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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短篇故事隨筆錄

末日歸途(二)

臺風“淵冥”走后,XM成了一片被海水舔過的廢墟。政府廣播說“向內陸遷移,統一安置”,可真正開到路邊的,只有幾輛油漆剝落的軍用卡車。卡車裝滿就走,后面的人追著塵土哭喊。我沒有追。我背著那只裂了口的泡沫箱,箱里只剩半截檸檬苗和一把鑰匙,鑰匙上刻著“QD”二字,像一句過期的誓言。

我沿著高速公路往北走。路面被曬得發軟,柏油黏鞋底,一步一個黑印。沿途是倒伏的廣告牌、燒得只剩骨架的客車、散落的行李箱。箱子里多半裝著春夏衣物,如今卻像褪色的旗幟,在風里獵獵作響。

第一晚,我睡在一片廢棄的服務區。加油站頂棚塌陷,油槍垂落如死蛇。夜里溫度不降反升,我脫掉上衣墊在箱底,把檸檬苗當嬰兒一樣摟在懷里。半夜口渴,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嘗到鹽粒與鐵的腥甜。

到了泉州,城外出現了第一批“臨時安置營”。鐵絲網圍著操場,門口持槍民兵檢查身份證。隊伍太長,輪到我時,粥桶見底,只剩一層能照出人影的稀湯。我掉頭離開。

有人拍我肩膀:“兄弟,扛得動五十斤嗎?”

說話的是個刀疤臉,自稱老秦。他帶我鉆進倒塌的超市地下——那里成了黑市。成箱的礦泉水、壓縮餅干、抗生素像磚頭一樣碼成墻。老秦遞給我一條扁擔:“一趟十公里,兩罐水,一塊壓縮餅,干不干?”

我干了。扁擔壓在肩上,皮很快磨破,血水滲進T恤,又結成硬殼。老秦說我“面相老實,不會偷喝”,于是把最遠的線路給我。十公里外是一座私人碉堡,主人原是物流大亨,如今用一箱罐頭換一箱水,像在做末日時代的等價實驗。

夜里,黑市點汽燈,燈芯噼啪炸響。交易結束,我蹲在角落,用牙咬開壓縮餅干的真空袋,一點點嚼。檸檬苗被我種在一只破塑料碗里,碗底戳了洞,每天滴兩口水。它居然抽出新芽,像是對世界說“我還沒放棄”。

半年后,黑市被民兵掃蕩。老秦被流彈擊中,倒在水箱旁,血順著塑料蓋往下淌。我趁亂背起箱子繼續北行。

在JN郊外,我遇到一支“自建互助隊”。他們挖了十幾座地窖,窖口蓋鋼板,白天鎖死,夜里才打開。隊長姓李,以前是中學物理老師,戴圓框眼鏡,鏡片裂了紋,卻還用膠布粘著。他收了我,條件是教孩子們識字。

地窖里終日黑暗,唯一的燈是一盞腳踏發電LED。十幾個人輪流踩,半小時輪換。燈光亮起時,我能看見孩子們的眼睛——像被關太久的幼獸,帶著潮濕的光。

我教他們寫“水”“火”“鹽”“家”。粉筆是燒過的木條,黑板是拆下的門板。孩子們的手指沾滿炭灰,卻一筆一劃寫得認真。

我把檸檬苗搬進地窖最深處的角落,用塑料膜做了一個小溫室。李老師說:“別浪費電給它補光。”我于是每天早起半小時,把腳踏讓給發電,換得十分鐘燈光。

檸檬葉漸漸肥厚,像一面小小的綠旗。

2040年冬天,SD下了最后一場大雪。雪不是潔白的,而帶著灰黃,像摻了水泥。互助隊里開始有人咳血,藥品早已耗盡。我們燒書取暖,先燒教輔,再燒小說,最后燒字典。火光里,我看見“檸檬”兩個字化成黑灰,飄進我的眼眶。

一天清晨,我在雪地里撿到一張傳單:

“人類最后方舟計劃——基因抽簽,登船資格隨機發放。”

落款是“聯合政府太空署”。紙張雪白,字跡燙金,像從另一個宇宙掉下來的。

我回到地窖,孩子們圍過來,用指尖摸那行金字。我把傳單讀了三遍,聲音在窖頂回蕩。

“老師,抽中了就能活嗎?”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問。

我張了張嘴,沒回答。

抽簽點在JN奧體中心廢墟。人群排成扭曲的長龍,像一條被凍僵的蛇。風刮在臉上,像鈍刀割肉。我把檸檬苗藏在棉衣里,用體溫護著最后一抹綠。

抽簽機是一臺老式彩票機,球在玻璃箱里翻滾,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輪到我時,我伸手進去,指尖碰到無數冰涼的球。拿出一個,球體上印著灰底黑字:“灰簽—維護工”。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蓋章:“可以登船,底層艙。”

