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司馬星從來沒見過父親，母親齊應憐也鮮少在她面前提及司馬軒，但她還是用從各處聽來的信息拼湊出了一個模糊的影子：帥，傳奇，學生會會長，首席大滿貫，前校長，烈士……有了新目標的司馬星再次振作起來。有了上次的教訓，她的心態平和了不少，不再那么瘋狂，也許正因此，一個月后司馬星終于如愿獨占鰲頭。這個學年剩下的幾次考試中，榜首的位置就在司馬星和唐塘手中傳遞，到了第二學期的期末考，兩人再次并列第一。

圣星魔法學校向來以兩次期末考成績為主，兼以幾次月考成績和任課教授給出的平時分來選定年級首席學生。可今年一年級的學生們不管怎么算，司馬星和唐瑭都不相上下，難分伯仲，在大家都以為會有兩個首席學生時，卻傳來了一個新消息——

“……只有一個首席學生。”

“怎么可能啊！”

“我是在辦公室里聽云教授親口說的，不會有錯。”

“那會是誰呢？”

“是司馬星吧，她是校長的女兒，年級主任的學生，教授們肯定偏心她。”

“可是嚴焱能容忍他們這樣欺負她的學生嗎？就她那性子，不和他們吵起來才怪呢。”

“沒辦法，誰讓人家有后臺。”

“那唐瑭還是唐家大小姐，皇位第三順位繼承人呢。”

“不是還有皇太子嗎，再說了，這里是學校，是人家的地盤，強龍難壓地頭蛇……”

“太過分了，怎么能這樣……”

“呸，虧我還覺得她人挺好的呢。”

“……那她之前的成績不會也是假的吧？”

“怪不得天天考第一……”

迎著凌薇困惑的目光，司馬星輕輕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可是媽媽是絕對不可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她說著轉身，從休息室的門邊走開，走出了圖書館。她走的很快，像是要把那些流言緋語遠遠甩開，可那魔鬼低吟般的始終在她耳邊揮之不去，一陣寒意在心底蔓延開來。

“沒關系的，”司馬星對自己說，“到了明天，真相大白，一切流言都會不攻自破。”

第二天，結業典禮按時在學校禮堂舉行，當然，這天也是死靈之戰勝利紀念日，是前校長司馬軒的忌日，是司馬星的生日。

七個年級的學生們在禮堂里不是很有耐心的站著，校長致辭遠沒有即將到來的暑假更吸引他們，嘈嘈切切的交談聲幾乎一刻不停，半句都不離假期。有些在聊天之余還留意結業典禮的學生們注意到典禮將要進行到最后一項環節——首席學生頒獎，一下子來了精神，紛紛止住話頭，只待校長一念出他們預料的名字就開始起哄。一年級學生們的等待則多少摻雜了一些別的東西，不少人轉頭飛快的看一眼司馬星，再和身邊的同學低語幾句。這種異樣的目光扎得司馬星渾身難受，她試圖無視他們，不去聽，不去看，不去想，然而并沒有成功。如果有凌薇在身邊就好了，可是凌薇排在一年級木系隊伍里，淹沒在人群中，司馬星連凌薇的影子都看不到。司馬星真的很想告訴他們，她真的沒有依靠母親取得虛假的成績，她比他們任何人都更希望看到兩個首席學生。可她最終什么也沒說，默立如一座雕像。

好在這種令人煩躁的等待并沒有持續很久，齊應憐很快就開始宣讀首席學生名單了

“……一年級首席學生——”所有一年級學生的心都懸了起來等待最終的審判降臨。

“唐瑭。”

歡呼聲爆炸在學生們嘴里，他們叫著，笑著，像是苦戰之后終于贏得了勝利一樣。是的，他們是這場假想戰爭中唯一的勝者。

唐瑭回頭朝司馬星看去，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匯，她們從對方臉上看到了和自己一樣的震驚。為什么不是兩個首席學生？明明……

