳下那丫頭,是叫柳輕煙沒錯吧?”
蘇清鳶腳步一頓。
那女孩,是叫柳輕煙。
是她從雪堆里刨出來的,瘦得像只貓。
她覺得女孩可憐,便給了她衣食,打算帶她上山拜入宗門。
“她是你的劫難。”
老者冷冷地說。
蘇清鳶依然沒回頭。
她不信。
那時她什么都有,家世、天賦、容貌,還有掌門師尊凌虛子的“看重”。
她以為,人心再壞,也壞不到哪里去。
后來才知道,她錯得離譜。
3
昆侖墟的雪,下了三年。
天衍宗。
蘇清鳶立于冰崖下,指尖凝結(jié)的霜花正隨著靈力波動簌簌飄落。
她剛突破結(jié)丹三層,體內(nèi)靈力還在經(jīng)脈里橫沖直撞,單薄的素色道袍根本抵擋不住山巔的寒風(fēng)。
“嘖,天衍宗的小弟子都這么弱不禁風(fēng)?“
戲謔的聲音突然在頭頂響起。
蘇清鳶猛地抬頭,只見一襲玄色錦袍的男子正斜倚在懸冰上。
一頭墨發(fā)隨山風(fēng)輕揚,他金紋暗繡的衣擺掃過冰棱,竟連一絲寒氣都未沾染。
她平靜斂衽行禮:“弟子蘇清鳶,見過前輩。“
男子輕笑一聲,從冰上躍下。
他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得近乎妖異,尤其是那雙桃花眼,看向她時仿佛盛著漫天星河。
“前輩?“
他挑眉,“你可知我是誰?“
蘇清鳶一怔。
天衍宗的典籍里從未見過這號人物,可他身上散發(fā)出的威壓,卻比掌門師尊還要令人心悸。
“忘了自我介紹,“
男子俯身,指尖輕輕勾起她的一縷發(fā)絲,“在下夜宸,來自忘川。“
忘川!
蘇清鳶瞳孔驟縮。
那是三界之中最污穢的存在,傳聞忘川之主能是個心狠手辣的大魔頭。
正道人人得而誅之!
她竟在昆侖墟的冰崖下,遇到了這位大魔頭?
“小丫頭,你身上有股有趣的氣息,“
魔君夜宸的指尖劃過蘇清鳶的發(fā)梢,帶起一陣溫?zé)岬挠|感,“像是...流轉(zhuǎn)的星辰。“
蘇清鳶猛地后退一步。
她自小就知道自己與旁人不同,丹田內(nèi)的靈力總是源源不斷,就像取無止境。
可這秘密,連自小教導(dǎo)她的師尊凌虛子都未曾察覺。
夜宸看著她防備的模樣,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別怕,我對你沒有惡意。“
他抬手,掌心出現(xiàn)一枚黑色的玉佩,“若遇危難,捏碎它,我便會出現(xiàn)。“
玉佩落在蘇清鳶手中,冰涼的觸感卻讓她心頭一顫。
“這是魔頭之物!要不得!”
她剛想扔掉玉佩,抬眸卻發(fā)現(xiàn)眼前的男子卻已化作一道青煙,消失在風(fēng)雪中。
只留下一句輕語,在風(fēng)中回蕩:
“小丫頭,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蘇清鳶看向手中的玉佩,心跳如擂鼓。
4
三年之后,天衍宗,蘇清鳶已經(jīng)成為門派最出色的弟子。
結(jié)束了宗門大比后,她來到了師尊凌虛子面前。
“尊上,弟子回來了。”
蘇清鳶平靜道。
她的師尊凌虛子,一身白衣勝雪,溫文爾雅。
可是蘇清鳶總感覺哪里說不上來的詭異。
師尊凌虛子這些年的“指點”,漸漸變了味道。
他看向她的眼神,不再是純粹的欣賞,而是摻雜了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熾熱。
像蛛網(wǎng),無聲無息纏繞上來。
他贊她根骨絕佳時,手指會“不經(jīng)意”拂過她腕骨。
比如現(xiàn)在。
“清鳶,你做的很好,不愧是本座的得意門生。”
凌虛子的手指落在她身上時,帶著她看不懂的占有。
“清鳶,本座教你術(shù)法,帶你修行,就是為的這一天!你不愧是本座最得意的作品。”
他說著,眼神熾熱。
“晚上,來本座的青峰殿,本座要傳你秘法。”
蘇清鳶聽后微微頷首,只當(dāng)是師長的傳授功法,躬身應(yīng)是。
是夜,月色如霜,蘇清鳶如約而至。
青峰殿的丹藥香濃得化不開。
然而,凌虛子看她的眼神,多了點得意,又有點怨懟。
“清鳶,這些年,你為何總是對我這般冷淡?”
