巜破云而出的陽光》—沐清歌
—一真正的光明絕不是永沒有黑暗的時間,只是不被黑暗所掩蔽罷了。-----巴金
‘‘穿過烏云密布的陰霾,只為追逐破云而出的陽光,一瞬間的光輝,我愿將所有的陰
喪失都燃燒。’’
天邊飛鳥,山川更替,我曾被命運的厚重黑暗所籠罩,沉沉暮霧以為將永伴左右,那
壓抑的不服和絕望似要成常態(tài),不絕于耳,亦不知盡頭。然而穿云破霧之時,突然束縛再
次迎來朝陽,回首往昔,方知一路的艱辛與暗淡都化作飛灰,消散于晨曦微光之中。
隨著一聲‘喵’叫聲,我出生了,微弱的嚶嚀聲劃破寂靜,濕漉漉的小生命在晨光中
降臨。母貓疲憊而溫柔地舔舐著幼崽,粗糙的舌面拂過它半透明的絨毛,漸漸露出底下淺淡
的虎斑紋路。它的身體只有掌心大小,隨著呼吸微弱起伏,像一團被風吹皺的棉花,我眼睛
尚未睜開,但它已本能地摸索著,前爪在空氣中抓撓,直到觸到母親溫暖的腹部。奶香彌漫,
它急切地湊近,粉嫩的鼻頭微微翕動。胎膜的氣味、血的氣息、稻草的干燥,統(tǒng)統(tǒng)涌入著我
嶄新的感官世界。窗外,一縷陽光斜斜地探進窩里,為這團孱弱的小生命鍍上淡金色的輪廓。
剛出生的幼崽像一團未干的毛線,濕漉漉的絨毛緊貼在粉紅的皮膚上,在母貓的舔
舐下漸漸蓬松。它還未睜眼,卻已懂得循著溫熱與奶香,跌跌撞撞地往母親懷里鉆。細弱的
爪子無意識地抓撓著,在母貓柔軟的腹毛間笨拙地踩踏,仿佛這樣就能催促乳汁更快地涌出。
終于,它觸到了那處溫暖的源頭,我立刻急切地湊上去,小腦袋一拱一拱的,粉色的鼻尖沾
了濕意。我含住乳頭,開始用力吮吸,喉嚨里發(fā)出細微的“咕嚕”聲,尾巴尖不自覺地輕輕顫
抖。偶爾我會使勁過猛,小爪子不自覺地張開又收緊,在母貓的皮膚上留下淺淺的痕跡。母
貓低頭看著我們,輕輕舔了舔孩子們的后背,像是在安撫,又像是在鼓勵。奶水的溫熱讓
我漸漸放松,身體不再緊繃,而是軟軟地蜷在母親懷里,只有小嘴仍在一動一動地吞咽。偶
爾我會被自己的急切嗆到,咳兩聲又急急地湊回去,生怕錯過一口。吃飽后,它終于松開嘴,
小肚子圓鼓鼓的,滿足地打了個奶嗝,隨即沉沉睡去,在母親的體溫里,做著屬于新生者的夢朦朧的微光里,我第一次看清了世界——琥珀色的眸子對上母親溫柔的注視,模糊的輪廓
漸漸清晰,那是帶著熟悉奶香的身影。我顫巍巍伸出爪子,碰了碰母親濕潤的鼻尖,原來這
就是一直溫暖著自己的模樣!時間飛,歲月如梭,時針追趕著分針誰也不停,互相追趕著。
轉眼孩子們就會吃飯了貓媽媽幸福的看著他們。
軟糯的肉泥還沾在粉色的鼻頭上,它卻已經急不可耐地把整個小臉埋進食盆。肉墊笨
拙地扒著碗邊,尾巴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時不時沾到湯汁也渾然不覺。舌頭卷起食物時
發(fā)出“吧嗒吧嗒“的聲響,胡須上很快掛滿了細小的肉屑。吃得太急被嗆到,我猛地抬頭打了
個噴嚏,濺起的肉沫在陽光下像金色的星點。但立刻又低頭繼續(xù)狼吞虎咽,耳朵隨著咀嚼的
動作一抖一抖,偶爾發(fā)出護食的嗚咽聲。碗底被舔得锃亮時,意猶未盡地抬頭,奶白
色的胡須還粘著醬汁,澄澈的眼睛里映著空碗的倒影——貓生第一次懂得了何為“饑餓“,我
也第一次嘗到了“滿足“的滋味門軸發(fā)出刺耳的呻吟
濃烈的酒氣裹著寒風灌進屋內,妻子指尖一顫,正在縫補的針尖扎進指腹,女兒縮
進沙發(fā)角落,把作業(yè)本攥出褶皺。我本能的弓起背,瞳孔縮成兩條豎線,躲在母親的懷里發(fā)
出陣陣貓叫——酒精混合著暴戾的氣息,在玄關處醞釀著一場風暴。
濃重的酒氣混著夜風一起撞開了家門,男人踉蹌著跨進玄關,皮鞋在地板上拖出黏膩
的聲響。客廳里暖黃的燈光照出他通紅的雙眼和歪斜的領帶,西裝外套上沾著嘔吐物的污漬,
每走一步都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酸腐氣味。縮在貓窩里的橘貓立刻豎起了耳朵,琥珀色的瞳
孔在黑暗中驟然收縮。它本能地弓起背,尾巴炸成一團蓬松的毛球,喉嚨里滾出低沉的嗚咽。
三只小貓崽正擠在一起吃奶,被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四散逃竄,最瘦弱的那只跌跌撞撞地栽
進了食盆里,發(fā)出細弱的“咪嗚“聲。
“媽的,連畜生都敢給老子臉色看?!“男人一腳踹翻了貓爬架,實木架子轟然倒地,砸碎了
旁邊的玻璃水碗。小貓們驚恐地竄向沙發(fā)底,卻被他一把揪住其中一只的后頸拎了起來。幼
貓在空中徒勞地蹬著四肢,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他像甩破布一樣將小貓摔向墻壁,幼小的身體在墻面上發(fā)出“砰“的悶響。接著抓起茶
幾上的遙控器砸向電視屏幕,液晶面板頓時裂出蛛網般的紋路。玻璃煙灰缸在空中劃出拋物
線,在魚缸上炸開晶瑩的碎片,水和玻璃碴混著驚慌的魚群一起傾瀉而下。
他的動作越來越狂暴,手臂上的青筋像蚯蚓般暴起。書架被整個掀翻,書本像中彈
的鳥群嘩啦啦墜落。餐椅被他掄起來砸向冰箱,金屬門凹陷出一個猙獰的坑洞。每破壞一件
物品,他喉嚨里就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仿佛這些碎裂聲能澆滅他體內燃燒的怒火。
酒瓶在電視機上爆裂的聲響驚醒了臥室里的孩子。小女孩光著腳丫站在走廊陰影里,
懷里的布娃娃被攥得變形。她看著父親發(fā)瘋似的撕扯窗簾,布料“刺啦“的撕裂聲混著金屬環(huán)
叮叮當當砸在地板上的聲響。
母親炸著毛擋在孩子面前,背上的傷口滲出血珠。男人抄起拖鞋狠狠抽過去,皮革
與肉體碰撞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悶響。我和同伴們此起彼伏的哀叫中,他踹翻了餐桌,剩菜湯汁
在地板上潑出一幅猙獰的抽象畫。
當暴風雨終于平息,月光從破碎的窗簾縫隙漏進來,照著地板上散落的貓毛、翻倒
的食盆,和那攤漸漸暈開的暗紅色液體。三只小貓蜷縮在冰箱頂上顫抖,母貓跛著腿舔舐孩
子被扯傷的耳朵。而臥室門縫下,一雙稚嫩的手正悄悄把半包貓糧推進黑暗的客廳,我看著
她,她笑了。
