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是極不平凡的一年,或者說是沉痛的一年。
就連大街上的喧囂聲好像都少了許多。菜販子不鬧喝了,二八大杠不疾馳了,只有巷子里頭天真的孩童仍在嬉鬧。
這會兒還下了點小雨,把整個天空弄得灰蒙蒙的,安靜悲傷的氣氛好像充斥著每一個角落。
有些陳舊的墻面上掛著一幅巨大的海報,海報雖然說也有些舊了,但好像仍然泛著光。
一個青年站在海報正前方,炯炯有神的盯著聚焦了好久,半晌沒出聲。
“張遇,老子想通了,老子不想當(dāng)流氓了,老子想去當(dāng)兵。”
悶了好一會兒,他終于說話了。
青年的聲音鏗鏘有力,好像真的下一秒他就要去當(dāng)兵,去保衛(wèi)祖國的前方。
張遇看著陳守平篤定的模樣,感覺這個少年突然變了個人。
“那你得先把你的口頭禪改了,別一天天老子老子的,到時候影響了部隊里的紀(jì)律。”
“好,張遇,聽你的,老子……我……不說了。”
張遇頓時感覺自己剛剛說的話就是在對牛彈琴,恨鐵不成鋼的扶了扶額頭。
“你別生氣啊,一會兒我去我媽那,給你拿倆……拿仨肉包子,保證你到中午都不帶餓的!”
“張遇,你別不說話啊,我錯了,我保證以后都不說了,說一次我就遭天打雷劈!”
“你保證?”
“我保證!”
陳守平終于聽見張遇說話了,拋開前頭數(shù)落自己的那一句不算,她已經(jīng)悶了整整一上午了。
這段時間誰都不高興,百姓不高興,張遇不高興,陳守平自己也不太高興。
好像耀眼的朝陽走了,夕陽爬上來了,雖然天空還是會像平日里一樣明亮的,但總歸還是會叫人惋惜。
陳守平可以自己不高興,但是他不能看著張遇也不高興,所以他今天沒幫家里的早餐店干活,而是翹了了一天班,硬生生的把張遇也拖出來玩,出來散散心。
好在張遇的工廠那邊還是很通情達理的,爽快的就把假給批了。
看來這個少年真的變了許多,好像……更有擔(dān)當(dāng)了?
至少對比一年以前,那是好了不少。
或許他去當(dāng)兵,真的能有所作為。
“陳守平,我們約法三章。”
“約法三章是什么意思?”
好吧,當(dāng)之前的話是放屁。
“第一,你以后不能像今天這樣,隨便就把我拖出來,工廠里的同志們都還在勞作,我也不能搞例外哇!”
張遇雖然明白陳守平的小心思,但是她也總不能像今天這樣任性。
“成。”
好,孺子可教也。
“第二,你不準(zhǔn)管自己叫流氓,你壓根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話說到底是誰叫你流氓的?太氣人了!”
“我記得是你叫的……你還說我會遭天打雷劈……”
“我靠,那我以后不叫了,你也不許叫自己流氓,聽見沒有?”
張遇已經(jīng)渾然沒有淑女的模樣了,在陳守平面前她就是正兒八經(jīng)的女漢子。
“好,那我不叫自己流氓了。”
“行了,就說這么多……總之你就要遵守約定,要不然我這輩子就不理你了!”
“可是這不才兩章嗎?”
“你現(xiàn)在又知道什么叫約法三章了?”
“實踐出真知,我剛剛是邊干邊學(xué)。”
張遇也不惱,看著陳守平故作書生的模樣,反而沒憋住,笑了起來。
陳守平看著張遇笑了,自己也高興了不少,好像心里有塊大石頭終于落地了。
“那成,走,我車你回工廠,說不定還能趕上下午的班!”
張遇也沒有推辭,很自然的就上了自行車的后座上。
二八大杠開得四平八穩(wěn),速度上卻沒有落下,好像是在跟時間賽跑。
“嘿,守平,這前頭咋還有書屋啊,我怎么不知道!”
“哦,我特意找的地,從海報那里就算走過來也不用幾里路,還沒什么人,你不是喜歡讀書刊嗎?在這里多好!”
“陳守平,我說你還真是變了啊……”
“那可不,你之前不是說討厭流氓,喜歡細心點的男人嗎?”
陳守平有些沾沾自喜,自己兄弟帶來的寶貴情報果然沒有錯,海報旁邊就是書屋,沒有比這更極品的地方了。
“一年前我怎么沒有發(fā)現(xiàn)你那么別致?喜歡邊聞肥料邊讀書?”
