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驍撐在濕滑的苔蘚墻上,后背硬扛廢墟重壓的劇痛還在筋骨里碾磨,喉頭腥甜翻涌。
他強咽下去,對著咫尺間那張冷冰冰的臉,扯出一個混著血沫的、痞氣十足的笑:“這點血算什么?戰(zhàn)神本色懂不懂?”
話音未落,他試圖瀟灑地直起身,結(jié)果腳下一滑,沾滿泥污的破戰(zhàn)靴在濕漉漉的青苔上哧溜一下,整個人朝后仰倒!
砰!”
一聲悶響,伴隨著骨頭撞上背后半截斷墻的脆響,墨驍四仰八叉摔進一堆散發(fā)著濃烈餿水味的垃圾里。
他齜牙咧嘴地躺在那,看著頭頂那道狹窄縫隙里透下的、夢幻城扭曲流動的霓虹光,覺得三百年都沒今天這么丟人過。
嘶……這破地兒,連青苔都跟抹了油似的!”他揉著撞得生疼的后腰,罵罵咧咧。
宋歡沒動,貼著冰冷的墻,垂眸看著自己空著的右手。
剛才廢墟砸落的瞬間,她這只手……似乎下意識地抬了一下。
是想推開他?還是……
掌心仿佛還殘留著瞬間想要凝聚某種冰冷力量的沖動,像凍僵前的最后一絲暖意,一閃而逝。
她慢慢蜷起手指,指甲掐進掌心,掐滅那點荒謬的余溫。指節(jié)繃得死白。
就在這時——
嗡……”
一聲極其微弱、卻帶著某種奇異穿透力的震顫,再次從她緊握的左手掌心傳來!
是那截穢毒斷根!
它像一頭被驚擾的蟄伏毒獸,在宋歡冰冷的掌心里不安地躁動起來。表面粘稠的黑色毒液如同活水般加速流淌,烏光吞吐不定,比在“極樂坊”前吞噬玉笛時更加急促、貪婪!
一股冰冷刺骨的、帶著強烈毀滅欲念的悸動,順著掌心脈絡(luò),毒蛇般猛地竄入宋歡的四肢百骸!這感覺如此清晰,如此霸道,幾乎要沖破她的壓制,讓她整個左臂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
它感應(yīng)到了!
比之前更龐大、更純粹、也更……讓它垂涎三尺的“食物”氣息!
墨驍正掙扎著想從餿水垃圾堆里把自己拔出來,眼角余光瞥見宋歡左臂的異樣顫抖和她瞬間更加蒼白的臉色,心頭猛地一沉。
“又來?!”他聲音都變了調(diào),也顧不得腰疼了,連滾帶爬地撲過去,一把死死攥住宋歡那只握著斷根的左手手腕!動作快得像抓一條即將暴起的毒蛇。
入手一片刺骨的冰寒,凍得他指尖一麻。
“快!壓住它!別讓這瘟神再搞事!”墨驍?shù)秃穑硪恢皇忠蚕乱庾R地覆上去,用自己僅存的那點溫熱神力死死包裹住宋歡冰冷的手掌和那截躁動的穢物。
金紅與污穢的烏光在兩人緊貼的掌指間激烈沖突,發(fā)出細微的嗤嗤聲。
宋歡猛地抬眼,死寂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冰冷的怒意和一絲被強行侵擾的痛楚。她手腕一掙,力道極大,竟將猝不及防的墨驍甩得一個趔趄!
滾開!”她聲音嘶啞,像砂紙摩擦,帶著一種被冒犯的尖銳。那穢毒的氣息與她殘魂深處某種冰冷的核心激烈共鳴,攪得她頭痛欲裂,左臂經(jīng)脈如同被無數(shù)冰針刺穿。
墨驍被她甩開,后背重重撞在斷墻上,疼得眼前發(fā)黑。他驚怒交加地看著宋歡:“你瘋了?!讓它吸!你想把整個天界都招來嗎?!”
宋歡根本不理他,所有的意志都在對抗掌心那截瘋狂叫囂、想要破體而出的穢毒斷根。冰冷的汗水順著她蒼白的鬢角滑落。
突然!