他每次進門時,那只橘貓母親都會小心翼翼地湊過來,尾巴微微翹起,想要蹭他的
褲腿。可還沒等柔軟的毛發(fā)觸到西裝布料,男人就會皺起眉頭,用皮鞋尖輕輕一撥——不是
踢,只是像撥開一團礙事的垃圾那樣,把貓推到一邊。“滾遠點,“他低聲呵斥,聲音里帶著
毫不掩飾的厭惡,“臟死了。“
這只橘貓是前年冬天妻子執(zhí)意要收養(yǎng)的。當時它瘦得皮包骨頭,瑟縮在小區(qū)垃圾桶
旁,身上還帶著被其他野貓咬傷的痕跡。妻子用羊奶粉一點點把它喂活,可男人從始至終都
冷眼旁觀。“又要多一筆開銷,“他當時就警告過,“別指望我會管它。“
現(xiàn)在,每當貓?zhí)仙嘲l(fā),男人就會用報紙狠狠拍打沙發(fā)扶手。貓咪嚇得渾身一抖,
卻不敢立刻跳下去——上次倉皇逃跑時碰倒了水杯,換來一頓更嚴厲的責罰。它只能慢慢、
慢慢地往后縮,直到整個身子都懸在沙發(fā)邊緣,最后輕輕落在地上,像一片沒有重量的落葉。
最諷刺的是,這只貓出奇地懂事。它從不抓沙發(fā),會在固定的貓抓板上磨爪子;即
使男人忘記添糧,它也只會安靜地蹲在食盆旁等待,絕不會像其他貓那樣吵鬧。但這些克制
與乖巧,在男人眼里不過是理所應當。“本來就是多余的東西,“他經常對朋友說,“至少得
有點用處吧?“
吃飯時,貓總是蹲在餐桌下,仰著頭,琥珀色的眼睛濕漉漉地望著他。男人會故意
把筷子重重摔在碗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把貓嚇退。“看什么看?“他對著那雙無辜的眼睛冷笑,
“養(yǎng)你有什么用?連老鼠都不會抓。“有時他會突然抬腳作勢要踹,看著貓咪驚慌逃竄的樣子,
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快意。
其實小區(qū)早就沒有老鼠了。上個月貓不知從哪叼來一只蟑螂放在他拖鞋旁,結果
換來一頓呵斥:“惡心死了!快拿走!“貓咪困惑地歪著頭,不明白為什么自己帶來的“禮物“
會招來責罵。它小心翼翼地用爪子撥弄著那只死蟑螂,最終叼起來默默走開,背影透著說不
出的落寞。
男人出差時,貓咪會變得活潑許多。它會和妻子玩逗貓棒,會在陽臺上追自己的
尾巴,夜里還會鉆進被窩貼著人睡。但只要聽到鑰匙轉動的聲音,它就會立刻躲到窗簾后面,
只露出一雙警惕的眼睛。有次男人提前回來,正好撞見貓在玩毛線球。那一刻空氣仿佛凝固
了,貓保持著伸爪的姿勢僵在原地,隨后飛快地竄進床底,整整一天都沒敢出來。
貓砂盆稍微有點味道,他就會捏著鼻子大罵:“臭死了!早知道就該把你扔了!“然后
把整盆貓砂倒進垃圾桶,故意讓顆粒撒得滿地都是。貓咪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耳朵緊緊貼
在腦袋上,仿佛這樣就能讓自己變得更小、更不引人注意。
其實貓砂盆妻子每天都會清理。但男人總能找出各種理由:掉毛太多、爪子不干凈、
半夜跑酷太吵...有次貓咪腸胃不適吐在地毯上,他直接拎起貓塞進淋浴間,用冷水沖了足五
分鐘。“長點記性,“他隔著水聲吼道,“再有下次就滾出去當流浪貓!“那天之后,貓即使生
病也會強忍著,直到實在忍不住才跑去貓砂盆吐,吐完還會用爪子拼命扒拉,試圖把嘔吐物
埋起來
最讓貓害怕的是他喝醉的時候。那時男人的眼神會變得格外可怕,他會揪著貓的
后頸把它拎起來,對著那張毛茸茸的臉噴吐著酒氣:“你知不知道你多煩人?嗯?每天要吃
要喝,掉毛,打碎東西...“說著就會突然松手,看著貓從半空中跌落,狼狽地在地上打個滾
才站穩(wěn)。
上周貓咪不小心碰倒了茶幾上的相框,玻璃碎了一地。男人抄起掃把就要打,貓慌
不擇路地逃跑時,后腿在碎玻璃上劃出一道深深的口子。但它不敢停下來舔傷口,直到躲進
衣柜最深處才敢低頭查看。血跡在地板上拖出一道長長的紅線,妻子偷偷用碘伏給它消毒時,
發(fā)現(xiàn)傷口深得能看見骨頭。可第二天男人酒醒后,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貓腿上的紗布:“活
該。“
下雨天,貓爪在地板上留下幾個泥印,男人立刻暴跳如雷。他抓起貓就往陽臺扔,
任憑它在門外哀叫抓門也不理會。“畜生就是畜生,“他對著屋里的妻子抱怨,“養(yǎng)不熟的白
眼狼。“而那只橘貓,此刻正蜷縮在潮濕的陽臺角落,透過玻璃門望著里面溫暖的燈光,不
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
夜深了,男人在臥室鼾聲如雷。貓咪輕手輕腳地溜進來,在距離床最遠的角落里
蜷成一團。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在它身上那些新舊傷痕上——后腿的疤還沒好全,耳朵尖
缺了一小塊,那是上個月被煙頭燙的。它望著床上熟睡的男人,眼神里沒有恨,只有深深的
困惑與哀傷。窗外又開始下雨了,雨滴敲打著玻璃,像無數(shù)個細小的疑問:為什么我這么努
力,還是得不到一點點愛?雖然我得不到愛,求上天保佑,希望讓我的孩子也得到愛,遇到
一個好主人,雖然我現(xiàn)在很困難,但是母親希望你以后過得很好。
窗外的雨下得很大,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客廳里,橘貓
“橘子”和孩子們正蜷縮在沙發(fā)一角,安靜地舔著爪子。女兒小雅坐在地毯上,輕輕撫摸著它
們的背,小聲地和它們說著話。
男人推開門的時候,帶進了一股濃重的酒氣。他的西裝被雨水打濕了一半,領帶
歪歪扭扭地掛在脖子上,臉色陰沉得可怕
他的目光掃過沙發(fā)上的貓,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明天把它送走。”他冷冷地說,語氣不容置疑。
妻子正在廚房收拾碗筷,聽到這句話,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她擦了擦手,走出
來,聲音盡量放輕:“怎么了?橘子一直很乖……”
“乖?”男人冷笑一聲,“家里到處都是貓毛,沙發(fā)被抓壞,半夜還上躥下跳,吵得
人睡不著!”
