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義律師所藏在一棟老式寫字樓的三層,木質樓梯踩上去“吱呀”作響,樓道里彌漫著陳年舊紙和消毒水混合的氣味。伏羲站在“正義律師所”的銅字招牌下,手里緊緊攥著張姐給的入職通知,蛇形拐杖被他套了層深棕色的皮套,偽裝成文明棍,金屬包頭在水磨石地面上敲出“篤篤”的輕響,像在給這陌生的環境“打招呼”。
“是伏羲先生吧?”前臺小妹從厚厚的《婚姻法》案例匯編后探出頭,眼鏡滑到鼻尖上,目光在他簡歷的“特長”一欄頓了頓——“觀天象、辨龜甲紋路、推演八卦吉兇”,嘴角忍不住偷偷勾起,“張律師在302等您,她說您來了直接進去就行。”
推開302辦公室的門,一股更濃郁的紙張氣息撲面而來。半人高的卷宗在墻角堆成小山,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離婚財產分割典型案例”的封面上投下明暗交錯的條紋,像極了伏羲當年用來占卜的龜甲裂紋。張姐正叼著咖啡勺,對著電腦屏幕上的合同條款皺眉,見他進來,隨手把一摞卷宗推到空置的辦公桌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小伏,來了?”張姐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指了指那堆卷宗,“先練練手。這些都是離婚案的財產分割協議,你把婚前財產的時間節點標出來——記住,房產證上的日期比什么都管用,別跟我扯你那套‘八卦歸屬論’,法官不認這個。”
伏羲在硬木椅上坐下,指尖撫過卷宗封面的燙金標題,突然覺得這些裝訂整齊的紙張,像極了部落里用來記錄狩獵分配的獸皮卷。他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協議,瞳孔微微收縮——男方聲稱房產是婚前購買,但附頁的房產證復印件上,墨跡邊緣泛著種不自然的亮白,就像雨后新泥蓋在舊土上的痕跡。
“這人在撒謊。”伏羲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張姐從文件堆里抬起頭:“哦?你怎么看出來的?”
“墨跡有問題。”伏羲抽出房產證復印件,對著光線舉起,“你看這‘2018年’的‘8’,收尾處有個小勾,是用現代簽字筆補的。真正的2018年筆跡,應該更鈍——就像部落里的新傷和舊傷,結痂的厚度騙不了人。”他從口袋里掏出個放大鏡(天文臺的小周送的“鑒定神器”),對準簽名處,“還有這簽名,筆鋒發虛,是描的。真正的簽名,落筆時重,收筆時輕,像射箭時的力道變化。”
張姐將信將疑地拿起電話,撥通了房產局檔案科的號碼。五分鐘后,她掛了電話,眼睛瞪得像銅鈴:“還真讓你說中了!這房子是2023年買的,房產證是后補的!小伏,你這本事……是祖傳的?”
伏羲撓了撓頭,想起十歲那年,族里的長老教他辨認獸皮上的齒痕——狼的齒痕深且帶鋸齒,豹的齒痕淺卻鋒利。“算是吧。”他笑了笑,“萬物都有痕跡。看日影能知時辰,看樹皮能知樹齡,看墨跡……自然能知歲月。”
下午兩點,調解室的門被猛地推開,一個穿碎花裙的女人哭哭啼啼地沖進來,手里緊緊攥著個牛皮紙信封:“張律師,您可得為我做主啊!我丈夫臨死前寫了遺囑,說把所有財產都留給我,可他兒子非說這是假的!”
緊隨其后的是個穿西裝的年輕男人,臉漲得通紅:“這就是假的!我爸根本不會寫這種東西!他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利索,怎么可能寫這么長的遺囑!”
調解室里頓時劍拔弩張。張姐讓雙方坐下,接過遺囑仔細查看——泛黃的信紙上,字跡歪歪扭扭,落款處簽著“劉建國”三個字,日期是去年冬天。
“這簽名……看著是有點像。”張姐皺起眉頭,拿出死者生前的病歷本對比,“筆跡確實有幾分相似。”
“您看!我就說不是假的!”女人立刻提高了音量。
“不可能!”男人拍著桌子站起來,“我爸寫‘劉’字的時候,最后一筆總愛帶個小勾,像蛇吐信子似的,這上面根本沒有!”
伏羲突然伸手,指尖輕輕點在遺囑的“劉”字上:“他說得對。”他轉向女人,目光平靜卻帶著壓力,“真正的簽名,‘劉’字最后一筆有個0.3厘米的小勾,藏在豎筆后面,就像獵人藏在樹后的箭。這份遺囑上的‘劉’字,收尾是平的,是仿的。”
女人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張姐立刻聯系了筆跡鑒定中心,三天后的鑒定報告顯示,遺囑果然是偽造的——仿造者刻意模仿了死者的筆跡,卻漏掉了那個只有家人知道的小勾。
“小伏,你簡直是臺活體掃描儀啊!”張姐拿著鑒定報告,激動地拍著他的肩膀,“這本事要是早生幾十年,得幫警方破多少案子!”
