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的“曲奇餅干驚魂”，讓阿木意識到思恬對于“見家長”這件事的恐慌和抗拒。一直小心翼翼維持著“地下戀情”的阿木其實內心也時常糾結，到底什么時候可以見家長，怎樣才算關系穩定，可以進行下一步呢。

宛若一張白紙的K倒是一點都沒為這個操心，最近一個月她整日埋首于申請資料中，在阿木的慫恿和幫助下，最終決定選擇“商業數據分析”這個新興專業。

“這個專業據說要學很多編程欸...”K有些擔憂地說道。

“沒事呀，你不是大二期間選修過‘程序設計思想與方法’嘛？有基礎。”阿木瀏覽著K大學四年的成績單，安慰道。

“但是那是學著玩的，選修課3學分而已，和我的第一、第二專業相關度都不太大呢。”K有些無奈道。

“沒事啊，你放心，你做的管理咨詢的實習，工作內容本身就和數據分析息息相關了，你看你每天要做市場分析、產品分析、用戶畫像、競爭性分析，你這還沒上學，就已經學以致用了。再說，大數據時代快要來臨了，數據分析這個專業以后會很吃香的，你轉這個專業，碩士畢業后有很寬廣的就業和繼續教育的路徑可以走。而且你本科又是S大這種僅次于清北的高校...“阿木仔細看著數據分析專業的schoollist侃侃而談，仿佛拿下這些學校易如反掌。

K本來還想說，自己只是個學文科、學語言的小弱雞而已，但是看到阿木期待滿滿的眼神，她乖乖閉上了嘴。

打那以后，K就開始每天都問自己三遍“我為什么想學數據分析？”然后再不知疲倦地一頭扎進寫申請文書的浩大工程中。

時間久了，在和阿木進行面試模擬的時候，K條件反射下都能侃侃而談自己對數據分析的興趣，對前往美國讀書的向往，對成為商界精英的執著。

多年后的K回憶起那段時光，總忍不住想起古代的科舉考試，那看似閃閃發光的申請文書，其實和苦澀的八股文一脈相承；那激動人心的面試邀請，本質和富麗堂皇的殿試又有什么不同呢？所有的考試當你把它視作一場精心準備的表演的時候，它便失去了最初的意義。可是那時候的K并不知道如何面對自己的本心。

在K完成了對第七所漂亮國著名商學院的申請投遞之后，阿木有些興奮地邀請K跟他去“見家長”。看著K面露難色，阿木嘿嘿一笑，“去見我清大的同學啦，都是畢業好幾年的老年人，別擔心，都很和善的，和Mei一樣。”看K還是有點猶豫，阿木補充道：

“他們中的兩位有成功申請經驗，對你申請學校和準備面試應該很有幫助。最重要的是，那家烤肉店肉很好吃。”

【烤吧烤肉店】

烤肉店里彌漫著油脂炙烤的濃香，人聲鼎沸，烤盤上滋滋作響，蒸騰起一片熱鬧又溫暖的煙火氣。阿木體貼地替K拉開椅子，指尖帶著炭火的溫度。

“這是思恬，”阿木的聲音在喧囂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自得，像是展示一件精美的戰利品，“大四在讀，S大經管學院和外國語學院雙專業。”

幾道目光立刻聚焦在思恬身上。她挺直了腰背，努力維持著初次見面的得體，臉頰卻不受控地微微發熱，浮現一層淺淡的粉暈。對阿木這些畢業于名校、已浸染社會四五年的學長學姐們，她心中天然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崇敬。

婷姐——那位笑容仿佛經過精密計算的女學長，率先揚起精致的眉梢：“S大雙專業？好優秀呀！”她啜了口紅酒，玻璃杯折射著頂燈的光芒，讓她的目光顯得更加幽深，“難怪看著這么水嫩，青春氣息撲面而來呢。”她輕輕巧巧地拈起一片水果，聲音愉悅，卻像在平靜水面投下一顆小石子，“哎呀，說來還是男生占便宜，畢業幾年熬成‘社會大叔’了，照樣能俘獲這樣膠原蛋白滿滿的小姑娘。”她語氣輕松，但那尾音輕飄飄地落在思恬耳邊，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分量。