小雅抬起頭,眼眶已經紅了:“爸爸,橘子很安靜的,它晚上都睡在我床邊……”
“你閉嘴!”男人不耐煩地打斷她,“小孩子懂什么?這貓必須送走!”
妻子深吸一口氣,走上前,擋在女兒和貓前面:“橘子是小雅從小養(yǎng)到大的,她
那么喜歡它,你不能說送走就送走。”
男人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這個家誰說了算?”
“家是講感情的地方,不是誰說了算的問題!”妻子的聲音微微發(fā)抖,但仍舊堅持。
“感情?”男人嗤笑一聲,“一只畜生,配談什么感情?”
他說完,直接走向沙發(fā),伸手就要去抓橘子。
橘子察覺到危險,立刻弓起背,毛發(fā)炸開,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嗚嗚”聲。
“橘子!”小雅驚慌地撲過去,想要護住它。
男人一把推開她,小雅踉蹌幾步,跌坐在地上,后腦勺磕到了茶幾邊緣,痛得她眼淚瞬
間涌了出來。
“小雅!”妻子驚叫一聲,沖過去扶起女兒,抬頭怒視丈夫,“你瘋了嗎?她還是個孩子!”
男人充耳不聞,一把揪住橘子的后頸,粗暴地拎了起來。橘子痛苦地掙扎著,爪子在空中無
助地抓撓。
“爸爸!求求你!別送走橘子!”小雅哭喊著,跪在地上抱住男人的腿,“我以后會更乖
的!橘子也會更乖的!它真的不吵的……”
男人低頭看著女兒哭得通紅的小臉,眼神有一瞬間的動搖,但很快又冷硬下來。他掰
開女兒的手,聲音冰冷:“一只貓而已,哭什么哭?”
妻子沖上來,拽住他的手臂,聲音哽咽:“橘子是小雅的命啊!你把它送走,她會恨
你一輩子的!”
“恨我?”男人冷笑,“那也比天天伺候一只畜生強!”
他說完,猛地甩開妻子,大步走向門口。
“橘子——!”小雅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想要追上去,卻被媽媽緊緊抱住。
男人拉開大門,冰冷的雨水瞬間灌了進來。
橘子在他手里拼命掙扎,發(fā)出凄厲的慘叫。
妻子終于崩潰了,她沖上去,死死拽住男人的衣角:“你把橘子還給我!它還那么小,
你把它丟出去它會死的!”
“死了最好!”男人猛地一推,妻子踉蹌著摔倒在地,額頭撞在鞋柜上,血絲順著臉頰
滑落。
小雅嚇得大哭,撲過去抱住媽媽:“媽媽!媽媽!”
男人站在門口,雨水打濕了他的襯衫。他低頭看了一眼手里掙扎的橘子,眼神冷漠,
然后——
橘子重重摔在濕漉漉的地上,它掙扎著爬起來,渾身濕透,毛發(fā)黏在身上,顯得格外
瘦小。它回頭看了一眼屋內,目光落在哭成淚人的小雅身上,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微弱的嗚咽。
“滾!”男人厲聲呵斥,作勢要踢。
橘子瑟縮了一下,最終轉身,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雨幕中。
門“砰”地一聲關上。
客廳里,只剩下母女倆的哭聲。
小雅癱坐在地上,小手死死抓著媽媽的衣角,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橘子……橘子
會不會冷……它會不會被車撞到……”
妻子緊緊抱住女兒,眼淚無聲地滑落。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窗外,雨越下越大。
橘貓再也沒有回來。
那天之后,小雅變得沉默寡言。她不再像以前那樣活潑愛笑,常常一個人坐在窗邊發(fā)
呆,仿佛在等什么。
妻子試著安慰她,說也許橘子被好心人撿走了,過得很好。
但小雅只是搖搖頭,輕聲說:“它一定在等我們接它回家……”
男人依舊每天早出晚歸,仿佛那晚的爭執(zhí)從未發(fā)生過。
只是,家里的氣氛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雨夜之后,這個家,似乎也隨著橘子的離開,徹底破碎了
小雅發(fā)現(xiàn)那只小貓的時候,它正蜷縮在垃圾桶旁,渾身臟兮兮的,橘色的毛發(fā)被雨水打
濕,緊緊貼在瘦小的身體上。
它的眼睛和橘子一模一樣——琥珀色的,像是盛著陽光。
“媽媽!你看!”小雅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小貓警惕地后退,卻又因為饑餓而
猶豫,最終輕輕嗅了嗅她的指尖。
妻子蹲下來,眼眶微熱。她認得這只小貓——它是橘子的孩子,當初橘子被趕走時,它
還藏在沙發(fā)底下,后來不知怎么跑出去了。
“它和橘子好像……”小雅小聲說,手指輕輕碰了碰小貓的耳朵。
小雅把小貓裹在自己的外套里,偷偷帶回了家。她在自己的房間里給它擦干毛發(fā),又用
牛奶泡軟了面包,一點一點喂它。小貓餓極了,狼吞虎咽地吃著,偶爾抬頭看她一眼,
眼神怯生生的。
妻子站在門口,看著女兒小心翼翼照顧小貓的樣子,心里又酸又軟。她知道小雅有多想
念橘子,也知道這只小貓對她意味著什么。
“媽媽,我們能養(yǎng)它嗎?”小雅抬起頭,眼睛里帶著希冀。
妻子張了張嘴,還沒回答,房門就被推開了。
男人站在門口,臉色陰沉地盯著床上的小貓。
“誰允許你把它帶回來的?”他的聲音冷得像冰。
小雅下意識地把小貓護在懷里,聲音發(fā)抖:“爸爸,它……它是橘子的孩子……”
“我不管它是誰的孩子!”男人厲聲打斷她,“這個家不準養(yǎng)貓!”