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滿足感,“來,吃下這顆赤陽焚心丹吧,它會助你突破瓶頸。”
蘇清鳶不疑有他,仰頭服下。
很快,藥力如火,焚盡她的清明。
“清鳶,我為你付出這么多,你就該屬于我。”
他的手,拂了上來,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想要逃跑,靈力卻被他封住。
“師尊……不要……痛”
她掙扎,像困在蛛網(wǎng)里的蝶。
他撕開她象征純潔無垢的白衣,動作帶著一種道貌岸然的狂熱。
那雙平日里清正威嚴(yán)的手,此刻成了玷污的利爪。
撕裂的疼痛,遠(yuǎn)不及元陰被強行掠奪時,靈魂深處被踐踏的冰冷和屈辱。
他伏在她耳邊,喘息粗重:“別怕,清鳶,為師……會好好待你。”
那濕漉漉的氣息,像毒蛇的信子舔過耳廓。
一夜過后。
蘇清鳶躺在冰冷的地上,像一具破碎的玉偶,冰冷與屈辱籠罩著她。
窗外曦日初升,卻照不亮青峰殿內(nèi)彌漫的腥甜與絕望。
蘇清鳶那身象征無垢的白衣,皺成一團(tuán),沾著刺目的暗紅,像一團(tuán)被揉碎的雪。
從此,云端有了裂縫,滲出污濁的血。
5
痛。
蘇清鳶感覺渾身的骨頭像被拆開,又胡亂拼上。
她扶著墻起身,白衣?lián)Q了素色,遮得住痕跡,遮不住那蝕骨的恥。
丹田內(nèi)的靈力,散了大半。
元陰已破,修為大跌。
她沒說。
對著誰,都開不了口。
師妹柳輕煙,是她從雪堆救回的孤女。
柳輕煙總是怯生生的,像朵需要人呵護(hù)的小白花,喚她“師姐”時,聲音甜得發(fā)膩。
“師姐真美,像天上的仙子。”
柳輕煙捧著茶,笑容溫軟,眼底卻藏著針,“師姐天賦又高,師尊什么都肯教你……輕煙好生羨慕。”
蘇清鳶只當(dāng)她年紀(jì)小,依賴自己。
她不知,這朵“小白花”的根,早已被嫉妒的毒液浸透。
柳輕煙看著蘇清鳶清冷的背影,看著她擁有的一切——令人仰望的家世、令人絕望的天賦、奪人心魄的容貌,還有……師尊那越來越不加掩飾的熾熱的關(guān)注。
柳輕煙袖中的手,狠狠掐進(jìn)掌心。
憑什么?憑什么她蘇清鳶生來就擁有一切?
而她柳輕煙,只能像陰溝里的苔蘚,仰人鼻息?
她要撕碎這明月,讓她也嘗嘗泥濘的滋味!
她低頭,看著自己精心修剪的指甲,唇邊勾起一絲冰冷怨毒的笑。
6
流言,像瘟疫一樣在天衍宗蔓延。
“聽說了嗎?蘇師姐修煉邪功,走火入魔了!”
“何止!有人看見她深夜與魔氣森森的黑影私會……”
“嘖嘖,難怪修為進(jìn)境那么快,原來是與魔道勾結(jié)!”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清冷仙子?怕不是個蕩婦!”
