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時間剛過周一正午,距離周五的講座還有幾天。
最近的實驗告一段落,那份成功提純的苔蘚活性物質(zhì)帶來的滿足感,讓她心情頗佳。不過,胃也開始提醒她該進食了。她既不想回蘇宅,也不想去員工餐廳應(yīng)付,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放空一下自己,也靜靜思考后續(xù)對水晶蘭的深入研究方向。
她想到了“云隱”。
“云隱”并非位于繁華商圈,而是藏身于一條種滿高大梧桐的僻靜街道深處。門面低調(diào),只有一塊小小的烏木招牌,刻著飄逸的“云隱”二字。推開厚重的黃銅包邊木門,仿佛進入另一個世界。內(nèi)部裝潢是極簡的新中式風(fēng)格,大量運用竹、石、原木元素,光線被巧妙分割,形成一個個半開放、被綠植或屏風(fēng)隔開的獨立小空間,私密性極佳。背景音樂是若有似無的古琴流水聲,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和茶香。
這里是蘇晚星偶爾想獨處或進行非正式商務(wù)會面時的首選。
侍者顯然認得她,微笑著將她引向她常坐的靠窗位置。窗外是一個小小的日式枯山水庭院,白沙、青石、一株造型遒勁的黑松,意境悠遠。
她點了一份松露蘆筍卷,一份菌王燉鮮盅,一碟梅漬小番茄,外加甜品蜜金桔慕斯。等待上餐的時候,她目光隨意掃過相對空曠的餐廳,一個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眼簾——墨塵!他正坐在那處用高大綠植巧妙圍合的雅座里。
那位“塵心花坊”神秘莫測的老板,此刻就坐在那里。他依舊穿著質(zhì)地柔軟的亞麻襯衫,姿態(tài)帶著慣有的慵懶,但神情卻比在花店時顯得專注一些。圍坐在他身邊的,是幾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蘇晚星認出了其中兩位——正是S大生物醫(yī)學(xué)院的權(quán)威,她曾在學(xué)術(shù)期刊和新聞上見過照片。一位是銀發(fā)矍鑠、氣場溫厚的老者,舉手投足間皆是學(xué)者風(fēng)范;另一位則年輕許多,金絲眼鏡襯得面容愈發(fā)冷峻,神情專注得近乎苛刻。他們旁邊還有三位氣質(zhì)迥異的陌生人: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一位氣質(zhì)溫婉的女士,還有一位穿著考究的青年。
而坐在墨塵正對面,正認真傾聽的,赫然是葉疏珩教授!他看起來比照片上更清瘦些,眼神明亮,此刻正微微前傾身體,手指在桌面上輕輕點著,似乎在討論什么關(guān)鍵點。
蘇晚星心中微訝。墨塵竟然和S大的頂尖學(xué)者們在一起?而且看另外三人的氣場,絕非等閑。她想起在“塵心”時對這位老板的種種猜測,心頭疑云更濃。
似乎是感應(yīng)到她的注視,墨塵的目光倏地抬起,越過綠植的縫隙,精準地捕捉到了蘇晚星的位置。那雙深邃如古井的眼眸里,閃過一絲極其細微、難以名狀的波動,快得像是錯覺。他并沒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只是極其輕微地對她頷首示意,嘴角似乎牽動了一下,又似乎沒有,隨即目光便自然地轉(zhuǎn)回了談話圈,仿佛只是不經(jīng)意間看到了一個認識但無關(guān)緊要的人。
蘇晚星也收回了目光,垂下眼簾,端起侍者剛送上的清茶抿了一口,心緒卻難以平靜。餐廳的靜謐和設(shè)計保證了基本的私密性,但那處雅座并非完全封閉。在她凝神用餐的間隙,偶爾有那么一兩個瞬間,當(dāng)餐廳的背景音樂恰好滑入低谷,或是某個談話者聲音因激動而微微拔高時,一些零星的、壓低的對話碎片還是艱難地飄了過來。
她捕捉到幾個突兀而陌生的詞匯:“凝神素”、“神經(jīng)修復(fù)”、“神經(jīng)擴容藥劑”、“噬魂藤”......
