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三十七個讀者，有地鐵同事、打印店常客、那個撕準考證的女孩——她復讀考上了師范，帶來全班同學。女孩把花束放在木牌前，花束用舊報紙包著，報紙頭條是“地鐵安檢員助走失老人回家”，照片里周嶼的側臉被陽光勾了一道金邊。林瀾讀完最后一章，聲音被風吹得碎碎的。周嶼把最后一頁撕下來，折成紙飛機，順著風扔向花盤。紙飛機飛不高，落在壟溝里，很快被螞蟻抬走。有人放起風箏，是一只藍色鯨魚，尾巴拖得老長，像要游進真正的海里。
夜里，篝火燃盡，留下一堆暗紅的灰燼。林瀾把桃木鑰匙從土里挖出來，鑰匙上的“雨”字已經被雪水泡得模糊。周嶼在旁邊插了根新的木牌，上面用黑漆寫著：
“此地無雨，但回聲很長。”雪又開始下，落在木牌上，像給字跡蓋了一層薄薄的被子。林瀾伸手去接雪，雪落在掌心，久久不化。她忽然想起大學文學社的朗誦會，她站在臺上，背的是聶魯達：“我喜歡你是寂靜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樣。”那時她的眼睛亮得像兩顆剛擦亮的玻璃球。周嶼走過來，把圍巾繞到她脖子上。圍巾是地鐵發的勞保用品，藏青色，邊緣已經起球。雪落在圍巾上，瞬間消失，像被某種溫暖吸收。
春天來的時候，土地解凍，露出黑色的泥。農戶來信說，冬小麥返青，地頭那根枯枝上冒了一粒綠芽。信里夾著一張照片：綠芽只有指甲蓋大，卻倔強地頂著殘雪，像一句不肯認輸的誓言。林瀾把照片貼在書桌前，書桌是周嶼用廢木箱改的，桌面坑坑洼洼，卻足夠放一臺舊筆記本。她打開電腦，新建文檔，標題是：《漫長的回聲》。
第一行字：
“我們終究沒有成為肥皂，也沒有成為煎餅。我們只是把一塊荒地，種成了會發光的地方。”周嶼下班回來，帶回一袋新磨的面粉，面粉袋上印著“特一粉”，旁邊畫著一只笑瞇瞇的向日葵。林瀾把面粉倒進玻璃罐，罐底沉著幾粒黑色的籽殼，像不肯離去的記憶。
夏天，地鐵安檢科給周嶼發了新的胸牌，金屬的，上面刻著“班組長”。胸牌別在制服上，走路時輕輕晃動，像一枚小小的勛章。他把舊胸牌塞進抽屜，和林瀾的墨鏡放在一起。墨鏡鏡腿掉了漆，鏡片邊緣磨花，卻仍舊能擋住半張臉。林瀾的書在豆瓣開分8.4，評論區里有人寫：“看完想辭職去種地。”她截圖發給周嶼，周嶼回了一個表情包：一只貓攤開空碗。
7月，向日葵又開。這一次，他們種了半畝矮大頭，花盤低垂，像一個個裝滿故事的口袋。訪客比去年更多，有人帶來了帳篷，有人帶來了吉他。夜里，篝火旁，吉他聲斷斷續續，像風在試音。林瀾坐在人群里，用剝了皮的拇指撥吉他弦，弦音澀，卻剛好能蓋住她右眼的輕微嗡鳴。周嶼在旁邊記賬：
賣籽收入：￥2，340
電費：￥67
交通：￥48
凈得：￥2，225
數字和去年一樣，卻比去年輕。
立秋那天，周嶼把木牌翻過來，背面已經釘滿A4紙，像一件打滿補丁的袍子。雪落在紙上，墨跡暈開，像淚。林瀾伸手去接雪，雪落在掌心，久久不化。她忽然想起大學文學社的朗誦會，她站在臺上，背的是聶魯達：“我喜歡你是寂靜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樣。”那時她的眼睛亮得像兩顆剛擦亮的玻璃球。周嶼走過來，把圍巾繞到她脖子上。圍巾是地鐵發的勞保用品，藏青色，邊緣已經起球。雪落在圍巾上，瞬間消失，像被某種溫暖吸收。