看著興奮的同學們推著唐瑭朝前走去，司馬星仍愣在原地一動不動，不可能！不是這樣的！一定出了什么問題！司馬星的內心在尖叫，可她依舊沉默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驚愕地瞪大雙眼盯著這個在她聽來絕對無聲的世界。一切歡樂，一切喧囂都與她無關，熱鬧是他們的，她什么都沒有。

突然司馬星的肩被拍了一下，她回頭看去，是云興教授，示意她跟過去。

司馬星抬起有些僵硬的腿，木然的跟著云興教授離開了禮堂，在路邊的樹蔭下停了下來。云興轉身看向司馬星，不知為何看上去帶著些愧疚的神情，司馬星不在乎別的，她現在只迫切的想得到一個解釋，雖然她更希望是母親親自來解釋。

“那個，司馬星啊，你應該知道學校里向來只有一個首席學生吧？”司馬里很快的點了點頭，不想廢話。

“今年的情況有些特殊啊，我們幾個教授商量了一下，本來是打算評兩個首席的，但是……”云興停頓了一下，小心的斟酌著用詞，“齊校長……認為這樣不合適，畢竟從沒有過先例嗎，也是怕招引一些不必要的是非，這樣對你，對齊校長，對學校都不好，所以就……”

司馬里沒有說話，機械的點了點頭，是啊，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這時結業典禮結束了，禮堂大門敞開，學生們歡呼著涌出來，司馬星匯入人群向前走去，她走得很慢，不斷被超越，也不為所動.在她死一樣平靜的外表下，正沸騰著驚濤駭浪。

她問了自己十萬八千遍為什么，卻尋不到一個滿意的答案。

云興說的意思她明白，以保護為名剝奪她應得的榮譽，似是天衣無縫，卻又像“此地無銀三百兩”般欲蓋彌彰。明明她并沒有做錯什么，為何要如此心虛？”現在，就連司馬星自己都開始懷疑，她是否真的做了什么見不得光的事。

司馬思陷入沉思，毫不在意自己走的漫無目的，任憑雙腳領著自己往前走。等她回過神來時，已經站在了自己寢室的門前，推門進屋，門關上時砰的一聲居然讓她感到些許安心。不知何時落的淚在不知何時已風干，干涸的淚痕讓司馬星感到難受，她走到衛生間，打開水龍頭洗臉。當她抬起頭時，她看到了鏡子中的自己。

像，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

這樣的話，從小到大司馬星已聽過無數遍也從中無數次獲得喜悅與自豪，可現在卻感到莫大的諷刺。她一直活在母親的模板里，追逐母親的影子，費盡心思去討一個贊許的微笑做嘉獎。

一直被深埋在心底的寒意逃逸，頃刻擴散至四肢百骸。

司馬星呆呆的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目光在鏡面上一遍又一遍地描摹五官的輪廓，仿佛對它感到陌生。她試圖透過浮在鏡面上的影像看到真實的自己，不是誰的女兒，不是誰的翻版，只是她自己。可是不管她怎么看，她身上母親的影子總是揮之不去。司馬星看得有些惱了，出去拿了把剪刀回來，抓住自己的一縷頭發，毫不遲疑的剪下去。理不清想不明的種種隨著頭發一并被剪斷，司馬星覺得輕松了一點，可同時心也像被剜去了一塊，隱隱作痛。

像對付病變壞死的器官一樣，手起刀落，不帶任何感情。在毫無節奏的“咔嚓”聲中，司馬星斬斷了她親手為自己戴上的鐐銬，破開壓抑的繭，生出自由的翅膀，與過往揮手作別。她不愿再循著母親的腳印向前，她要用自己的翅膀乘風飛往新的一方天地。

門外傳來凌亂的腳步聲，寢室門隨即被“砰”一下推開，一道身影風一般闖進來，司馬星只看見了那人飛揚的丹青色長發。

“凌薇。”司馬星啞著聲叫她.