二八大杠稍稍放緩了一些,陳守平這才發(fā)現(xiàn)書屋下邊沒過幾里地有一大片農(nóng)田,時不時就需要施一下肥,味道怪沖的。
靠,看來情報有誤,得吸取教訓(xùn)。
“張遇,我也想跟你約法三章。”
捂著鼻子坐在后頭的張遇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陳守平能反客為主,不,應(yīng)該說是舉一反三。
“洗耳恭聽。”
“洗耳恭聽是啥意思?”陳守平又懵了,今天怎么凈是一些叫人摸不著頭腦的詞匯?
“就是很認真,很嚴肅,很莊重。”
“倒也沒必要那么莊重……總之就是以后你都不能不高興了,聽見沒?”
張遇頓了頓,她忽然感覺眼前少年的背影真的變了,變得寬厚了,更有責(zé)任了,就像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張遇屬實沒想到平日里大大咧咧的陳守平能蹦出這種霸道的情話,少女該有的心思她還是有的,樸素潔白的臉“唰”的一下,就染上了一層可愛的紅暈。
“陳守平……你……”
“你……為啥……為啥那么在意我……”
張遇的心跳的厲害,羞澀的神情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好像就要往外溢出。
“你要再不高興,就遭天打雷劈!上刀山下火海,再也不給你吃我媽做的包子了!”
張遇又愣了一下,心情瞬間掉到了谷底,沒想到少年還是那么粗俗,一點都不懂得乘勝追擊……
好吧,某種角度上這也算一個優(yōu)點,至少他不會花言巧語的去誆騙女孩子……
張遇邊安慰自己邊思考著,她發(fā)現(xiàn)只要跟陳守平待在一起,總是高興的,今天也不例外,這段時間在工廠里真的要憋瘋了,干活都不利索了。
“誰稀罕你家包子啊!”
“湖廣熟,天下足,咱也是,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
“你這些話是從哪看來的?我記得你那幾個兄弟沒那么有文采啊!”
陳守平笑得開懷,大聲的把話朗讀似的說出來,鄰里街坊的一條街都能聽到,霎時間好像那一股渾厚的力量又歸來了。
“好吧,不開玩笑了,其實我把你還的書給截回來了,認認真真的都看了一遍,現(xiàn)在上通天文下知地理!”
“張遇同學(xué)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也可以來問我,我勉為其難的當(dāng)一回陳老師!”
“你那八成是囫圇吞棗,也就只讀進了一點點吧?”
“那肯定沒有,這么蠢的事情我當(dāng)然不會做的!”
張遇笑了笑,沒有說話,陳守平八成認為囫圇吞棗就是自己吃一顆紅棗或者是輪胎,然后把自己給噎死了之類的。
張遇翻了個白眼,看來陳守平還是她熟悉的那個陳守平,吊兒郎當(dāng)沒文化,好在罕見的很有擔(dān)當(dāng)。
“對了,你剛剛說啥,啥喜歡不喜歡的,你很喜歡剛剛那個書屋嗎?”
“滾,陳守平你再這樣我就不跟你說話了!”
張遇又氣又惱,跟他講的道理,他都聽不懂,屬于是無懈可擊。
自己一天到黑向下兼容,感覺腦瓜子都清澈了不少。
可是自己為什么就是那么喜歡陳守平呢?好像自己也不知道。
張遇坐在后座吹著清爽的風(fēng),看著陳守平的背影,不知不覺間,她又笑了。
她看著楓葉緩緩拂過,希望時光可以就這樣慢慢的走……
熾紅的楓葉栩栩飄著,好像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季節(jié),化成了花瓣,化成了雨水,最后化成了一片晶瑩剔透的雪花,融化在了生銹的鐵盒上……
“張教授,那您和陳守平爺爺是怎么認識的呢?”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當(dāng)時在我們樓里頭,你守平爺爺天天調(diào)皮搗蛋上躥下跳的,用長輩的話來說,他就是標(biāo)準(zhǔn)的混混……”
說道這里的時候,張教授眉頭緊皺,拳頭都好像握緊了,一改方才多愁善感的模樣。
“那時候我跟你們一樣,好喜歡讀書,省吃儉用的存下零花錢就去借書刊閱讀,可以說是相當(dāng)?shù)膩碇灰住?/p>
“可這個小子,我們倆第一次遇見的時候,他就連著書刊把老娘差點給撞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