妻子上前一步,試圖緩和氣氛:“它太小了,放出去會死的……”
“關我什么事?”男人冷笑,“上次的教訓還不夠?”
他大步走過來,伸手就要抓貓。小雅死死抱住小貓,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爸爸,求求你……”
男人一把扯開她的手,拎起小貓的后頸。小貓驚恐地掙扎著,發(fā)出細弱的叫聲。
“要么現(xiàn)在把它扔出去,要么你們一起滾!”男人冷冷地說。
妻子深吸一口氣,輕輕按住小雅的肩膀,搖了搖頭。
小雅哭得幾乎喘不上氣,但她知道,她留不住它。
男人拉開窗戶,把小貓丟了出去。
“別再讓我看見它。”他甩下一句話,轉身離開。
夜里,小雅趴在窗邊,看見那只小貓還蹲在樓下的草叢里,仰著頭望著她的窗戶。
它沒有走遠。
它和橘子一樣,記得回家的路。
小雅咬著嘴唇,眼淚砸在窗臺上。她輕輕推開窗戶,丟下一小塊面包。小貓小心翼翼地湊過來,叼起食物,卻沒有吃,而是抬頭看著她,像是在等什么。
小雅知道,它在等她接它回家。
可她做不到。
她只能關上窗戶,拉上窗簾,在黑暗里無聲地哭泣。
第二天,小貓不見了。
小雅找遍了附近的巷子,卻再也沒見到它的身影。
或許它去找橘子了。
或許它終于明白,這里不是它的家。
小雅蹲在草叢旁,輕輕摸了摸它昨晚趴過的地方,那里還留著一點點溫度。
“對不起……”她輕聲說。
自從被趕出那個家,我和兄弟姐妹們只能躲在廢棄的紙箱里,瑟瑟發(fā)抖地擠在一起。母親不在身邊,我們甚至不知道該怎么活下去。
哥哥的腿傷還沒好,走路一瘸一拐的;妹妹的右眼被野貓抓傷,總是半瞇著。我們餓極了,只能舔舐路邊臟水坑里的積水,偶爾翻找垃圾桶,卻常常被其他流浪貓驅趕。
“滾開!這是我們的地盤!”一只黑貓齜著牙,狠狠給了哥哥一爪子。
我們只能逃,逃到更遠的地方,躲進更陰暗的角落。
那天夜里,妹妹餓得連哭的力氣都沒了,只是蜷縮著,小小的身體冷得像塊冰。
“我去找食物。”我站起來,盡管我的腿也在發(fā)抖。
“不行!”哥哥攔住我,“外面太危險了,你會被野狗咬死的!”
“可如果我們不去,大家都會餓死。”我舔了舔妹妹的耳朵,她虛弱地“喵”了一聲。
最終,我鉆出紙箱,獨自走進了夜色里。
我小心翼翼地貼著墻根走,生怕被野貓或野狗發(fā)現(xiàn)。街角的便利店亮著燈,我聞到一股食物的香味,卻不敢靠近。
突然,一雙腳停在我面前。
我嚇得渾身僵硬,本能地想逃,可我已經沒有力氣了。
“天啊,小貓咪……”一個溫柔的女聲響起。
我抬頭,看見一個年輕女孩蹲下來,她的眼睛彎彎的,像月亮。
“你餓了嗎?”她輕聲問,從袋子里拿出一小塊面包,掰碎了放在我面前。
我警惕地后退一步,但食物的香氣讓我無法抗拒。最終,我小心翼翼地湊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慢點吃,別噎著。”女孩笑了,又拿出一小盒牛奶,倒進瓶蓋里遞給我。
我抬頭看她,她的眼神讓我想起小雅。
女孩沒有趕我走,反而輕輕摸了摸我的頭。她的手很暖,讓我想起母親舔舐我時的感覺。
“你愿意跟我回家嗎?”她問。
我愣住了。
家?
那個曾經有母親、有小雅的地方,已經不屬于我們了。
可是……如果跟她走,我的兄弟姐妹怎么辦?