我回頭望了一眼人群。孩子們被擋在警戒線外,羊角辮女孩踮著腳沖我揮手。我把手舉過頭頂,做了一個并不標準的軍禮。

登船前夜,我獨自回到地窖。雪停了,月光照在廢墟上,像鋪了一層碎玻璃。我用最后一塊木板把檸檬苗連根帶土撬起,放進一只礦泉水瓶剪成的簡易花盆。

瓶身貼著一張用炭條寫的字條——

“如果有一天你看見它開花,請把鑰匙埋在土里。”

我把QD鑰匙壓在紙條下,再把盆放在地窖最顯眼的位置。

離開時,我帶走的東西只有:

1.?灰簽通行證;

2.?阿遠留下的那把鑰匙;

3.?半截干枯卻仍帶綠意的檸檬枝。

軍用卡車把我們送到山海關外的發射基地。車窗外的世界越來越白,雪原無邊無際,像一張被揉皺又鋪平的床單。途中,卡車拋錨兩次,我們用身體推車,呼出的白霧在零下三十度的空氣里結成長長的冰凌。

有人小聲哼起歌,旋律破碎,卻奇跡般地讓所有人跟著合唱。歌聲里,我聽見阿遠的聲音,也聽見老李老師的腳踏發電節奏,還聽見那個羊角辮女孩喊“老師”的尾音。

當發射架出現在地平線時,天色已暗。遠處的火箭像一只點燃的蠟燭,把夜空燙出一個洞。我摸了摸胸口——檸檬枝的斷面扎在皮膚上,微微刺痛。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流浪正式結束,而另一種漫長的等待,才剛剛開始。

火箭升空那天,海面像被刀劃開,留下一道熾白的疤。我在助推器轟鳴里閉上眼睛,胃里翻江倒海,卻死死抱住懷里的半截檸檬枝——它早已干枯,卻仍帶著淡綠色的脈絡,像一條不肯熄滅的燈芯。

灰簽的待遇比想象中更冷酷。進入船閘前,我們被要求脫光衣服,排隊淋浴。消毒水刺得皮膚生疼。工作人員遞來一套灰色連體制服,胸口印著編號:B7-0314。我摸了摸那行數字,像在摸自己的墓碑。

“姓名?”

“周遲。”

“技能?”

“機械維修,電路維護,會……種檸檬。”

記錄員頭也沒抬,在技能欄里寫下“維護工”三個字,然后把一張芯片卡塞進我手里。卡片里儲存著我的全部權限:B7區底層、食堂D級、氧氣二級、醫療無。

船閘關閉時,最后一絲自然光被切斷。LED燈管亮起,慘白得像手術室。我回頭望了一眼,卻只看見金屬閘門緩緩合攏,像替地球合上了眼瞼。

底層艙室位于方舟最底部,距發動機僅兩層甲板。24小時不間斷的轟鳴讓地板產生低頻共振,仿佛有巨獸在胸腔里沉睡。房間是蜂巢式膠囊,長2米,寬1米,高1.2米。我彎腰爬進去,燈光自動亮起,照出四壁的劃痕——前一位住客用指甲刻滿“活下去”三個字,深淺不一,有的已經滲出血色。

我把檸檬枝放在枕邊唯一的凹槽里,像放置一個微型紀念碑。膠囊門合攏后,噪音瞬間被隔絕,耳邊只剩自己的心跳。我第一次清晰地聽見血液在耳膜里沖刷的聲音,像潮汐。

隔壁膠囊傳來壓抑的啜泣。我敲了敲壁板,對方沒有回應,只是哭得更用力。后來我才知道,那是一位抽到灰簽的音樂老師,她的女兒抽到藍簽,留在了上層。分離的當晚,她試圖用塑料勺割腕,被巡邏機器人發現,電擊后拖去醫務艙縫合。第二天,她的床位被清空,像從未存在過。

底層沒有日出日落,時間被切割成冰冷的數字。

第1天,我被分配到氧氣循環泵組。泵房位于船腹最深處,溫度常年45℃,噪音110分貝。第一次巡檢,我的耳膜嗡嗡作響,汗水在制服里匯成小溪。帶我的是一位姓韓的老技師,他在這里干了七年,聽力已損失大半。他把一張泛黃的照片貼在泵殼上——照片里是一片金黃的麥田,麥浪起伏,像無聲的浪潮。

“別盯著看太久,”他嘶啞地說,“會瘋。”