鄰座的琳琳姐聞言哈哈大笑，聲音洪亮地接話：“說的是！哪像咱們女生，一腳踏出校門，身價就開始直線下跌...”她做了個下滑的手勢，意味深長地拉長了語調。這話語像無聲的細針，輕輕戳破了K努力維持的鎮靜，她捏著筷子的指尖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指尖冰涼。下意識看向阿木想尋求一絲支撐，卻見他正全神貫注地用夾子翻烤著烤網上的雪花牛肉，那片肉滲出油花，發出歡快的滋滋聲，他的側臉在油煙后顯得有些模糊，仿佛周遭的暗涌與他無關。

另一位學長劉哥，正端著啤酒杯，像是忽然捕捉到什么極有趣的素材，目光灼灼地轉向阿木，笑著戳破表面的平靜：“喂，老范，別裝蒜！上回那項目的李總，不是還特別熱心地要把他侄女介紹給你？你們相親飯的照片我可瞅見了啊！”調侃的意味濃得化不開。

阿木剛好夾起一塊烤得金黃噴香的雞翅要放到K的盤子里，聞言動作一頓，眉頭習慣性地皺起，帶著點被打擾的煩躁：“瞎扯！那就是個純粹的工作應酬，一次就完了！”他語速很快，甚至有點急，手腕一抖，雞翅“啪”地一聲滑進思恬面前空蕩的白色餐碟里，“……早翻篇了的事！”

這句話像一團無形的冰，猝不及防落在K剛被炭火稍稍烘暖的心口。她看著盤中那塊突然變得格外沉重的雞翅，金黃油亮的色澤在頂燈下有些刺眼，方才覺得誘人的香氣此刻仿佛裹上了一層隔膜的滯澀。

桌上的話題終于又轉回這精英小群體的主場——他們已然鋪就的閃亮坦途。劉哥漫不經心地滑動手機，露出某個英文界面，旁邊婷姐湊近掃了一眼，精準地點中其中一個標志：“喏，哈佛商學院總算塵埃落定……下個月就拜拜了您嘞！”琳琳姐閑適地晃了晃手腕，像是在撣落微不足道的塵埃：“彼此彼此，我的賓大LLM簽證也剛到，得趕緊訂機票了。”

常春藤盟校的名號如同閃耀的金箔，在這推杯換盞間輕描淡寫地飄落。K安靜地啜著杯中的冰鎮橙汁，冰涼的甜帶著細微的酸澀滑過喉嚨，而心口卻被一種沉甸甸的艷羨和茫然的失落所占據。她不敢拿出手機，怕屏幕的冷光暴露自己郵箱里那一片荒蕪的寂靜。學長學姐們清晰規劃的下一步人生圖景，像一幅巨大精確的路線圖，將她尚未落筆的未來映襯得越發單薄和迷茫。她與阿木才剛剛展開的故事，又能行至何方？指尖觸到的玻璃杯壁，涼意絲絲縷縷滲入皮膚。

她下意識地想把杯子舉得更高些，掩飾片刻的失神，手腕卻不知怎地一軟，杯沿略顯笨拙地磕在了自己的牙上，發出輕微卻足夠清晰的“咔”聲。

這小小的聲響立刻吸引了阿木的注意。他立刻側身靠過來，手臂自然地搭在她的椅背上，氣息帶著烤肉的煙火味：“喝橙汁嗎？”他低聲問，聲音壓得很低，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鬢角，帶著一種篤定的期待，“下次該輪到你帶我'見家長'了，”他目光灼灼地掃過她窘迫泛紅的臉，“什么時候去見真正的家長？”

悠悠的情話被餐桌上陡然升高的笑鬧聲蓋住了，但那份被提前預設的親近和急切的未來，像另一股灼熱的潮水，與方才桌上彌散的壓力一起，將K悄然包裹。

眼前白瓷盤里那片烤得微焦卷邊的里脊肉，正躺在一片翠綠的生菜葉上——那是阿木不由分說夾給她的。K拿起生菜葉，學著旁邊琳琳姐的樣子，試圖包裹住那塊不小的肉片，動作顯出幾分稚嫩的笨拙和認真。她小口咬下去，醬汁的咸香和肉的焦香在口中爆開，本該是美妙的滋味，唇齒間卻似乎若有若無地嘗到一點苦澀的回味，頑固地盤踞在舌根，久久不散。

周圍熱絡的談笑仿佛隔了一層厚厚的玻璃，她坐在那里，一口一口，緩慢地品味著這復雜難言的盛宴，漸漸安靜得像個局外人。她臉上努力維持著得體的淺笑，努力迎接著那些探究或善意的目光，可心底的落寞，卻像醬汁一樣，悄悄滴落在無人看到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