源頭,是幾張模糊的留影玉簡。
上面,蘇清鳶的身影,正與一個繚繞魔氣的輪廓“密談”。
玉簡旁,散落著幾件沾染了忘川魔域特有“蝕骨花”香氣的小物件。
這些,都是柳輕煙“無意中”在蘇清鳶閉關(guān)處“發(fā)現(xiàn)”的。
她跪在戒律堂長老面前,哭得梨花帶雨,肩膀顫抖如風(fēng)中落葉:“長老明鑒!輕煙……輕煙也不愿相信蘇師姐會這樣!可……可這些證據(jù)……輕煙實在害怕!師姐她……她是不是被魔頭蠱惑了?求長老救救師姐吧!”
柳輕煙抬起淚眼,里面是全然的“擔(dān)憂”與“恐懼”。
更致命的是,有人“聯(lián)想”到凌虛子近來對蘇清鳶超乎尋常的“關(guān)注”,一些捕風(fēng)捉影的、關(guān)于師徒悖逆的污言穢語也悄然滋生。
這徹底點燃了宗門“維護(hù)正道綱常”的怒火。
凌虛子震怒。
那憤怒中,混雜著被覬覦之物“玷污”的狂躁與自身丑事可能敗露的驚懼。
他痛心疾首,當(dāng)眾宣布:“孽徒蘇清鳶,勾結(jié)魔道,行止不端,敗壞門風(fēng)!罪無可赦!”
審判日。
正午的烈日,毒辣辣地炙烤著天衍宗巨大的演武場。
黑壓壓的人群圍成一個圈,嗡嗡作響,目光像無數(shù)淬了毒的針。
中央,豎著冰冷的玄鐵十字架。
蘇清鳶被剝?nèi)ハ笳鲀?nèi)門弟子的云紋法衣,只余單薄的中衣,雙手被沉重的鐵鏈高高吊起。
長發(fā)凌亂地黏在她蒼白如紙的臉上。
蘇清鳶昔日清冷的眼眸,此刻空洞地望著灰蒙蒙的天。
“蕩婦!”
“魔道妖女!”
“玷污仙門!燒死她!”
爛菜葉、臭雞蛋、石塊……雨點般砸來。污穢沾滿了她的頭發(fā)、臉頰、身體。
每一次砸擊,都伴隨著人群瘋狂的咒罵和唾棄。
鐵鏈冰冷刺骨,勒進(jìn)她纖細(xì)的手腕,磨出血痕。
烈日曬得蘇清鳶頭暈?zāi)垦#つw刺痛。
更痛的是她的心。
那是一種被整個世界拋棄、踩進(jìn)最骯臟泥濘里的屈辱。
蘇清鳶看著高臺上端坐的凌虛子,他一臉“沉痛”和“大義凜然”。
她看到柳輕煙站在他身后半步,低垂著頭,仿佛不忍目睹,但那微微翹起的嘴角,像毒蛇吐信。
“都怪自己……引狼入室……”
蘇清鳶想起門房老者的話,悔不當(dāng)初。
“點火!”
戒律長老冰冷的聲音宣判。
火把被扔到十字架下堆積的干柴上。
火苗“騰”地竄起,貪婪地舔舐著木柴,發(fā)出噼啪的爆響。
濃煙滾滾,熱浪灼人。
死亡的窒息感瞬間扼住了她的喉嚨。
她閉上眼,眼角最后一點濕意被瞬間蒸干。心,徹底死了。
什么清高,什么驕傲,什么宗門大義……全是狗屁!
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燒焦的灰燼。
7
就在火焰即將吞噬她的剎那——
天,黑了。
不是烏云蔽日,而是純粹的、吞噬一切光線的魔氣,如狂潮般席卷而來!