我猶豫著,最終輕輕“喵”了一聲,轉身跑向紙箱的方向。
女孩愣了一下,隨即跟了上來。
當她看到紙箱里奄奄一息的哥哥和妹妹時,她的眼眶紅了。
“天啊……你們……”她顫抖著脫下外套,小心翼翼地把我們裹起來。
“別怕,我?guī)銈兓丶摇!?/p>
我蜷縮在她的懷里,感受著久違的溫暖
時間像偷吃魚干的賊,一溜煙就不見了。
我的爪墊不再粉嫩柔軟,而是覆上了一層粗糙的繭。曾經圓滾滾的肚子如今變得精瘦結實,奔跑時肌肉在橘色的皮毛下流暢地起伏。最明顯的是尾巴——小時候像根蓬松的羽毛撣子,現(xiàn)在卻像燃燒的火焰,甩動時帶著成年貓?zhí)赜械牧Φ馈?/p>
哥哥的變化最大。他受傷的后腿痊愈后反而比我們都強壯,肩胛骨隆起像座小山,打架時能一巴掌拍懵小區(qū)里最兇的大黑貓。只有右耳那道疤永遠留了下來,像枚歪歪扭扭的勛章。
妹妹的右眼終究沒能完全睜開,但剩下的那只琥珀色眼珠亮得驚人。她總愛蹲在窗臺最高處,尾巴優(yōu)雅地卷著前爪,像個審視領地的女王。下雨天時她的舊傷會疼,這時她就鉆進我的懷里,用還完好的左眼瞪我:“敢說出去就撓花你的臉。“
我們依然保留著流浪時的習慣。姐姐會把吃剩的魚頭埋進花盆,哥哥總在凌晨三點巡視整個房子,而我——至今改不掉叼著玩具老鼠往人類床上放的毛病。
某個陽光充足的午后,新來的小橘貓突然盯著我驚呼:“你背上有個火焰圖案!“
在全身鏡前扭著脖子看,才發(fā)現(xiàn)當年瘦小的脊背上,橘色毛發(fā)不知何時長成了清晰的火焰形。這讓我在貓群里顯得格外醒目,連寵物醫(yī)院那個嚴肅的醫(yī)生都多給我塞了根貓條。
哥哥嫉妒得啃了三天貓抓板,直到我故意在打架時讓他贏了一次。
我們依然睡在一起。
雖然各自的貓窩又大又軟,但每到深夜,三團橘色總會不自覺地擠進同一個太空艙。姐姐打著小呼嚕枕著我的尾巴,哥哥的爪子搭在我肚皮上,就像很多年前在那個漏雨的紙箱里一樣。
收養(yǎng)我們的女孩總笑著說:“明明都長成大貓了。“
但我知道,在某個雨夜的記憶里,我們永遠都是那三只瑟瑟發(fā)抖的小毛團。只是現(xiàn)在,顫抖的原因從恐懼變成了——
哥哥又搶了我的罐頭。或許,這一次,我們真的可以有一個家。
一個不會趕我們走的家。過,草叢沙沙作響,像是橘子在回應她。
主人總愛把魚干拋向空中,看我們三團橘色同時彈射起步。
哥哥永遠沖得最猛,卻在半空被姐姐一爪子拍歪了路線;我趁機從側面偷襲,結果三只貓“咚“地撞成一團。魚干最后總是被窗臺上的鸚鵡偷走,氣得哥哥追著鳥籠轉圈,羽毛和貓毛齊飛。
每周五的“貓片時間“,主人會特意挑動物紀錄片。
看到羚羊奔跑時,我們跟著屏幕左右橫跳;演到老鼠鏡頭,三對毛爪子齊齊去掏電視邊緣。有次姐姐太投入,直接把投影儀撲倒在地,第二天主人就買了防抓屏保——上面還印著我們的爪印logo。
陽臺的貓吊床是我們的日光浴VIP包廂。
早晨我窩在最上層,姐姐蜷在中層舔毛,哥哥四仰八叉地霸占整個底層。太陽偏移時,三只貓會像融化的芝士般慢慢往下層蠕動,最后在吊床底部擠成橘色糯米糍。
主人把舊書架改造成了立體貓迷宮。
每周我們都有新發(fā)現(xiàn):周一是塞在《百科全書》后面的羽毛玩具,周三是藏在頂層閣樓的貓薄荷小球。最轟動的是找到通往衣柜頂?shù)拿艿溃翘煳覀兊鹬龡l圍巾凱旋而歸,結果被主人用凍干贖回了贓物。
鋼琴聲一響,我們就是最熱情的應援團。
姐姐負責踩踏板(其實是亂按),哥哥用尾巴打拍子(永遠慢半拍),我則蹲在琴譜架上當評委。肖邦的《夜曲》會讓我們打哈欠,但只要主人彈《貓之二重唱》,三只貓立刻開始二重跑調三重唱。
萬圣節(jié)我們戴著迷你巫師帽討糖,圣誕夜偷啃姜餅屋被逮個正著。春節(jié)最熱鬧,哥哥把紅包全抓破了,姐姐被電子鞭炮嚇得鉆進行李箱,而我——因為偷喝米酒在貓爬架上發(fā)酒瘋,成了全家年度表情包。
每晚關燈前,我們都要進行“踩奶交接儀式“。
姐姐負責按摩主人的肩膀,哥哥霸占大腿位置,我則蜷在胸口當活體暖寶寶。有時主人偷偷玩手機,三只貓就齊刷刷用肉墊按住屏幕,尾巴甩出抗議的波浪線——該睡覺的人類,明天還要早起開罐頭呢!
在這樣平凡又閃閃發(fā)光的日子里,我們褪去了流浪時的惶恐,長出了幸福催生的軟軟肚腩。那些曾經過不去的雨夜,終于變成了烘干機里旋轉的溫暖絨毛球
有時候,我會趴在陽光最暖的那塊地板上,瞇著眼睛看哥哥和姐姐在貓爬架上打鬧。姐姐總愛耍賴,明明已經輸了,還要用尾巴偷襲哥哥的后腿;而哥哥每次被惹急了,就會氣呼呼地跳下來,一頭扎進我旁邊的貓窩里,把腦袋往我肚子底下鉆,像只耍脾氣的小狗。
主人坐在沙發(fā)上看著我們笑,手里拿著那袋我們最愛的三文魚凍干。她總是這樣——在我們玩得最瘋的時候突然“嘩啦啦”搖零食袋,然后我們三個就會瞬間停下所有動作,齊刷刷扭頭看她,尾巴尖不自覺地輕輕顫動。
“小饞貓們。”她總愛這么說,然后故意把凍干往空中一拋。我們立刻跳起來爭搶,橘色的毛團在半空中撞成一團,最后總是滾到地上扭打著爭最后一塊。姐姐最狡猾,經常假裝放棄,等我放松警惕時就突然搶走我爪子下的戰(zhàn)利品;哥哥則仗著體型最大,直接一屁股坐住零食,得意地沖我們咧嘴。
晚上,我們會擠在主人的被窩里。她喜歡用手指輕輕撓我的下巴,而我就趁機把腦袋往她手心蹭,發(fā)出滿足的呼嚕聲。有時候她睡著了,我們三個還會偷偷用爪子扒拉她的頭發(fā),把她散落的發(fā)絲卷成奇怪的形狀,第二天早上看她對著鏡子哭笑不得的樣子,是我們最大的惡作劇樂趣。
這樣的日子太美好,美好得讓我害怕失去。每當夜深人靜,看著主人熟睡的側臉,我都會偷偷想:如果能永遠這樣就好了。
可是,命運總是喜歡打破美夢。
那天,主人的媽媽來了。
我剛想像往常一樣湊過去蹭她的腿,就聽見她突然打了個噴嚏。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她的眼睛開始發(fā)紅,呼吸變得急促。
“你養(yǎng)貓了?!”她的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
主人慌張地站起來,而我愣在原地,看著那個陌生女人指著我們,用帶著鼻音的聲音喊道:“我對貓毛嚴重過敏!立刻把這些貓弄走!”
