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卡登如同一個精準而冷酷的報時鐘,每天都會親自出現,帶來勉強維持生命的粗糙食物和清水。他從不假手他人,沉默地將東西放在囚室中央那塊相對干燥的地面,然后一言不發地離開。
這種單調而壓抑的重復,持續了一兩天后,竟在陶父陶母絕望的心中滋生出一絲荒誕的錯覺——仿佛這座幽深的地牢里,只有卡登這一個人。當然,他們清楚這念頭雖然可能性小,卻也并非全無可能。
然而此刻,任何猜測都顯得蒼白無力,因為根本無法扭轉局面。
就在剛才,卡登那熟悉的、帶著死亡氣息的腳步聲再次響起。他放下食物,冰冷的目光掃過蜷縮在角落、因疼痛而意識模糊的陶樂然:
“記住,今天是第三天。明天我來時,必須告訴我神血的下落。”他沒有多余的廢話,留下這句最后的通牒便離開了。
囚室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水珠滴落的“滴答”聲敲打著緊繃的神經。
陶父陶母再次嘗試調動體內那點可憐的印力,幾天的恢復,杯水車薪。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沒了他們。
陶父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近乎嗚咽的嘆息,如果……如果時間再多一點,哪怕只是一點點……或許……或許就能讓我們一起……樂然也不……
他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悲傷和無力感幾乎將他擊垮。陶母的手在黑暗中摸索著,緊緊握住了丈夫冰冷的手,傳遞著無聲的支撐。事已至此,沉溺于無用的悲慟毫無意義。他們只想在這最后的光陰里,再多看看女兒,再多聽聽她的聲音——哪怕那聲音充滿了痛苦和怨恨。
“樂然……”陶父的聲音嘶啞干澀,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對不起……是我們……連累了你?!泵恳粋€字都像沉重的石塊,壓在他的心頭,充滿了無法言說的愧疚。
陶樂然費力地抬起頭,死死咬著下唇,直至嘗到一絲血腥味,才從齒縫間擠出帶著恨意的話語:“我不怪你們!要怪,就怪抓我們的那群畜生!!!”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和傷口的劇痛而顫抖。肩背、手臂上那些被鞭子撕裂的傷口,這幾天沒有得到任何救治,邊緣已經紅腫發黑,滲出渾濁的膿液,散發出令人窒息的腥甜腐敗氣味。每一次微小的動作,都牽扯著潰爛的皮肉,帶來鉆心剜骨的疼痛。這無休止的痛苦,如同燃料,將她對施暴者的怨恨燒得更加熾烈。
那個持刀的男人——卡登!僅僅因為一個叫“莉瑞安”的人說神血在他們這里,就讓他們全家墜入了這無間地獄!莉瑞安是誰?她憑什么斷定?萬一錯了呢?!!卡登如此篤信那個莉瑞安,卻對他們的辯解充耳不聞,甚至不惜用最殘忍的手段逼迫……委屈和憤怒像毒蛇一樣纏繞著她的心臟,讓她幾乎窒息。她甚至惡劣地想,也許根本沒有什么莉瑞安,這只是卡登折磨他們的一個卑劣借口!
“樂然,”陶母的聲音響起,努力維持著一種近乎詭異的平靜,試圖撫平女兒的戾氣,“別恨他們,千萬不要恨他們?!比欢?,她微微顫抖的聲音,和她眼中那幾乎要噴薄而出的、如同熔巖般滾燙的憤怒,徹底出賣了她內心的真實想法。
那是一種被強行壓抑、卻隨時可能爆發的火山。
“為什么?!!”陶樂然猛地抬頭,鎖鏈因她激烈的動作嘩啦作響,傷口處一陣撕裂般的劇痛,讓她眼前發黑,但她仍嘶吼著,“母親!他們都這樣對我們了!若我能活下來……”她的眼中燃燒著復仇的火焰,那火焰幾乎要將這陰暗的囚室點燃。
“樂然,你做不到的!”陶父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重,瞬間壓下了陶樂然的嘶吼。
“做不到?為什么?!”陶樂然的聲音拔高,充滿了難以置信和不服輸的倔強。
“你知道攻擊我們的人是誰嗎?”陶父的目光如同實質,穿透昏暗的光線,緊緊鎖住女兒的眼睛。
“不知道。”陶樂然咬牙道。
“那你知道他們有多強大嗎?”陶父追問,聲音低沉如悶雷。
陶樂然沉默了。她當然知道那些人很強,強到她的父母毫無還手之力,像螻蟻般被輕易碾碎。但具體有多強?那力量的深淵,她無法窺探其底。
“樂然,我們……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碧崭傅穆曇衾锍錆M了疲憊和認命般的絕望,“恨,沒有用。只會毀了你自己。”
“不!”陶樂然的倔強如同磐石,“我會記住他們!記住他們的臉!記住他們印力那股令人作嘔的味道!記住他們施加給我們的一切痛苦!”她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恨意而扭曲,“若不能親手復仇,我就記他們一輩子!詛咒他們一輩子!就算這是懦夫的行徑,那又如何?!既然他們說有‘神血’,那這世間未必沒有神!萬一……萬一真有神聽到了我日日夜夜的詛咒,讓他們生不如死,永墜地獄……那可真是……太好了!??!”最后幾個字,她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暢想。
陶父和陶母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不見底的無奈和錐心的擔憂。
“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他們安穩地活著!”陶樂然眼中那絲狠厲的光芒再次亮起,如同淬毒的匕首。
“不要報復他們?!碧崭傅穆曇舳溉话胃?,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嚴厲和緊迫,目光灼灼,仿佛要將這句話烙印在女兒的靈魂深處,“絕對不能!”