狂風(fēng)呼嘯,飛沙走石,吹得人睜不開眼。
火苗被瞬間壓滅。
一道身影,裹挾著滔天魔威,撕裂空間,出現(xiàn)在十字架前。
黑袍獵獵,面容俊美邪肆,眼神卻冷得像萬載寒冰。
正是忘川魔域至尊,夜宸。
他抬手,一道凌厲無匹的黑色魔刃斬過。
“錚!”
粗如兒臂的玄鐵鏈應(yīng)聲而斷!
蘇清鳶像一片失去依托的落葉,向下墜去。
她沒有落進(jìn)塵土,而是被一個冰冷堅硬的懷抱接住。
那懷抱帶著濃烈的血腥氣和凜冽的魔息。
夜宸低頭,看著懷中氣息奄奄、滿身污穢的女子。
她的眼睛空洞地睜著,里面什么都沒有了,沒有了靈動,沒有了生氣,只有一片死寂的廢墟。
但就在這片廢墟之下,他曾經(jīng)驚鴻一瞥看到過一種近乎燃燒的倔強,一種寧折不彎的孤絕。
正是這縷魂,吸引了他這個行走在黑暗邊緣的魔。
“跟我走,小丫頭。”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不容抗拒的魔魅,“為什么不捏碎我給你的玉佩?”
蘇清鳶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那空洞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死灰中,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她干裂的嘴唇翕動,沒有聲音,但夜宸讀懂了。
“我們走!”
他抱著她,沖天而起,化作一道撕裂蒼穹的黑色魔光,消失在天際。
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驚惶的天衍宗。
“魔頭!果然是魔頭救了蘇清鳶!”
“蘇清鳶徹底墮入魔道了!”
“抓住他們!”
凌虛子的咆哮帶著被徹底奪走“所有物”的狂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
柳輕煙望著消失的黑點,臉上的驚懼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扭曲的快意。
成了!蘇清鳶,你終于徹底爛在泥里了!
這云端,是我柳輕煙的了!
8
忘川魔域。
這里沒有光,只有永恒的幽暗和刺骨的陰風(fēng)。
蘇清鳶浸泡在滾燙的魔血池中。
粘稠、腥臭的血液包裹著她,灼燒著每一寸肌膚,也滲透進(jìn)她斷裂的經(jīng)脈。
痛苦,如萬蟻噬心。
但她一聲不吭,緊咬著下唇,直到鮮血淋漓。
夜宸站在池邊,看著她。
這個曾經(jīng)如謫仙般的女子,此刻被魔血重塑,渾身散發(fā)著妖異的氣息。
她的眼神,不再是清凈,而是凝聚成兩潭深不見底的寒冰,里面燃燒著幽冷的火焰。
“剔骨刀。”
蘇清鳶開口,聲音嘶啞,像砂紙摩擦。
夜宸沉默地遞過一柄匕首。
刃身漆黑,泛著不祥的幽光。
蘇清鳶握緊匕首,沒有半分猶豫,狠狠刺入自己的左肩!
刀刃劃開皮肉,精準(zhǔn)地剔向肩胛骨。
劇痛讓她渾身痙攣,冷汗瞬間浸透,與魔血混合。
但她眼神冷硬如鐵,手穩(wěn)得可怕。
一下,又一下。
刀鋒刮過骨頭的“嚓嚓”聲,在寂靜的魔窟中令人牙酸。
一塊沾著血絲的、瑩白的肩胛骨,被她生生剜了出來!
她看著手中這塊屬于“天衍宗蘇清鳶”的骨頭,眼中沒有痛楚,只有刻骨的恨意和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
“這身骨肉,承天衍宗教導(dǎo),受天衍宗恩惠。”
她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波瀾,“今日剔骨還去!血肉……也一并焚盡!”
