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開始刮風,夜市小吃攤少部分已經收了,也有還在堅持的,這些大都要留到很晚,等下一波晚高峰來,還是會有人走到攤位前,說:老板來碗餛飩。
秋天時常多風少雨,關東煮和餛飩,最能撫慰夜歸人的心。
“南山,你去哪兒?”
前面的男人一點兒停下來的意思都沒有,步子更加緊促。
白芥也加快,樹上時不時落下幾片黃葉,阻擋她的視線。
“你養母的事,不查了嗎?”白芥快步趕上去,用食指抵在南山胸脯,示意他停下。
他打開白芥的手,用力掐住她肩膀,聲音發啞,帶著股子沒處撒的火氣:“白芥你告訴我,我用什么身份查?我這幾年的惦記,在她那兒就跟過眼云煙似的。你體會過這種感覺嗎?像個傻子一樣,我為了找一個人,來到這個城市,老鼠般小心翼翼窺探她的生活。結果呢,人家心里根本就沒有我這個兒子,九年,到頭來她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
白芥用力掙脫開,一巴掌拍在他臉上:“你沖我發什么火?你在怪誰,怪蔣年告訴你真相,還是怪養了你九年的母親?認清現實有什么不好?”
秋風蕭瑟,卷起漫天落葉,蒙著一層塵土的葉子都蔫蔫地打卷了。
南京的天真怪,雨又開始下了。
下得急,身后那些攤主開始罵罵咧咧收東西。
斜雨吹進眼眶,再變成熱淚滴落到地上。
“對,我沒有理由怪她。”南山撥開面前的人,快步擦身而過。
雨大,雨錘打在地上,樹上,攤位的遮擋布上,發出的聲音又悶又重。
南山已經甩開她很遠了,淅瀝的雨聲蓋過身后的咒罵。
他以為她不會再跟來,竄進一條巷子。
那巷子黑到尾,貌似城市的天空是沒有星星的,今晚的月亮也藏了起來,夜色如墨染。
認清現實有什么不好?南山釋然一笑,蹲在巷尾,手顫抖著從衣服內兜摸出一包煙,點燃,煙光浮在眼前,抖抖灰,再星光點點落在潮濕的地面。
他閉眼,皺著眉深吸一口,緩緩吐出氤氳煙霧,隨后一陣咳嗽。
手搭在膝蓋上,突然摸到一團毛茸茸的東西,上空轟隆隆的,閃電如同黑夜這片幕布的裂縫。
白芥撐著傘從瓦壁上跳下來,但畫面沒有多唯美,傘被空氣阻力沖翻折,像倒扣的荷葉。
傘壞了,好在四下黑洞洞的,沒人看見最好,白芥收起傘,從南山手下奪回翡翠。
南山挑眉望著她:“雨大,還不回去?”
“回啊,剛回去,窗戶沒關好,翡翠跑出來了,這貓淋壞了怎么辦。”
南山笑笑:“回去吧。”
白芥故意將手中的傘沖對方一抖:“你車呢?在這兒蹲著干嘛?”
南山告訴她車在洪俠客那兒,白芥又問:“那你怎么回家?”
“先管好你自己吧,這么晚淋一身濕回去,你爸不打你?”
白芥氣得將傘扔在地上,再踹向南山:“你找茬是吧?我成年人,他憑什么打我?”
南山更是賤兮兮的笑:“對呀,他為什么打你呀?”
下一秒,翡翠被她拋過來,聲音冷冷道:“養不熟的貓,你自己帶回去吧。”
轉身就要走,南山起身上去逮住她手腕:“你干嘛把氣撒它身上?”
“那你剛剛干嘛把氣撒我身上?”
白芥認為,這人剛剛問的那話,就是在戳她痛點,那我也戳你痛點好了:“干嘛同情一只貓啊,代入你自己了?”
南山不想和她吵,忍住怒火推搡她:“你走。”
白芥擋開他的手,不讓他碰:“我們也不是朋友,我本來也沒有要幫你,你自作多情什么?”