第30天,我學會了在轟鳴里辨認泵機的心跳。一旦節奏出現絲毫紊亂,就要立刻手動調節閥門,否則整個B7區的氧氣配比會失衡。失衡的后果是窒息,或者醉氧。

第147天,韓技師因肺癌被抬走。臨走前,他把那張麥田照片撕下一半塞給我,另一半隨他一起火化。我把半張照片和檸檬枝用膠帶粘在一起,貼在值班椅背后。

第500天,底層爆發第一次“微暴動”。起因是食堂D級口糧縮減10克。那天夜里,二十多個維護工圍住配給窗口,沉默地敲打鐵盤。我站在人群最后,看見機器人警衛舉起高壓水槍,水柱像銀白色的棍子把人一個個掃倒。我的膝蓋中了一擊,疼得跪在地上。檸檬枝從口袋滑落,被踩成兩段。我爬過去,把斷枝攥在手心,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第1000天,我在糞便處理車間找到一截廢銅管,偷偷做成微型花盆,把檸檬枝的下半截插進去。沒有陽光,我就用檢修燈的余暉給它補光。它居然抽出新芽,淡綠近乎透明。我給它取名“阿遠”。每天下工后,我坐在花盆前,對它說話,說廢墟里的黑市、雪中的傳單、韓技師的麥田。聲音淹沒在機器轟鳴里,但我知道它能聽見。

第2000天,我已經能閉著眼走完整個B7區管線。我熟悉每一顆螺絲的松緊,每一根管道的溫度。我的耳朵開始出現問題,高頻音完全消失,像有人把世界調成了低音模式。夜里,我把檸檬花盆抱進膠囊,讓葉尖觸碰我的耳垂,仿佛這樣就能聽見它生長的聲音。

第3000天,方舟上層爆發“氧氣配給暴動”。我們被派去支援,其實是去拖尸體。C4區走廊堆滿橫七豎八的軀體,有的還睜著眼,瞳孔里映著天花板刺目的白光。我拖到最后一個時,發現是個穿白大褂的女人,胸口別著“基因優選者”徽章,手里卻死死攥著半張泛黃車票——D3215,QD—XM,2035年8月1日。我把車票從她指間抽出,和自己的那張疊在一起。兩張車票像兩片枯葉,輕輕一碰就碎。

第4000天,檸檬第一次開花。花苞只有米粒大,白色,五瓣,在廢銅管里顫抖。我把它端到檢修燈下,讓光線穿透花瓣,照出纖細的脈絡。那一刻,我聽見自己心臟的跳動與泵機轟鳴重合,像兩個時空終于對齊。

2081年深秋,能源枯竭的流言像霉菌一樣在底層蔓延。有人說,反應堆燃料只夠維持三年;有人說,上層準備關閉B7區供氧,把資源集中給胚胎庫。

夜里,我和幾個老工友蹲在泵房角落,用廢銅線做了一個簡易引爆裝置。我們計劃炸毀主供氧閥,逼迫上層談判。行動前夜,我把檸檬花摘下來,夾在那半張麥田照片里,放進胸前的防水袋。

然而,爆破失敗了。機器人警衛的激光瞄準點落在我的眉心時,我竟感到一絲輕松。我閉上眼,看見阿遠在廢墟里沖我笑,看見韓技師站在金黃的麥田里揮手,看見羊角辮女孩踮腳喊“老師”。

激光沒有發射。系統突然斷電,整個B7區陷入黑暗。備用電源啟動時,廣播響起:“方舟將于七日后終止運行,請全體居民前往中央廣場進入休眠。”

黑暗中,我摸到那盆檸檬,它的葉子已經焦黃,花卻倔強地開著。我把兩張車票和兩把鑰匙掛在莖上,像給它們也找好了歸宿。

最后七天,底層反而安靜下來。人們把私藏的罐頭、照片、半截鉛筆都擺出來,互相交換。我換到了一張明信片——背面印著QD棧橋,正面空白。我用螺絲刀刻下一行字:

“如果有一天你看見它開花,請把鑰匙埋在土里。”

我把明信片塞進檸檬花盆的土里,再把花盆放在值班椅正中央。

最后一天,我穿著穿了四十二年的灰色制服,把“阿遠”抱在懷里,走向中央廣場。廣場穹頂模擬出的晨曦落在檸檬花上,像給它鍍了一層金。

我把花盆放在休眠艙門口,轉身離開。背后傳來廣播最后一次倒計時:

“10、9、8……”

我沒有回頭。我知道,無論休眠艙里還是艙門外,屬于我的故事都已寫完。

而檸檬,會在無人知曉的角落,繼續替我們活下去。

林若如風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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