說著,蘇清鳶將骨頭投入魔血池旁的幽冥鬼火中。
白骨在慘綠的火焰中迅速變黑、扭曲、化為飛灰。
池中的魔血沸騰得更兇,瘋狂涌入蘇清鳶肩頭的傷口,重塑著骨骼筋脈。
新的骨頭從蘇清鳶的血肉中生長出來,漆黑如墨,帶著森然的魔紋。
劇痛排山倒海,蘇清鳶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身體劇烈顫抖,卻死死撐著,沒有倒下。
白衣早已焚毀。
夜宸為她備下的,是一身如夜般濃重的黑色衣裙。
當(dāng)她從血池中走出,換上這身黑衣時,整個人氣質(zhì)徹底變了。
蘇清鳶曾經(jīng)的清冷孤高,被一種妖異、冰冷、帶著毀滅氣息的魔性所取代。
她的長發(fā)如墨潑灑,襯得臉色越發(fā)蒼白,唇卻紅得似血。
她的那雙眼睛,幽深如寒潭,里面跳躍著復(fù)仇的魔焰,勾魂奪魄,卻拒人于千里之外,再無半分暖意。
她不再是蘇清鳶。
她是自地獄歸來的——燼。
9
十年后。
天衍宗張燈結(jié)彩,喜氣洋洋。
今日是掌教凌虛子與愛徒柳輕煙結(jié)為道侶的大典。
仙樂飄飄,祥云朵朵,賓客如云。
凌虛子一身大紅喜服,氣度雍容,仙風(fēng)道骨,仿佛十年前那場污穢從未發(fā)生。
柳輕煙鳳冠霞帔,依偎在他身側(cè),巧笑倩兮,眉梢眼角盡是志得意滿的春風(fēng)。
她終于站上了云端,取代了那個人,擁有了她曾經(jīng)擁有的一切。
“吉時已到——”
司儀高亢的聲音響徹云霄。
就在一對新人執(zhí)手相看,即將盟誓的瞬間——
“轟!”
一道漆黑如墨的魔雷,毫無征兆地劈在主殿高懸的鎏金匾額上!
“天衍正宗”四個大字轟然炸碎,碎石飛濺!
濃重的、令人窒息的魔威,瞬間籠罩了整個慶典廣場!
天空驟然暗沉,如同末日降臨。
賓客嘩然,驚恐四顧。
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漫天飄落的匾額碎片和煙塵之中。
玄衣如夜,墨發(fā)飛揚。
身姿窈窕,卻散發(fā)著凍結(jié)靈魂的寒意。
臉上,覆著一張猙獰的修羅鬼面,只露出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幽深如寒潭古井,冰冷死寂,卻又仿佛燃燒著焚盡一切的業(yè)火。
滿場死寂。
凌虛子臉色劇變,那眼神……他至死難忘!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柳輕煙的笑容僵在臉上,血色瞬間褪盡,死死抓住凌虛子的手臂,指甲幾乎嵌進(jìn)肉里。
不!是她?!怎么可能!
玄衣女子緩緩抬手,摘下了臉上的鬼面。
“嘶——”
看清面具下那張臉的瞬間,全場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
那張臉,依舊美得驚心動魄,卻再無半分仙氣。
蒼白如雪,唇色如血,眉宇間刻著化不開的冰霜與妖異。
正是十年前,被當(dāng)眾“處死”的蘇清鳶!
“清……清鳶?!”
凌虛子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蘇清鳶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先緩緩掃過柳輕煙煞白的臉,最后定格在凌虛子身上。
她沒有憤怒的咆哮,沒有歇斯底里的控訴,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令人膽寒的平靜。
“凌虛子,”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冰冷得不帶一絲人氣,“別來無恙。今日你紅袍加身,可還記得十年前青峰殿的那個夜晚,你撕碎的那身白衣?”
凌虛子如遭雷擊,臉色瞬間慘白如金紙:“妖女!休得胡言!污蔑本座!”
“污蔑?”
蘇清鳶唇角勾起一抹譏誚至極的弧度,那笑容妖異而冰冷,“你體內(nèi)元陽虧虛,每逢朔月丹田隱痛如針扎,是也不是?那正是‘赤陽焚心丹’的反噬!那顆……你親手喂我,又親自在我身上‘采補’的藥!”
她字字如刀,清晰無比。
“嘩!”