說著從腰間掏出那把匕首,甩在南山身上,悻悻而去。
沉默半晌。
“跟小孩子一樣。”南山低頭望著兩顆眼珠閃著綠光的貓。
他將傘踹開,翡翠被他嚇得炸了片刻毛。
他平躺在這條狹窄的小巷。貼著長滿苔蘚的墻面,臥看行云。
翡翠靜靜趴在他身上,時不時咕嚕咕嚕響。南山一只手枕在后頸,一只手輕撫翡翠。
迷迷糊糊中就要睡著了,突然巷口扔來一個煙頭,冒著煙,納悶中,那煙頭竟然“砰”得一聲爆了。
南山騰得一下起身,嘴里咒罵:“缺不缺德,拿炮炸一個可憐的失意人。”
一條瘦長的身影從巷口探出,不疾不徐朝他走來。
“辱罵師傅,你小子要遭雷劈!”
直到對方靠近,透過手機屏幕薄弱的光,才足矣看清面前這身型單薄之人。
……
白清祥走后的一個月,南山就搬出了普洱的那間出租屋,同樣也放棄了學業。只身來到這個“六朝古都”,南京。
偌大的城市,卻一點容身處都沒有。
南山白天打工,晚上下班就騎單車去到白清祥的住處,只是單單站在窗外看一眼,然后隨便找個網吧過夜。
他不敢離她太近,怕自己打擾到她的生活,本以為已經夠小心翼翼了,但后來她們還是搬走了,之后,真的是杳無音信。
那個失魂落魄,悲傷如影隨形的晚上,也如今夜這般,一顆星都沒有,他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二個貴人。
那是一個衣衫襤褸,朱顏鶴發的七旬老人,他笑容滿面坐到南山身旁,語重心長開導:
“孩子,人的一生,總是難免有浮沉。不會永遠如旭日東升,也不會永遠痛苦潦倒。反復地一浮一沉,對于一個人來說,正是磨練。”
隨后拍拍他肩,準備起身,南山沒反應過來,老人走了幾步又停下示意:“跟上。”
就這般,他渾渾噩噩跟著老人上了高鐵,被帶到一處青磚黛瓦,飛檐翹角,三面環水,一面靠山的地方,湖北襄陽古城。這是他第二個家。
老人很有意思,叫高原紅,人如其名,臉頰兩處永遠紅彤彤。
那些擁有高原紅臉龐的人,就如同神秘的XZ酥油茶,暖人心田,充滿了無盡的故事與韻味。
高原紅尨眉皓發,干枯的胡須像把曬干的谷子根,扎成個揪,身穿藏青色布衣,脖子上長浪當的檀木珠掛著,倒不說多形象于僧人,但給南山的感覺一定是個修行者。
南山問他:“您是道士吧?”
高原紅夸他聰明,悟性高,兩人又有緣,一定要收南山為徒,教他怎么去支攤坑蒙拐騙。
南山頭搖的跟撥浪鼓,知道對方是嘴無毛在開玩笑。說他那么大歲數就安心領低保,打打太極拳,跟年輕人瞎混什么。
對方一聽極不樂意,不答應就耍脾氣,還特容易上臉,整張臉紅得那兩塊高原紅都甘拜下風,最后南山是點頭得不情不愿。
當晚高原紅殺了只雞,南山很詫異:“您全真派還是正一派?殺生合規矩嗎咱?”
老人一邊笑瞇瞇扯雞腸子,一邊擺手:“我不依附宮觀,山水間修行。”
南山笑一聲:“邪門歪道就邪門歪道唄。”
后來他遇見洪俠客,洪俠客告訴他,咱師傅可不是招搖撞騙那掛的,這類游蕩在江湖的野生道士啊,統稱散人。讀過陸龜蒙的《江湖散人傳》么?
“散人者,散誕之人也。”
肥雞后來變成兩道菜,口水雞和辣子雞。高原紅是個地地道道的四川人,樂意吃辣,一辣也容易上臉,反正這臉三百六十五天,沒一天是不著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