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錢老太面色一喜。

倒三角眼笑得瞇起來，露出眼角一條條蚯蚓似的皺紋。

“那人不會哄咱們吧，這可是賣人，他要是嚷嚷出去，咱家保不齊也得進趟衙門。”

張敬恩一臉放松，“放心吧娘，那人是咱利縣做見不得人生意的，不知倒賣了多少好人家的媳婦孩子，他手里有門路也懂保守秘密，我可是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找著他的。”

“原本約好今夜子時上門收人，但這不是下大雨了么，這天兒陰沉沉的，我估計明天還得下，最早也得后日子時那人才會來。”

錢老太松了口氣，“他要來就成，這兩天咱就隨便扔幾個窩頭給那母子倆對付著，餓不死就成，等把人賣走，咱就徹底無后顧之憂了。”

話雖這么說，但張敬恩還是有些后怕。

“娘，兒子還是有些擔心，這可是賣人，略賣被舉可是要判絞監候的，兒子實在是怕……”

“有什么好怕的？”

錢老太拍了拍張敬恩的肩膀，低聲安撫道：“這事兒到時你不用出面，讓娘去辦，而且你有秀才功名在身，很快就要放榜了，如果你成功中舉，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是啊，娘說的對，我有功名在身，輕易是不會有人敢告我的。不過這娘兒倆賣了，鄰居那邊怎么說？”

錢老太得意一笑，“這還不簡單？”

“咱這么些年，不是一直在散播陸霖湘不守婦道的消息嗎，消息傳的多了，大家就都信了，對于她也不會有太多善心，甚至還會覺得咱家倒霉，娶了這么一個不顧名聲的媳婦。”

“到時候人一賣走，第二天咱就假裝出去找人，讓鄰居們都以為陸霖湘是跟人私奔走了，張荻向著他媽，也跟著一起走了。”

張敬恩點了點頭，佩服地看著自家老娘。

“還是娘你有主意，這事兒換我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錢老太得意地扭了扭脖子，“那是，你就算是秀才，也還是我兒子，老娘吃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你聽娘的準沒錯。”

母子二人站在廊下商量了一番后續的細節，絲毫沒有注意身后柴房里，張荻的敲門哭喊聲早已停下。

他把耳朵貼著門縫，將那蛇蝎心腸的母子的話全聽完了，身體里不由得涌起一股冷意，讓他下意識瑟瑟發抖起來。

這還是他的親人嗎？

門外的可是他的親爹和親奶奶啊，他們怎么能這么對待他和娘親。

娘親性格老實，平日里連閑話都很少說，從他懂事開始，就沒見娘好好休息過，一個花一般的女子，硬生生被生活磋磨成這副虛弱粗糙的模樣。

她也不可能是奶奶和爹嘴里說的那種人，因為這么些年，娘親很少出門，只有幾次還是跪求了爹和奶奶，放她回南水縣探親。

那幾次張荻和張敬恩都是跟著去了的，但是他們都待在村子外頭，他爹是不愿意進去，他是想進去卻被攔著進不去。

除此之外，就是日常的買菜做飯，娘親哪有什么機會去外頭私會男人，這些都是奶奶和爹強行施加給她的罪名。

張荻越想越心驚，他們是不是早就計劃好了今天這一切？

只有早早的毀掉了娘親的名聲，才能讓她被賣掉后無人問津，至于他，就算是個兒子，在這薄情寡義的張家人眼底，也不過是娘親生下的骯臟之物。

他從來就不算是張家人，只是個冠了張家姓的可憐蟲罷了。

張荻是個心思活躍的孩子，長久的欺壓讓他學會了私底下反抗，因為經常被關柴房的緣故，他還偷偷往柴堆里藏了衣服和柴刀。

以前從沒想過這些東西能派上用場，可現在他卻只想感謝自己的多疑和敏感，感謝自己從沒把張家人想的多么好。

就在這時，張荻又聽見門口傳來了談話聲。

“兒啊，縣城多久放榜？”

“明日午時，縣學門口就要張貼告示，能不能中舉我明天去看了就知道。”

錢老太的語氣有些雀躍和激動，“兒啊，你寒窗苦讀二十年，肯定能中舉的，明兒一早娘就陪你去縣學門口等著，看了榜再給你買些肉和糕點回來慶祝。”

“娘，明天說不定也要下雨呢，你就在家里待著吧，正好照顧碧桃身子。”

錢老太擺了擺手，“下雨就下雨，陪我兒子看榜可是大事，至于碧桃，她現在身子重又嗜睡，上午都睡得迷迷糊糊的，在鍋里給她溫上飯菜就行，她吃了自己也曉得躺回去睡，不用我照顧。”

……

說話聲越來越遠，張荻心里悄悄松了口氣。

明天上午張敬恩和錢老婆子都不在，他正好帶著娘逃出去，能逃多遠逃多遠，就算最后還是被抓回去了，也要盡力將張家的丑事散播出去。

此刻張荻萬分慶幸自己是個男娃，如果她是女娃，帶著母親逃離就是件被永遠釘在恥辱柱上的事，說的話也不會有人信，只會被認為是在狡辯。

可男娃一般不會離家出走，自己說的話也會被人記在心里。

張荻輕輕地將昏迷的陸霖湘搬靠在墻上，然后從柴堆里摸出一個大包袱，掏出一件厚實的舊棉衣蓋在她身上。

“娘，你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兒子就想辦法帶你出去。”

做好這一切后，他也沒閑著，摸出了藏起來的柴刀，借著紙窗透進來的亮光削著干木棍。

他要將木棍削的很尖很尖，藏在衣袖里防身用，他現在年紀太小了，只能依靠外物保護娘親。

等有朝一日他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就再也不用費事借用這么粗糙的工具了。

……

傍晚時分，關城門前。

四五十人的徒刑犯隊伍踩著點進了城門，在章濤的帶領下，往荷葉鎮上的驛站走去。

暴雨依舊沒停，甚至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街上早已積滿泥水，路上也沒有幾個行人，就連商鋪都提早打烊，以至于路上黑漆漆的，連燈籠都沒有。

犯人們又拖著疲憊的身子走了半個時辰才到驛站，幸好這次的驛站沒有南玉縣的那么破舊。

也沒在郊區林子里，反而在杏花巷和桃花巷對面的街道上，不算好地段卻也沒有太偏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