全場徹底炸開了鍋!無數(shù)道震驚、鄙夷、探究的目光射向凌虛子。
柳輕煙更是渾身一顫,驚疑不定地看著身邊的師尊。
“至于你,”蘇清鳶的目光轉(zhuǎn)向面無人色的柳輕煙,眼神像在看一只骯臟的臭蟲,“我的好師妹。我救你性命,予你庇護(hù),你卻用蝕骨花的香氣構(gòu)陷我,用留影玉簡污我清白……這一樁樁一件件”
她微微歪頭,那姿態(tài)竟帶著一絲天真的殘忍,“我很好奇,究竟是為什么?”
字字誅心。
賓客嘩然。
柳輕煙被那眼神看得魂飛魄散,積壓了十年的嫉妒和恐懼瞬間沖垮了理智,她尖聲叫道:“蘇清鳶!我恨你!你什么都有!家世!天賦!容貌!連師尊的心都是你的!憑什么?!我就是要你死!要你身敗名裂!要你嘗嘗一無所有的滋味!我做到了!哈哈哈!”
她歇斯底里地笑著,狀若瘋癲,精心打扮的妝容扭曲成一團(tuán),“哈哈哈……蘇清鳶,我也讓你嘗嘗一無所有的滋味!”
蘇清鳶沉默了。
人心比萬物都詭詐。
她終于懂了。
那個門房老者的話,一一應(yīng)驗。
當(dāng)真相以最丑陋的方式,赤裸裸地撕開在所有人面前。
凌虛子羞怒交加,狂吼一聲:“妖女!受死!”
磅礴的仙靈之力爆發(fā),一道璀璨劍光帶著毀天滅地之勢,直刺蘇清鳶心口!
他要將這揭穿他丑惡的人徹底抹殺!
然而,蘇清鳶只是抬起了手。
那只手,纖細(xì)蒼白,指尖縈繞著一縷看似微弱的黑色魔氣。
“噗嗤!”
沒有驚天動地的碰撞。那凌厲無匹的仙劍,在觸及黑色魔氣的瞬間,竟如同朽木般寸寸碎裂!
魔氣去勢不減,化作一只漆黑的魔爪,無視了凌虛子倉促布下的層層護(hù)體靈光,精準(zhǔn)無比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將他整個人凌空提起!
“呃……”
凌虛子雙腳離地,眼球暴突,臉漲成豬肝色,像條離水的魚,徒勞地掙扎。
他驚恐地看著近在咫尺那雙冰冷的魔瞳,里面只有純粹的、凍結(jié)一切的殺意。
他引以為傲的修為,在這股沛然莫御的魔威面前,脆弱得如同紙糊。
“師尊!”
柳輕煙尖叫著撲上來。
蘇清鳶甚至沒有看她。
另一只手隨意一揮。
一道黑芒閃過。
柳輕煙撲來的動作猛地僵住。
她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左肩以下——整條手臂,齊根而斷!
切口平滑如如鏡,沒有一滴血流出,傷口瞬間被魔氣凍結(jié)。
斷臂像一截枯萎的藕節(jié),掉落在鋪滿紅綢的地上。
“啊——!!!”
遲來的劇痛和驚恐讓她發(fā)出凄厲到非人的慘叫,癱倒在地,痛苦翻滾。
蘇清鳶冷漠地看著被扼住咽喉、徒勞掙扎的凌虛子。那只魔爪緩緩收緊。
“你的恩,你的情,你的齷齪……”
她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帶著萬載寒冰的冷意,“今日,一并還你。”
“咔嚓!”
一聲清晰的頸骨碎裂聲,響徹死寂的廣場。
凌虛子眼中的神采瞬間熄滅,頭顱以一個詭異的角度耷拉下來。
堂堂天衍宗掌教,仙門魁首,就這么像一只破麻袋般,被蘇清鳶隨意丟開,砸在柳輕煙身旁。
紅綢映著死尸,斷臂襯著慘叫。
喜慶的典禮,瞬間淪為血腥的屠場。
蘇清鳶站在血泊與狼藉之中,玄衣無風(fēng)自動。
她環(huán)視著滿場噤若寒蟬、面無人色的賓客,
目光所及,人人低頭,無人敢與之對視。復(fù)仇的快意嗎?