哥哥警惕地弓起了背,姐姐躲到了沙發(fā)后面,而我——
空氣仿佛凝固了。
主人的母親站在玄關處,臉色蒼白,手指緊緊攥著紙巾,呼吸間帶著急促的喘息。她的目光掃過我們三只橘貓,眼神里混雜著厭惡和恐懼——仿佛我們不是活生生的生命,而是某種骯臟的、會讓她窒息的病菌。
“立刻送走!“她厲聲說道,聲音因為過敏而嘶啞,“否則我再也不會踏進這個家門!主人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指節(jié)泛白。我從未見過她這樣——眼眶通紅,嘴唇顫抖,像是站在懸崖邊緣的人,明明想抓住什么,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切墜落。
“媽,它們很乖的……“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可以每天打掃,買空氣凈化器……“
沒得商量!“母親猛地打斷她,又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你是要逼死我嗎?“
哥哥突然從貓爬架上跳下來,警惕地擋在我和姐姐前面。他的尾巴炸得蓬松,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嗚嗚聲——那是他保護我們時的警告。可這舉動只讓情況更糟。
“看看!這野貓還想攻擊人!“母親驚恐地后退一步,“今天必須處理掉!“
主人蹲下身,手指顫抖著撫摸我們的頭頂。她的眼淚砸在我的皮毛上,溫熱又苦澀。我仰頭看她,不明白為什么突然之間,一切都變了。
“對不起……“她哽咽著說,手指深深陷進我的毛發(fā)里,像是要把這一刻的感覺永遠記住,“我真的……沒辦法了……“
姐姐突然鉆進她的臂彎里,拼命用腦袋蹭她的下巴——這是姐姐安慰人時的習慣動作。可這次,主人的哭聲更大了。
母親不耐煩地看了眼手表:“寵物店六點關門,現(xiàn)在送去還來得及。“
最后的告別倉促得像個噩夢。
主人把我們裝進熟悉的貓包里,手指在拉鏈上停留了很久很久。透過網格,我看到她的眼淚不斷往下掉,可她母親就站在身后盯著,她連最后抱抱我們都做不到。
“要好好的……“她隔著貓包輕輕碰了碰我們的鼻子,“一定要……好好的……“
車門關上的瞬間,哥哥突然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嚎叫。那是我們被遺棄在雨夜時,他呼喚母親的叫聲。
車窗外,主人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后變成一個模糊的斑點,消失在轉角處。
貓包里,三團橘色緊緊依偎在一起。姐姐的爪子勾著我的毛發(fā),哥哥的尾巴纏繞著我的后腿。我們誰都沒有出聲,但都清楚——
從這一刻起,我們又成了流浪貓。
“哎呀!這貓包里是什么?臟死了!”
我剛被主人放進公交車座位下,就聽見一個尖銳的女聲炸開。貓包的網格外,一雙涂著鮮紅指甲油的手嫌惡地捂著鼻子。
“誰把野貓帶上車的?臭烘烘的!”旁邊穿西裝的男人立刻皺眉,用手里的公文包擋在身前,仿佛我們是什么病毒。
哥哥在貓包里不安地動了動,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嗚咽。姐姐則縮在最里面,琥珀色的眼睛瞪得老大。
“司機!這有人帶貓上車!”前排的老太太突然扯著嗓子喊,“我對貓毛過敏!快讓她們下去!”
司機從后視鏡瞥了一眼,不耐煩地擺手:“帶寵物的下車!別耽誤大家時間!”貓包被拎了起來,我透過網格看見主人急得眼眶發(fā)紅:“它們很干凈的,打過疫苗,就兩站路……”
“下去下去!”西裝男直接起身,伸手就要搶貓包,“貓身上全是跳蚤,傳染疾病怎么辦?”
“就是!野貓最臟了!”紅指甲女人幫腔,還故意打了個噴嚏,“啊嚏!你看,我都過敏了!”
貓包突然一晃——有人從后面推了主人一把。她的膝蓋磕在臺階上,發(fā)出“咚”的悶響。可沒人看她,所有人都在喊:
“快下去!”
“臟死了!”
“別耽誤我們上班!”
車門在我們面前“哧”地打開,冷風灌進來。主人抱著貓包的手在發(fā)抖,她張了張嘴,可公交車的提示音冷酷地響起:“請勿攜帶寵物乘車。”
最后她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背后的車門“砰”地關上,揚起一陣灰塵。
我們被放在公交站的長椅上。
“對不起……”主人的眼淚砸在貓包上,“我……我再想想辦法……”
可她的手機響了。隔著布料,我聽見電話那頭尖銳的吼聲:“還沒處理掉?你非要氣死我嗎?!”
主人的手指慢慢松開了貓包。
當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時,哥哥突然用爪子扒開沒扣緊的拉鏈。
三只橘貓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汽車尾氣嗆得姐姐直咳嗽。
遠處,那輛公交車正駛向溫暖的城區(qū)。
而我們面前,只有一條通往垃圾箱的陰暗小巷。
寒風卷著落葉掃過巷口時,我們三個正擠在破紙箱里發(fā)抖。
姐姐的右眼又開始流膿了,她不停地用爪子去撓,把周圍的毛都抓得斑禿。哥哥的舊傷在潮濕的天氣里隱隱作痛,走路時后腿微微跛著。而我——喉嚨里像是堵著一團毛球,每次吞咽都火辣辣地疼。
**“喵……”**我試著叫了一聲,聲音啞得不像話。
哥哥用尾巴掃了掃我的臉,算是回應。
天亮了,我們決定分頭找吃的。
我盯上了便利店門口的烤腸攤。那個系著圍裙的大叔正在給一個小孩擠番茄醬,香腸的油星濺在鐵板上,滋啦作響。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盡量讓臟兮兮的爪子不發(fā)出聲音。只要一點點,哪怕掉在地上的碎屑……
“去去去!臟貓!”
突然飛來的掃帚砸在我背上,疼得我“嗷”地竄起來。烤腸大叔舉著鐵夾子追了兩步:“再敢過來打斷你的腿!”
