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火蓮臺腹地深處,一道石門轟然開啟,古老的神啟池終于顯現于世。葉知秋與林敘并肩踏入,迎面而來的不是塵土或腐朽,而是一種仿佛跨越千年的靜謐與寒意,像是有人在此沉睡太久,終于睜開眼,冷眼打量世人。
四周一片寂靜,祭壇橫亙池中,黑色的水面如鏡,如墨,不映人影,卻顯現出中央那尊神女像的倒影——衣袂飄然,眉目溫柔,胸前赫然插著四根銀針。針下,石像肌理如肌膚般微微隆起,像是仍在呼吸。
葉知秋腳步頓住,凝視那張臉,幾乎顫聲道:“她……她與我娘一模一樣。”
林敘亦駐足,神色凝重。他低聲道:“這神像……不是雕出來的。”
他們緩步靠近,隨著距離拉近,神像的細節越發清晰。她的衣角是真絲,早已風化卻仍有繡線痕跡;她的手指略有彎曲,如臨死前尚未完全僵化;她的眉眼之中,有一縷未干的哀意。
“她是活人。”葉知秋喃喃,“是被活活縫入石胎的。”
她低頭,四根銀針的位置赫然對應著喉、心、掌、眉。每一根針下皆綴著殘絲,如連接命脈的線條,尚未斷絕。
林敘緩緩道:“還記得那四個人死后銀針所在的位置嗎?”
“她們都不是自愿。”葉知秋輕聲,“而那座神像……就是她們的歸宿。”
林敘沉默片刻:“這是‘縫神’儀式。把活人當作針線,織成‘神明’。”
第一針——蘇妙青,喉中針,象征“緘默”:殺人滅口,亡者不語。第二針——沈綠兒,心脈針,象征“忠反”:死于兩面間隙,被祭司誘殺。第三針——掌印婆婆之女,纏手針,象征“技獻”:用技藝為獻祭提供載體。第四針——冤死替身,額心針,象征“替罪”:將命運強加他人。
林敘將目前四針祭祀邏輯一一道來。
“可神不是信仰,是枷鎖。”葉知秋眼神寒如霜,“而第五針——已開始凝聚。”
幾乎在話音落下的同時,神啟池中央忽然泛起一圈又一圈漣漪,接著,水面裂開一道血痕般的裂口,一道光芒浮現。那是一團血紅的繡線,像活物般緩緩盤旋、凝聚,最終在空中化作一根半透明的銀針,正于神像上方游走不定。
林敘下意識拔刀:“它要選目標了。”
“不。”葉知秋臉色驟變,“它不是選誰去死。”
林敘轉頭:“你說什么?”
“它是逼人自己去選——誰來承這第五針。”她望向那根盤旋的銀針,“不是奪命,是逼命。”
銀針在空中盤旋,如蛇游走,如鷹擇肉,最終慢慢偏轉——鋒芒直指林敘。
林敘猛然一震,體內神紋驟然暴動,皮膚下的光紋蔓延而出,金光灼灼,仿若烙印重燃。
“它——看中了我!”林敘捂胸低吼,體內神力失控暴漲。
神啟池邊的符陣忽地亮起,一道道金線自動激活,順著池底爬上臺階,正將林敘牢牢包圍。
他眼神一黯,咬牙:“我若被刺……便是第五針的宿命人!”
“你別動!”葉知秋猛然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她的目光無比堅定,“你不是第五針的命定之人,我不許你為它獻命!”
林敘剛要說話,胸口一陣劇痛,神力涌動間,他的瞳孔泛起淡金。理智瀕臨崩潰邊緣。
葉知秋冷靜異常,立刻拔出銀針匣,從中取出七針,毫不猶豫地刺入他七處要穴。每一針下,都帶著她血指為引,構成獨門針陣。
“回魂針鎖,封神陣——啟!”
七針落定,金紋驟息,林敘重重跪倒在地,神力瞬間被鎖,眼神恢復清明。
“你……”他喘息著抬頭,“你……瘋了嗎?”
“你死了,誰來和我并肩?”葉知秋的聲音仿佛雨夜里的一點火,“命,我來改。”
話音落,她回身,直面那懸空的第五針。
“你想擇命?”她拔出隨身長針,銀光如水,“來吧!擇我!”
她猛然躍起,沖向空中的針鋒,在第五針疾刺而下時,以自身針鋒迎擊!
“叮——!”
針與針交擊,空中爆出一道銀芒,葉知秋被反震之力擊落,重重摔在神像前,鮮血自嘴角滑下。
可那第五針,被攔下了。針尖折裂,血絲炸開,如斷線風箏墜入神啟池中,最終
沉入水底。
她跪坐地上,望著已斷的銀針,低聲笑了。
“你選不了我……我也不讓你選別人。”
林敘急奔至她身側,將她扶住,嗓音低沉沙啞:“你瘋了。”
“我只是……”葉知秋靠在他肩頭,喃喃道,“……不想再有人白死。”
神像不再動,神池不再波。
終于被打破了宿命。
這一刻,葉知秋已不是那個任人擺布的庶女。
她是,斷針之人。
她是,改命之針。
稍作歇息,二人并肩坐在祭壇石階之上,池水恢復平靜,神像面容依舊。
“不是神定命,而是人斷針。”林敘望著遠方,“你今日,成了第一位抗針之人。”
葉知秋握緊掌中那枚斷裂的銀針,輕輕點頭:“從今天開始,不再有人為它而死。”
她望著神像的雙眼,像在傳達,也像在告別。
那石像仿佛也在微微顫動,像是認可,又像是釋放。
他們未聽見風,卻感到雨將至。
但此刻,是一場來之不易的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