凌薇聽到了，忙折返回來，在看到司馬星時立刻紅了眼眶，司馬星把剪刀放在洗手臺上，走過去抱住了凌薇，發現她渾身顫抖。

“我和雨晴……找了你好久，我們把整個學校……都找遍了，還是沒找到……我好害怕你出了什么事……”凌薇伏在司馬星肩上哽咽道。

“沒事兒，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司馬星笑著輕拍凌薇的后背，強迫自己盡量不去感知心中的空落落。

凌薇后退一步，雙手抓住司馬星的肩，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尤其是那參差凌亂的頭發，“你看看你，哪是沒事的樣子啊。真不讓人省心。”凌薇把司馬星推回到鏡子前，“你自己看看，我家的狗啃出來都比你剪得齊。”

司馬星不禁笑出了聲。“還笑呢，蠢貨。”凌薇笑著拿起剪刀為司馬星善后，邊剪邊問，“你接下來要做什么？”

“不清楚啊，她畢竟是……可我不想回去，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

“來我家嗎？爸爸媽媽會很歡迎你的。”

司馬星微微一笑，覺得心里的空洞被填起了一些。“謝謝你們，不過我更想回老家，我好久沒見過爺爺奶奶了。”

凌薇也笑了，“我們都尊重你的選擇，不過，今天你一定要到我家來。”

“為什么？”司馬星不解。

“你的生日啊。”

司馬星笑著，淚如泉涌。

“等等，你先別哭，聽我說完了你再哭。”凌薇有些緊張，“我剪的也沒小白啃的齊……”

“你們這兩個大寶貝啊，”艾琳一臉無語的給司馬星修剪頭發，“真是可愛。我都不知道該說你們什么好了，第一次上手就敢這么直梭梭的往上剪，我看小白啃的都比你倆剪的齊……”

“汪！”正在被凌薇逗著玩的小白突然被點名，不明就里的應了一聲。

“看看，連小白都看不下去了。”

凌薇吐了吐舌頭，和司馬星相視一笑。

為了安慰與首席失之交臂的干女兒，艾琳準備的生日宴會比往年還要熱鬧。見夜色已深，艾琳干脆把司馬星和江雨晴留下來。兩個孩子更興奮了，不肯去睡客房，要像小時候那樣在凌薇房間里打地鋪。艾琳架不住三個孩子的軟磨硬泡，剛點頭答應，一個眼錯不見，三個孩子又充分利用起臨睡前的幾分鐘打起了枕頭大戰，上躥下跳的不亦樂乎，艾琳催了好幾次才不情不愿的熄了燈在黑暗中還要說著悄悄話，不時發出咯咯的笑聲。不過畢竟忙了一天，三個孩子也都累了，很快房間里只剩下一片均勻的呼吸聲。

艾琳給孩子們蓋好被子，看著她們可愛的睡顏，露出了母親的微笑。她輕輕關上門，披上外衣，離開家直奔圣星魔法學校。

沒了學生的學校失去了生機與活力，在深沉的夜色中酣睡。一片漆黑的校園看似空無一人，可艾琳卻徑直朝禮堂走去，似乎很肯定她要找的人就在那里。艾琳推開禮堂的大門，吱呀一聲劃破寂靜，站在透過高窗投進禮堂的清亮月光中的那人轉身看向門口。

“艾琳，你來了。”齊應憐平靜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晰。

艾琳沒有回答，快步朝齊應憐走去，腳步聲在寂靜的禮堂里漾起聲聲回音。她在黑暗邊緣止步，沒有踏進那方月光。

“孩子們都睡了，她們今天玩的很開心。”

齊應憐輕輕點頭，“辛苦你了。”

“你知道今天星兒有多傷心嗎？你不該這樣傷害她。”艾琳繼續說，帶著些責問的語氣，“我們早就跟你說了不要這樣，規矩是死的，人可是活的。”

“可那樣會給她招惹不必要的是非，我不想見她受傷。”

“如果有人想造謠，總能找到理由的。那就讓他們說去，你只要問心無愧就好。比起別人帶給星兒的傷害，你才傷她最深，因為她愛你。你應該和星兒好好聊一聊，把心結都解開，不只是她的，還有你的。”艾琳向四下望了望，“都已經過去十二年了。”

齊應憐凝視著那具不翼而飛的尸體曾躺過的地方，用自語般輕的聲音說：“是啊，整整十二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