“......現(xiàn)行的提取技術(shù),無論是低溫破壁還是酶解,都會在瞬間破壞掉99%以上的活性成分,得到的幾乎是無效......”這似乎是葉疏珩教授的聲音,帶著學(xué)者特有的嚴謹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挫敗感,討論的顯然是某個極其關(guān)鍵的技術(shù)難題。
在提到“噬魂藤”和提取困境時,墨塵那雙深邃的眼眸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幽微的光,快得讓人抓不住。他若有所思地抬起眼,指尖無意識地在杯沿輕叩了一下,目光隨即仿佛不經(jīng)意地再次掃過蘇晚星所在的方向,停留了不到半秒,又收了回去,并未發(fā)表任何意見,只是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
這些只言片語,以及談話者們臉上流露出的遠超普通學(xué)術(shù)討論的凝重和專注神情,讓蘇晚星瞬間意識到——墨塵身邊的這群人,包括他自己,恐怕都非同尋常!他們討論的,絕非普通的學(xué)術(shù)項目。
而葉教授等學(xué)者,似乎是在為這個群體提供技術(shù)支持?或者......合作者?那個“凝神素”和“神經(jīng)擴容藥劑”......還有“噬魂藤”......這些名詞像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不僅激起了漣漪,更為她自己的植物研究打開了一個未曾設(shè)想的方向——高效、無損地提取植物中那些極度脆弱卻擁有非凡效能的活性物質(zhì)。
這個認知讓她心頭一凜,又夾雜著強烈的好奇。她匆匆用完餐,沒有再多做停留。與墨塵那短暫而無聲的交匯,以及無意間捕捉到的碎片信息,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更大的波瀾。
離開“云隱”,她驅(qū)車前往城中有名的“瓷韻軒”。這是一家專營高端藝術(shù)瓷器和手工花盆的老店,店主是位眼光獨到的收藏家。蘇晚星是這里的常客,她喜歡為那些珍貴的植物尋找與之氣質(zhì)相配的“家”。
“瓷韻軒”內(nèi)光線柔和,空氣中浮動著淡淡的泥土和釉彩的氣息。博古架上陳列著各式瓷器,從古樸大氣的鈞窯到精巧細膩的青花,琳瑯滿目。蘇晚星的目光流連在一排專門用于種植珍稀植物的透氣紫砂盆和幾款造型獨特、釉色如玉的現(xiàn)代藝術(shù)花器上,正細細挑選。
突然,店內(nèi)靠里的位置傳來一聲悶響,伴隨著店員短促的驚呼!
蘇晚星循聲望去,只見一位穿著考究中式褂子、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倒在地上,雙目緊閉,臉色蒼白,手中的一個錦盒掉落在身旁,里面的小瓷瓶滾落出來,所幸沒有摔碎。
“陳老!陳老您怎么了?”店員驚慌失措地蹲下身呼喚。
蘇晚星心頭一緊,立刻快步上前。“讓開一點,保持空氣流通!”她的聲音冷靜而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感。店員下意識地讓開位置。
她迅速蹲下,手指探向老人頸動脈——脈搏微弱但尚存。看癥狀,像是突發(fā)性的眩暈或短暫腦缺血。她立刻想起自己隨身小包的內(nèi)袋里,一直放著一個小巧的玻璃噴瓶。那是她自己用棲云居花房里培育的頂級薄荷、迷迭香和幾味安神定驚的花草精華,精心調(diào)配濃縮的“清心醒神露”,原本是給自己在精神疲憊或需要集中注意力時提神用的,效果極佳。
她迅速取出噴瓶,對著老人鼻下和人中附近的空氣,極其小心地輕噴了兩下。一股極其清冽、醒腦、帶著強大生機的草木芬芳瞬間彌漫開來,仿佛能滌蕩一切昏沉。那味道純凈而富有穿透力,連旁邊焦急的店員都精神一振。
神奇的事情發(fā)生了。那清冽的芬芳仿佛帶著某種魔力,僅僅幾息之間,老人緊皺的眉頭微微松開,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含糊的嗚咽,眼皮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神雖然還有些迷茫和虛弱,但顯然意識已經(jīng)恢復(fù)。
“我......我這是......”老人聲音沙啞,試圖支撐起身子。
“老先生,您先別動,剛才是暈倒了。”蘇晚星輕聲安撫,扶住他的肩膀,“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里特別不舒服?需要幫您叫救護車嗎?”
這時,店老板也聞訊趕來,顯然認識這位老人:“哎喲!陳老!您可嚇?biāo)牢伊耍∧杏X怎么樣?要不要我通知家里?”
老人——陳松年,在店老板和蘇晚星的攙扶下,慢慢坐到旁邊的椅子上,又喝了些溫水,閉目定了定神,再睜開眼時,臉色已漸漸紅潤起來,眼神也清亮了不少,但呼吸仍略顯急促。他長長舒了口氣,看向蘇晚星,目光溫和帶著深深的感激:“真是多虧了姑娘你及時出手,唉,我這把老骨頭不中用了。”他的目光隨即落在蘇晚星手中還沒來得及收起的噴瓶上,那精致的小瓶子和空氣中殘留的獨特清冽氣息讓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和探究,“姑娘用的是好東西啊。”
蘇晚星微微一笑,并未深言:“只是對植物有些興趣,自己胡亂調(diào)配的一點小玩意兒。老先生沒事就好。”她無意暴露自己的特殊能力,只是看著老人轉(zhuǎn)危為安,心中也松了口氣。
水晶蘭的秘密、墨塵的謎團、無意間聽到的關(guān)于“噬魂藤”提取的困境......種種思緒交織,卻又意外地在這瓷器店里,用自己親手培育的植物精華,救下了一位老人。
植物,果然蘊藏著無限可能,而她的探索之路,似乎又延伸出了新的、充滿挑戰(zhàn)的分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