馬路對面,姐姐的情況更糟。
她看見一個穿校服的女孩在吃面包,便討好地蹭了蹭對方的褲腳。女孩卻尖叫著跳開:“啊啊啊野貓!有跳蚤!”
書包重重砸在姐姐身上,她瘸著腿逃回來時,嘴里還叼著半塊被踩扁的面包。
深夜的便利店后巷,我們終于找到了半盒發(fā)餿的盒飯。
哥哥剛把鮭魚塊挑出來,陰影里突然竄出三只黑影。為首的玳瑁貓一爪子扇在哥哥臉上:“滾!這是老子的地盤!”
魚塊被搶走了,連沾著米粒的塑料盒都被叼走。姐姐想追,卻被另一只貓狠狠咬住尾巴。
我們蜷縮在廢棄輪胎里舔傷口時,聽見它們在圍墻那頭大快朵頤的聲音。
最可怕的是下雨天。
紙箱被淋透后沉得像塊石頭,我們只能躲進快餐店的空調外機下面。有個醉漢看見我們,突然興奮地手舞足蹈:“嘿!會抓老鼠的毛球!”
空酒瓶在哥哥腳邊炸開,玻璃碴劃破了我的肉墊。我們沒命地逃,卻聽見他在身后大笑:“跑什么?老子請你們喝酒啊!”
那晚我們睡在碎玻璃堆里,姐姐的傷口發(fā)了炎,渾身燙得像小火爐。
就在我們快撐不住時,遇到了那只三花貓。
它蹲在垃圾箱上俯視我們,皮毛干凈得不像流浪貓。“跟我來。”它甩甩尾巴,“北區(qū)老太太天天喂貓。”
我們跟它穿過大半個城市,果然看見個舊院子里擺著貓碗。正當我們狼吞虎咽時,三花貓突然變了臉:“吃夠了嗎?該交保護費了。”
它身后冒出五六只壯碩的公貓,把嚇得發(fā)抖的姐姐按在食盆前:“要么每天上交一半食物,要么——”
寒光閃閃的爪子劃過她的瞎眼。
我們逃回橋洞時,哥哥的耳朵缺了一塊。
姐姐把好不容易找到的魚頭推給我,自己卻嘔出一灘黃水。遠處高檔小區(qū)的燈火倒映在河面上,像另一個永遠夠不著的世界。
“明天……”哥哥舔著傷口含混地說,“去貨運站試試……聽說那里有廚余車……”
夜風吹散了他的尾音。我們三個緊緊依偎著,用體溫對抗逐漸冰冷的黎明。(接下來,饑餓將迫使它們做出更危險的選擇——翻進某戶人家的院子,而這家的男主人,正是當初第一個把它們扔出公交車的人……)
饑餓像一把鈍刀,慢慢剮著我們的胃。
三天沒找到像樣的食物,連垃圾箱都被其他貓群霸占。姐姐瘦得脊椎骨一節(jié)節(jié)凸起,走路時晃得像片枯葉。哥哥的左前爪傷口化膿,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淡紅的梅花印。
“那里。”我盯著鐵藝圍欄里的獨棟別墅,落地窗透出暖黃的光。院子里,燒烤架上的牛排香氣順著風飄過來,刺激得我們口水直流。
鐵欄桿上的尖刺劃破了我的肚皮,但我顧不上疼。姐姐從縫隙擠進來時,舊傷又被刮出血。我們躲在繡球花叢里,看見西裝革履的男人正舉著紅酒和客人談笑——正是那個在公交車上用公文包砸我們的男人。
烤架旁的女傭轉身拿調料時,哥哥閃電般竄過去叼起一塊掉落的牛排。
“有野貓!”
紅酒杯砸碎在我腳邊。男人抄起掃帚沖過來,我認出這就是當初推主人下車的那雙手。
姐姐突然發(fā)出我從未聽過的嘶吼。她像道橘色閃電撲向男人臉,爪子狠狠撓過他的鼻梁。
“啊!我的眼睛!”
鮮血從他指縫涌出時,哥哥趁機撞翻了燒烤架。燃燒的木炭滾到波斯地毯上,火苗“轟”地竄起來。
整個院子亂成一團。我跳上餐桌,把所有瓷盤推到地上摔得粉碎。女主人尖叫著去救她烤焦的愛馬仕包,而我們——
三只傷痕累累的橘貓站在圍墻上,冷冷看著他們救火的狼狽樣。夜風吹起我們殘缺的耳朵和打結的毛發(fā),身后是熊熊燃燒的豪宅。
警笛聲從遠處傳來時,我們已經鉆進下水道。
姐姐舔著爪子上的血,突然問我:“還記得主人教我們的嗎?”
我當然記得。那個雨夜,她哭著說:“如果有人欺負你們…就撓花他的臉。”
哥哥的尾巴纏上我們的脖子。三雙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里發(fā)亮,像三簇永不熄滅的小火苗。
(接下來,這場縱火案將登上社會新聞,而主人會在電視里認出我們的身影……)
新聞畫面閃爍的藍光映在主人蒼白的臉上。
“......據(jù)監(jiān)控顯示,這三只橘貓疑似與上月公交站傷人事件有關......“
她的咖啡杯突然砸在地上,褐色的液體濺在瓷磚上,像極了那天被踢翻的貓罐頭。鏡頭里一閃而過的殘缺貓耳,那分明是——
“小虎?“
手指無意識撫過手機相冊,停在最后一張合照:三團毛茸茸的橘色擠在她懷里,哥哥的爪子正按在她鼻尖上。那天陽光很好,好到讓她誤以為這樣的日子永遠不會結束。
導播間的嘈雜聲突然遠去。
她想起最后一次給橘子梳毛時,梳齒上纏著的橘色絨毛;想起暴雨夜玄關處三雙濕漉漉的腳印;想起母親把過敏藥拍在桌上時說的那句“有它們沒我“。
“林記者?您還做后續(xù)報道嗎?“實習生探頭進來。
她猛地合上筆記本電腦,指甲在掌心里掐出四個月牙形的疤。
寵物醫(yī)院的檔案室,她借著采訪名義翻遍近期記錄。
“被狗咬傷的橘貓?“獸醫(yī)推了推眼鏡,“昨天環(huán)衛(wèi)工確實送來一只,右后腿撕裂傷......“
病歷本上的照片讓她呼吸一滯——雖然瘦得脫相,但那火焰狀的花紋,分明是總愛把玩具叼進她被窩的小搗蛋。
“現(xiàn)在在......“
“跑了。“獸醫(yī)搖頭,“麻藥剛過就撞開籠子,瘸著腿跳窗了。“
她追到巷口時,暴雨正沖刷著墻角的血跡。
手電筒的光圈里,一只濕透的橘貓正艱難地拖著后腿爬行。聽到腳步聲,它警覺地回頭,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縮成細線。
“......橘子?“
她的雨傘掉在水洼里。
貓卻突然弓起背,炸開的毛發(fā)讓原本瘦小的身體顯得異常龐大。那眼神她從未見過——不是撒嬌時的濕軟,不是犯錯時的討好,而是某種鋒利的東西,像碎玻璃在月光下的反光。
一道閃電劈下。
橘色身影消失在下水道口的前一秒,她看清了它脖子上掛著的半截項圈——那是去年生日時,她親手給它們系上的鈴鐺。
次日的早間新聞直播間,觀眾們目睹了最離奇的插曲。
當導播放出緝拿“縱火犯貓“的通緝令時,一向專業(yè)的主播突然摘下耳麥站了起來。
“它們不是罪犯。“她的聲音在直播間里清晰回蕩,“是三個被人類辜負的小生命。“
監(jiān)控定格畫面在她背后放大,所有人都看見三只貓沖出火場時,最后那只回頭望的鏡頭——濕漉漉的毛發(fā)下,隱約露出刻著電話號碼的寵物銘牌。
(接下來,這場直播將引發(fā)全城愛貓人士的搜尋,而重傷的橘貓正被地下貓咖的黑心老板盯上......)