陶樂然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她想反駁,想吶喊,想質問憑什么,但看著父親那異常嚴肅、甚至帶著一絲哀求的眼神,她最終只是將滿腔的不甘和怨毒狠狠咽了回去。
陶父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聲音放低,卻帶著更沉重的分量:“攻擊我們的人,叫卡登。他背后的勢力,龐大到你無法想象,根深蒂固,如同遮天蔽日的黑暗森林?,F在的你,在他們面前如同塵埃;未來的你……”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復雜地落在女兒身上。以她的天賦,未來或許可以……但他不希望女兒因此受傷,于是他繼續道,“也必定做不到!”
陶樂然的眉頭擰成了死結,眼中滿是不信和抗爭。
“我們不希望你——”陶父的聲音陡然變得異常柔和,帶著一種訣別般的沉重,“因為我們……而陷入萬劫不復的危險?!?/p>
“因為我們?”陶樂然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瞬間攫住了她。
“聽你們的意思……好像是……肯定我能逃出去?”她的聲音因為恐懼而微微發顫,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電般劃過腦海,“你們要干什么?!不會是要……”她驚恐地看向父母。
“陶樂然?。?!”陶父猛地一聲斷喝,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在狹小的囚室內,嚴厲得近乎粗暴,瞬間掐斷了她的話頭。他胸口劇烈起伏,似乎在極力平復著什么,緊接著,用一種刻意放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語氣補充道:“別胡思亂想!”
就在這嚴厲的呵斥聲中,陶父和陶母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線下無聲地交匯了一瞬。
陶父的眼底深處,翻涌著無法言說的巨大悲傷和決絕,對不起了,樂然。爸媽只能……留你一個人了。這個念頭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上,帶來撕裂般的痛楚。然而,當想到接下來要去做的事情,想到那唯一的能換取女兒一線生機的可能,一種近乎悲壯的釋然又奇異地覆蓋了那極致的痛苦。
不能再等了!夜長夢多!
陶父陶母幾乎同時做出了決定,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堅定。他們藏在背后的手指,開始極其隱蔽地、艱難地凝聚起體內那最后一絲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印力,小心翼翼地勾勒起某個復雜而古老的符文軌跡。動作細微到極致,連呼吸都刻意放緩,唯恐引起任何能量波動。他們心中瘋狂祈禱:卡登千萬不要在這要命關頭出現!
而陶樂然,被父親那聲嚴厲的斷喝震得腦中嗡嗡作響,心中的那份不對勁非但沒有消散,反而像滾雪球般越來越大。
父母剛才那瞬間交換的眼神,父親話語里那無法掩飾的訣別意味……一切都指向一個她不敢深想、卻又無法回避的可怕答案!
與此同時。
通道的陰影深處,卡登高大的身影正一步步走向囚室。他原本在自己的居所,但心頭那股莫名縈繞的煩躁感越來越重。三天期限將到,那對夫婦明天就要交出答案。他忽然覺得,與其枯等,不如現在就過去守著,以免出現意外。
一種捕獵者特有的、冷酷而警惕的直覺,驅使他提前走向了關押獵物的牢籠。沉重的皮靴踏在濕冷的石地上,發出規律而壓迫感十足的悶響,由遠及近,如同死神的鼓點,敲打在寂靜的通道里,離那間囚室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