伏羲只是笑了笑,從抽屜里拿出本《民法典》,封面上用紅筆圈出了“物權編”三個字,旁邊還歪歪扭扭地寫著“對應乾卦,主歸屬”。他最近迷上了這本書,覺得里面的條文像極了部落里的規矩,只是把“狩獵范圍”換成了“產權登記”,把“獵物分配”換成了“財產分割”。
律所很快傳開了“302有個神算子”的消息。實習生小李抱著份合同沖進辦公室時,差點撞翻伏羲桌上的羅盤——那是他用來輔助辨別的“神器”,說不同時辰的光線角度,能讓墨跡顯露出不同的秘密。
“伏哥!救命!”小李把合同拍在桌上,指著甲方的蓋章,“這章看著有點模糊,是不是假的?對方催著簽約,我不敢定啊!”
伏羲拿起合同,先對著窗戶照了照,又用指甲輕輕刮了刮紅色的章印。“假的。”他肯定地說,“真印泥含朱砂,遇熱會發暗;這個是化學顏料,反光。你聞,還有股酒精味——就像部落里的真漆和假漆,真漆有松脂香,假漆只有桐油味。”
小李拿著合同飛奔去驗證,半小時后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手里舉著鑒定結果:“伏哥!您太神了!真的是偽造的!對方想渾水摸魚,幸虧您看出來了!”
消息傳到所長安卓那里,他特意跑到302“視察”,正好撞見伏羲在調解一起鄰里糾紛。樓上的王大爺拍著桌子罵樓下的小年輕半夜彈珠,吵得他睡不著覺;小年輕則一臉委屈,說自己連彈珠長什么樣都不知道。
“我真沒彈!”小年輕急得臉通紅,“我天天加班到半夜,回家倒頭就睡,哪有功夫彈珠?”
“不是你是誰?”王大爺吹胡子瞪眼,“天天半夜‘嗒嗒嗒’響,跟下冰雹似的!”
伏羲突然站起來,走到樓道里閉上眼睛,手里的蛇形拐杖輕輕敲著墻壁。片刻后,他睜開眼,指著墻角的水管:“是水管里的空氣泡。水壓不穩時,空氣泡在管道里撞擊,聲音就像彈珠落地。”他走到閥門旁,用拐杖輕輕擰了擰,“我調了水壓,應該就好了。”
果然,當天晚上,王大爺特意打來電話,說那煩人的“彈珠聲”真的消失了。張姐嘖嘖稱奇,盯著伏羲的拐杖看了半天:“你這拐杖是不是祖傳的?比物業的維修師傅還靈!”
伏羲笑了笑,沒說這拐杖頂端的蛇頭是用雷擊木做的,能感應空氣流動——就像當年在部落里,他靠蛇杖感知風向,預判山洪來臨的方向。
傍晚六點,夕陽把寫字樓的影子拉得很長。伏羲站在樓下的梧桐樹下,手里拎著個紙袋,里面是給女媧買的糖葫蘆。早上聽小李說,女生都愛吃這個,酸酸甜甜的,像極了部落里的野山楂。
女媧的車緩緩停在路邊,她搖下車窗,晚風吹起她的長發,發梢沾著點夕陽的金粉。“聽說我們的‘神算子’今天又立大功了?”她笑著朝他揮手,眼底的笑意比糖葫蘆還甜。
伏羲把糖葫蘆遞過去,耳尖有點紅:“小事。倒是你,今天那個獎杯,沒被王總看出破綻吧?”
“放心,”女媧咬了口山楂,酸甜的汁水在舌尖散開,“他光顧著跟客戶炫耀女兒的‘新獎杯’,根本沒細看。對了,”她朝他湊近了些,車門縫隙里漏出她身上淡淡的梔子花香,“晚上我教你用電腦查案例,比你翻《民法典》快得多。”
伏羲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看著她被夕陽染紅的側臉,突然覺得這現代社會的“規矩”,好像也沒那么難——只要跟著她,再復雜的條文,再難辨的真假,都能像看星象一樣,理出清晰的脈絡來。
律所的燈一盞盞熄滅,只有302的窗戶還亮著。張姐鎖門路過時,看見伏羲正對著電腦屏幕皺眉頭,女媧坐在旁邊,握著他的手教他用鼠標。月光透過百葉窗,在《民法典》的封面上灑下一片銀輝,像極了幾千年前,他們一起坐在部落的篝火旁,看他用樹枝在地上畫八卦時的樣子。
那一刻,鍵盤的敲擊聲和遠處的車流聲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在安靜的辦公室里輕輕交織,像一首跨越了千年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