冬天，他們回城。出租屋的墻皮不再掉，因為房東終于換了新的。廚房燈泡也換成了LED，冷白光，照得人臉發青。林瀾把向日葵籽殼裝進玻璃瓶，瓶口用麻繩系緊，放在窗臺。陽光透過玻璃，籽殼的影子落在墻上，像一片小小的森林。周嶼的地鐵安檢科發了年終獎，他用其中一半買了一輛二手電動三輪車，天藍色，車斗刷了新漆。林瀾把另一半存進存折，存折上寫著：
“再攢五千，我們就去把那片地買下來。”
第二年春分，他們回到那片地。農戶已經搬走，留下一座空房子和一口壓水井。周嶼把三輪車停在田埂上，車斗里裝著新買的種子：香菜、薄荷、番茄，還有一小袋矮大頭向日葵。林瀾把種子攤在掌心，一粒粒數，數到第二百三十七粒時，右眼忽然又能看見完整的太陽了——不偏不倚，就在掌心。他們把木牌重新漆了一遍，上面的字改成了：
“此地無雨，但回聲很長。”
下面添了一行小字：
“歡迎進來躲一會兒，也歡迎帶著故事離開。”
夏天，番茄紅了，薄荷瘋了，香菜長到膝蓋高。訪客們帶來了更多的故事，寫在A4紙上，釘在木牌背面。有人寫：“今天沒死成，明天再來。”也有人寫：“我把前任的名字埋在了第三行第六株下面。”林瀾把其中一張A4紙撕下來，折成紙飛機，順著風扔向番茄架。紙飛機飛不高，落在壟溝里，很快被螞蟻抬走。周嶼在旁邊記賬：
番茄：￥560
薄荷：￥120
香菜：￥80
凈得：￥760
數字比去年小，卻比去年重。
立秋那天，周嶼把木牌翻過來，背面已經釘滿A4紙，像一件打滿補丁的袍子。雪落在紙上，墨跡暈開，像淚。林瀾伸手去接雪，雪落在掌心，久久不化。她忽然想起大學文學社的朗誦會，她站在臺上，背的是聶魯達：“我喜歡你是寂靜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樣。”那時她的眼睛亮得像兩顆剛擦亮的玻璃球。周嶼走過來，把圍巾繞到她脖子上。圍巾是地鐵發的勞保用品，藏青色，邊緣已經起球。雪落在圍巾上，瞬間消失，像被某種溫暖吸收。
冬天，他們回城。出租屋的墻皮不再掉，因為房東終于換了新的。廚房燈泡也換成了LED，冷白光，照得人臉發青。林瀾把向日葵籽殼裝進玻璃瓶，瓶口用麻繩系緊，放在窗臺。陽光透過玻璃，籽殼的影子落在墻上，像一片小小的森林。周嶼的地鐵安檢科發了年終獎，他用其中一半買了一輛二手電動三輪車，天藍色，車斗刷了新漆。林瀾把另一半存進存折，存折上寫著：
“再攢五千，我們就去把那片地買下來。”
第三年春分，他們回到那片地。農戶已經搬走，留下一座空房子和一口壓水井。周嶼把三輪車停在田埂上，車斗里裝著新買的種子：香菜、薄荷、番茄，還有一小袋矮大頭向日葵。林瀾把種子攤在掌心，一粒粒數，數到第二百三十七粒時，右眼忽然又能看見完整的太陽了——不偏不倚，就在掌心。他們把木牌重新漆了一遍，上面的字改成了：
“此地無雨，但回聲很長。”
下面添了一行小字：
“歡迎進來躲一會兒，也歡迎帶著故事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