沒有。
心中只有一片更加荒蕪、更加冰冷的死寂。
像大火燎原后,剩下的無邊灰燼。
她轉(zhuǎn)身,一步踏出,身影便融入虛空,消失不見。
只留下滿地狼藉、一死一殘,和一個被徹底撕開華麗外衣、露出腐爛內(nèi)里的仙門。
夜宸在殿外等她,玄衣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殺了他們?”
他問。
“嗯。”
蘇清鳶淡淡道。
她報了仇。
卻也真的一無所有了。
夜宸跟著她,一路沉默。
他為她做了很多事,殺了不少阻礙她的人,給了她最好的修煉資源。
可她的心,早在那場大火里,燒成了灰燼。
“夜宸,”她說,“你我之間,不必再糾纏。”
他看著她,眼里是化不開的濃情,最終只是嘆了口氣:“好。”
蘇清鳶獨自一人,去了忘川深處。
那里只有無盡的黑暗和寂靜。
她偶爾會想起昆侖墟的雪,想起那個白衣勝雪,心高氣傲的自己。
恍如隔世。
她修得一身魔功,無人能及。
卻再也找不回當(dāng)初那份,以為只要努力就能觸碰大道的純粹。
人心這東西,她終究是看透了。
10
忘川魔域邊緣,無回崖。
罡風(fēng)獵獵,吹動蘇清鳶如墨的衣袍和長發(fā)。
她靜靜佇立,望著下方翻涌不息、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混沌魔淵。
身后,傳來沉穩(wěn)的腳步聲。
魔尊夜宸走到她身側(cè),與她一同望向深淵。
十年相伴,他助她復(fù)仇,予她力量,護(hù)她周全。
他看向她的眼神,,深沉復(fù)雜,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執(zhí)著。
“還好嗎?”
他問。
“嗯。”
蘇清鳶的聲音平淡無波。
“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夜宸的聲音低沉,“我想陪著你。”
蘇清鳶緩緩轉(zhuǎn)過頭,看向他。
那雙曾讓夜宸為之駐足的魔瞳,此刻依舊幽深,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疲憊和空曠。
像燃盡了的燭火,只剩下冰冷的燭臺。里面映著他的身影,卻激不起一絲漣漪。
“夜宸,”她開口,聲音輕得像要被風(fēng)吹散,“你的情,我看見了。可是我說過,我們不必再有交集了。”
她頓了頓,目光投向那無垠的、翻滾著灰霧的虛空,聲音輕得像嘆息,“我的心,已經(jīng)死了。”
她看著他,眼神平靜,沒有怨恨,沒有感激,也沒有絲毫溫度,只有一片荒蕪的、徹骨的冷寂。
“我不會……不會再為任何人停留。”
她說完,不再看他,轉(zhuǎn)身,朝著遠(yuǎn)離魔宮、遠(yuǎn)離人群、遠(yuǎn)離一切喧囂的方向,獨自走去。
玄色的身影在混沌的風(fēng)中顯得格外單薄,像一片飄向虛無的葉子,漸行漸遠(yuǎn),最終融入那亙古不變的荒涼與灰暗之中,消失不見。
夜宸站在原地,沒有追。
他望著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動。
罡風(fēng)吹動他暗繡金紋的袍角,獵獵作響。
那張俊美邪肆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一種近似于“空茫”的神情。
他得到了什么?
似乎什么都沒有。連那縷曾吸引他的孤魂,也徹底化為了冰冷的灰燼,隨風(fēng)而逝。
無回崖上,只剩下嗚咽的風(fēng)聲,卷起幾片不知從何處飄來的、焦黑的梧桐葉,打著旋兒,墜入深不見底的混沌魔淵。
仿佛十年前,那個立于云端、白衣勝雪的謫仙,最后殘留的一點印記,也徹底湮滅。
天地蒼茫,唯余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