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看官,春衫最薄,薄不過雪。
可偏偏有人用三錢雪、一盞燈,把最薄的春衫煉成了最利的刃。
今日要說的,便是那件刃口上跳舞的春衫——
它叫「燼雪」,也叫「照影」。
正月二十,舊都朱雀街盡頭,廢墟一夜起新樓。
飛檐掛銅鈴,風過如碎玉。
幌子上仍是那三個舊字:
「春衫薄」
只是筆鋒變了——
銀鉤鐵畫,顧長煙親手所書,最后一筆卻挑出一抹血色,像一柄收不住的刀。
樓內只賣一種酒:
「燼雪照影」。
入口極暖,回味卻冷,冷到極處又生一點火星,灼得人肺腑發疼。
酒壇封泥上,各烙一枚狼牙印,齒痕對著齒痕,恰好是沈照影與謝燼雪各執的半塊虎符缺口。
沈照影立于柜臺后,素衣白襪,袖口繡一枝枯梅。
她抬手溫酒,酒面浮起細碎冰晶,晶里映出五年前的自己——
掖庭逃婢,衣不蔽體,卻死死攥著一盞裂了口的青釉燈。
“樓主,”
右護法阿澄掀簾進來,
“酒已開壇,客人也齊了?!?/p>
酉時一刻,樓中只設一席。
座分三方:
東位:太子蕭令昭,玄袍玉冠,左瞳漆黑,右瞳隱赤——離魂癥已深。
西位:攝政王世子謝燼雪,月白錦袍,左袖空蕩,右眼蒙鮫綃。
北位:安陽公主顧長煙,狐裘枯梅,半塊虎符懸在腰間,隨呼吸起伏。
沈照影抬手,三樽「燼雪照影」同時傾出。
酒色如血,入口卻似雪崩。
蕭令昭先開口:
“孤今夜只問一句——
春燈節萬盞血燈,能否以一換一?”
他指尖蘸酒,在案面寫一字:
【她】
謝燼雪輕笑:
“我賭三滴燼雪、一對狼眼,
換北境十年無雪?!?/p>
他寫下:
【我】
顧長煙不蘸酒,只以指尖輕撫虎符缺口:
“我要的,是你們寫不下的那頁案卷。”
她寫下:
【天下】
三樽酒,三行字,
字未干,已結成冰。
酒過三巡,沈照影忽然抬手。
酒壇底部傳來“咔噠”一聲——
酒壇竟是中空,內藏一柄短刃。
刃長七寸,薄若蟬翼,
柄以白骨雕成,
骨節處嵌一粒朱砂痣,
與東宮那柄“照骨”本是一對,
名曰「照影」。
刃出鞘,
樓中燈火驟暗,
唯刃口一線雪光。
沈照影以刃尖挑起案面冰字,
輕輕一劃——
【她】、【我】、【天下】
三字俱碎。
“諸位要換的,
不過是我刃上三寸光。”
她聲音極輕,
“可惜,我不換?!?/p>
話音未落,
屋脊上琵琶聲驟起。
柳寒酥一襲囚衣,
琵琶弦透胸而過,
弦尾卻纏在腕間,
化作銀鞭卷刃。
弦刃相擊,
一聲裂帛,
「照影」與「照骨」同時發出低鳴,
似故人重逢。
柳寒酥落在案前,
指尖挑過「燼雪照影」酒面,
酒面浮起一層血膜。
她以血膜為鏡,
鏡中映出銅室白骨小棺——
棺內燈骨,
正缺最后一截「照影」刃尖。
“樓主,”
她聲音嘶啞,
“太子要我帶句話——
戌時四刻,
太液池上浮春燈萬盞,
燈芯缺你一寸骨?!?/p>
沈照影反手收刃,
“一寸骨,換什么?”
柳寒酥笑,
指尖在自己喉間輕輕一劃:
“換我自由?!?/p>
顧長煙忽然起身,
半塊虎符拍在案面。
謝燼雪亦取出另一半,
兩符缺口相對,
卻獨缺「照影」刃尖。
沈照影以刃尖對準缺口,
輕輕一送——
“咔?!?/p>
虎符合,
銅鈴響,
舊都地下傳來轟然機括聲。
鏡河閘門開,
春水倒灌,
浮出一條路——
直通太液池底銅室。
六、灰燼里的螢燈
五人踏出春衫薄,
身后新樓火起。
火中銅鈴碎成星雨,
星雨落地,
凝成一行字。
火舌舔上幌子,
“春衫薄”三字化作灰燼,
灰燼里,
一盞青釉燈亮到極處,
像雪夜最后的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