電視上的新聞循環(huán)播放著我們的“通緝令”。
“三只橘貓,涉嫌縱火、傷人,若有線索請立即聯(lián)系……”
鏡頭里,我們的照片被放大——哥哥殘缺的耳朵,姐姐受傷的右眼,還有我背上那道火焰狀的花紋。全城的愛貓人士都在找我們,但他們的善意背后,也藏著危險。
黑心貓咖的老板開著車,在街頭巷尾轉悠。他的籠子里放著誘人的金槍魚罐頭,但我們都見過他是怎么對待那些“流浪貓”的——關在狹小的籠子里,強迫它們接客,直到毛色暗淡,精神崩潰。
我們不敢靠近任何人。
連續(xù)幾天的逃亡讓我們精疲力盡。垃圾桶被翻遍了,連最餿的剩飯都被其他流浪貓搶走。姐姐的右眼又開始流膿,走路時搖搖晃晃。哥哥的舊傷在潮濕的天氣里隱隱作痛,但他從不抱怨,只是默默走在最前面探路。
“再堅持一下……”他低聲說,聲音沙啞,“前面有個廢棄的工廠,或許能找到吃的。”
可工廠早已被流浪狗占領。我們遠遠聽到它們的低吼,只好轉身逃進更深的巷子。
雨越下越大,我們渾身濕透,冷得發(fā)抖。
突然,姐姐用爪子拍了拍我:“看那里!”
巷子盡頭,一個破舊的木箱半掩在雜物堆里。我們小心翼翼地靠近,確認沒有危險后,鉆了進去。
箱子里鋪著干草,角落里還放著半碗清水——似乎有人特意為流浪動物準備的。
我們擠在一起取暖,終于有了片刻的安全感。
天蒙蒙亮時,木箱的蓋子突然被掀開。
一張布滿皺紋的臉湊了過來,渾濁的眼睛眨了眨:“喲,三只小流浪貓?”
我們瞬間炸毛,弓起背準備逃跑。
但老人沒有趕我們走,反而從口袋里摸出幾塊小魚干,放在箱子的邊緣。
“吃吧,小家伙們。”他咳嗽了兩聲,聲音沙啞,“看你們瘦的。”
老人是個拾荒者,住在院子后面的小棚屋里。
他沒有多少錢,但每天都會給我們留一點食物——有時候是半條魚,有時候是市場撿來的碎肉。我們漸漸放下了戒心,白天躲在箱子里睡覺,晚上陪他在垃圾堆里翻找可回收的廢品。
有一次,姐姐叼回一只死老鼠,放在老人的鞋子上,像是“報恩”。
老人哈哈大笑,揉了揉她的腦袋:“傻貓,我不吃這個。”
但他還是收下了,第二天,我們的小魚干多了一塊。
院子后面有一條臟兮兮的小河,偶爾會有魚游過淺灘。
那天傍晚,我們三個蹲在河邊,盯著水里游動的黑影。哥哥第一個撲進去,濺起一片水花。我緊隨其后,姐姐則守在岸邊,防止魚逃走。
折騰了半小時,我們終于捉到了三條小魚,雖然不大,但足夠讓老人吃一頓。
我們叼著魚,濕漉漉地跑回院子,把魚整齊地擺在老人的木屋門口。
他推開門時,愣了一下,隨即眼眶微微發(fā)紅。
“你們啊……”他蹲下來,粗糙的手指輕輕摸了摸我們的頭,“真是傻貓。”
但我們知道,他其實很高興。
那天夜里,我們聽到老人在棚屋里咳嗽,聲音撕心裂肺。
姐姐扒著門縫往里看,發(fā)現(xiàn)他蜷縮在床上,手里攥著一瓶廉價的止咳糖漿。
我們三個蹲在門口,沉默了很久。
第二天清晨,我們離開了。
——我們不想成為他的負擔。
穿過幾條小巷后,我們來到了一片廢棄的工地。
這里很少有人來,或許能找到點吃的。
但剛踏進鐵皮圍欄,陰影里就竄出三條惡狗,齜著牙,口水滴答地朝我們逼近。
“喵嗷——!”哥哥擋在最前面,毛發(fā)炸開,試圖嚇退它們。
但惡狗太多了。
其中一條猛地撲過來,尖利的犬齒狠狠咬住了我的后腿。
劇痛讓我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鮮血瞬間染紅了橘色的毛發(fā)。
姐姐瘋了似的沖上去撓狗的眼睛,哥哥則死死咬住另一條狗的耳朵。
混亂中,我拖著傷腿拼命爬進了一截水泥管里。
外面,惡狗的咆哮和哥哥姐姐的嘶吼混在一起,直到一聲尖銳的哨聲響起——
“滾開!該死的野狗!”
惡狗們嗚咽著逃走了。
我蜷縮在黑暗的管道里,后腿疼得發(fā)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