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烏云壓頂,一場雷雨自午后便未停歇。雨絲如線,密密織在石榆鎮狹窄的青石巷里,水珠順著屋檐滴落,砸在檐下的木桶中,發出咚咚的低鳴,仿佛給這死寂的夜晚敲起了喪鐘。
石榆鎮地處青州南隅,三面環山,一面臨水,常年潮濕,少有外人來往。此刻整個鎮子仿佛被雨水泡進了時間縫隙中,空氣中彌漫著濕木頭、青苔與炊煙未散盡的味道。
鎮口老槐樹下,一盞孤燈搖晃,風將燈罩吹得啪啪作響,燈火忽明忽暗。燈下坐著一位衣衫半濕的少女,背著老舊的藥箱,衣角沾滿泥濘,正用干草擦著臉上的雨水。她神情平靜,眼底卻藏著掩不住的疲憊與警惕。
“又死了一個人。”她輕聲低語,仿佛只是說給自己聽。
少女喚作葉知秋,鎮上葉家的庶女,自小跟隨祖母學醫,為人寡言孤冷,村中人避之唯恐不及。可她醫術高明,診金又不高,家中貧苦人家多賴她救命。
今晚她之所以在此,是因為鎮上繡坊“云霞閣”發生了命案——死者蘇妙青,年方十八,是云霞閣閣主之女,也是鎮上公認的第一繡娘。她死在了自己的繡房中,手中的繡品尚未收針,喉間卻插著一枚細若牛毛的銀針,一擊斃命。
腳步聲從雨幕中傳來。
“葉姑娘?”一個低沉磁性的聲音響起。
葉知秋警惕地抬頭,看見一名戴斗笠、穿玄色披風的青年自雨中走來。他腳步穩健,未撐傘,雨水順著他肩頭流下,竟不見半分慌亂。
“我是青州縣衙派來的巡捕,林敘。蘇妙青命案牽扯頗多,煩請姑娘協助驗尸。”
他摘下斗笠,露出一張清俊的面容,眉眼間透著銳意與沉靜。
葉知秋盯著他片刻,點頭:“請。”
兩人一前一后穿過街道,云霞閣就在鎮中心,一座三進小院,素日香火繚繞,今夜卻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院中圍滿了看熱鬧的鎮民,低語聲交織著驚懼與好奇。
“聽說是被繡針殺死的,死相可怖。”
“怎么可能是繡針?那是女子繡花的東西,能殺人?”
“你不懂,那是傳說中的‘透骨寒’,淬了毒的暗器——當年鎮上那樁案子就是它……”
“噓!別亂說,小心惹禍上身!”
林敘亮出腰牌,眾人紛紛退避。他回頭看葉知秋一眼,道:“今日風聲太緊,若真有什么藏在鎮中,只怕也快藏不住了。”
葉知秋未作回應,只靜靜踏入繡坊。堂內氣味復雜,混合著香灰、胭脂與微微焦糊的氣息。尸體被安置在地席上,身著完整繡衣,雙目緊閉,唇邊有微弱血絲,喉口赫然插著一枚銀針。
繡衣潔白如雪,唯獨她手中的繡品——一幅鳳凰穿云圖,線腳凌亂,針線折斷,好似臨終前曾被人強行撕毀。
葉知秋蹲下身,戴上細布手套,先從喉間的銀針著手。
“這不是尋常的銀針。”她沉聲道,“是‘透骨寒’。”
林敘皺眉:“你如何認得?”
葉知秋從藥箱中取出一小瓶白粉,拈少許撒在銀針上,火光下銀針頓時泛起淡淡青色。她目光清冷道:
“這世上能打造‘透骨寒’的人不多,能熟練使用它殺人于無聲處的……更少。青州之地,會此技者,不過三人。”
“其中一個,是你?”林敘眼神一凜。
“第一個已經死了,第二個三年前消失無蹤,第三個……站在你眼前。”
空氣倏地凝固,林敘手不動聲色地落在刀柄上。
“你懷疑我是兇手?”葉知秋冷笑,站起身,拍了拍濕透的藥袍,“若我是兇手,何必等你來?”
林敘沉默半晌,松開手,點頭:“你說得對。我信你。”
兩人對視一瞬,氣氛微妙地緩和。
葉知秋轉而檢查死者指尖、脖頸與耳后皮膚,喃喃道:“無掙扎痕跡,說明她未察覺危險。可這繡品為何被毀?是誰不愿她繡完此圖?……還是,她繡出的是某種秘密?”
林敘眼神一變:“你懷疑她死前發現了某種線索?”
葉知秋道:“鳳凰穿云,非吉圖——這是破鳳圖,傳說只為亡國遺妃所繡……蘇妙青為何要繡這個?”
林敘凝眉:“若真如你所說,這背后必牽扯極深。”
院外雷聲再起,雨水傾盆而下,仿佛也要將這個被血染過的小鎮徹底洗凈。
“你可愿與我一道查出真相?”林敘看著她,聲音低沉。
葉知秋望向窗外模糊的雨影,心中涌起一股難言的預感。這不僅是一樁命案,也許是三年前那場舊案未完的延續。
她輕聲道:“若真相不能昭雪,蘇妙青死不瞑目,我也睡不安穩。”
那一刻,天地俱寂,仿佛所有線索都隱藏在雨幕之后,等待他們一一揭開。
而這,不過是風暴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