“?!?/p>
一聲空靈悠遠、仿佛來自九天云外的玉磬清音,毫無預兆地穿透夢幻城喧囂扭曲的霓虹光影和污濁的空氣,清晰地回蕩在兩人耳畔!
這聲音純凈得不含一絲雜質(zhì),帶著洗滌神魂的韻律,與這污穢的“銷金窟”格格不入。
如同滾油里滴入一滴冰水。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墨驍臉上的驚怒瞬間凍結(jié),血色唰地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驚恐。他像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身體猛地僵直,瞳孔縮成了針尖!
宋歡左掌中那截瘋狂躁動的穢毒斷根,也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來自極北寒淵的冰水,所有的震顫和貪婪的烏光驟然收斂!它瞬間安靜下來,蟄伏在宋歡掌心,只余下一種近乎……恐懼的冰冷死寂。
那是一種低等邪物遭遇絕對上位存在的、源自本能的畏縮!
“完了……”墨驍嘴唇哆嗦著,發(fā)出瀕死般的氣音,眼神絕望地投向那道被廢墟切割成狹長一線的、流淌著污穢霓虹的天空,“天界……聞到味兒了……是‘清聆引’!巡查仙使的引路磬!”
他猛地扭頭看向宋歡,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孤注一擲:“跑!快跑!往最臟!最臭!人味兒最沖的地方鉆!用凡塵濁氣蓋住我們!”
他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不顧一切地再次撲向宋歡,這次不是抓手腕,而是直接攔腰將她往旁邊一條更狹窄、堆滿腐爛菜葉和不明粘稠物的死胡同里拖!
宋歡被他攔腰箍住,肋骨被勒得生疼。她掙扎了一下,卻感覺到箍在腰間的手臂如同燒紅的鐵箍,帶著一種瀕死的顫抖和滾燙的絕望。
放開!”她聲音冰冷。
閉嘴!想被逮回去挫骨揚灰的話盡管動!”墨驍嘶吼著,幾乎是把她半扛半拖,一頭扎進那散發(fā)著濃烈惡臭的垃圾深處!
餿水、爛菜、腐敗的魚腥……種種難以形容的氣味如同實質(zhì)的粘稠觸手,瞬間包裹了兩人。
墨驍不管不顧,拼命地用腳將旁邊散發(fā)著惡臭的污泥、腐爛的垃圾往自己和宋歡身上踢蹬、覆蓋!動作慌亂得像一只在鷹隼注視下拼命刨坑埋自己的土撥鼠。
“快!蹭上!多蹭點!”他語無倫次,抓起一把滑膩膩、不知是什么的黑色腐泥,看也不看就往宋歡肩頭、頭發(fā)上抹,“濁氣!濁氣護體!”
宋歡被他這近乎癲狂的舉動弄得滿身污穢,刺鼻的惡臭沖得她幾乎窒息。她看著墨驍那張沾滿污泥、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臉,看著他徒勞地試圖用這凡間最骯臟的垃圾遮掩那來自九天之上的耳目……
荒誕。
極致的荒誕。
一個曾經(jīng)統(tǒng)御萬軍、令妖魔聞風喪膽的上古戰(zhàn)神,此刻像條喪家之犬,在垃圾堆里打滾,妄圖用餿水味掩蓋自己的氣息。
她眼中那片沉寂的冰海,終于因為這極致的荒謬,裂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縫隙。一絲極淡、極冷的,近乎嘲諷的弧度,在她沾著污泥的唇角,一閃而逝。
然而,這絲嘲諷還未成形——
“嗡……”
那聲空靈的玉磬清音,再次響起。
這一次,近在咫尺!
仿佛就在他們頭頂那道狹窄的、流淌著污穢霓虹的天空縫隙之外!
純凈的音波如同無形的潮汐,溫柔卻無可抗拒地滌蕩而下。所過之處,空氣中飄蕩的“醉生夢死塵”如同遇到烈陽的薄雪,瞬間消融湮滅。
覆蓋在兩人身上的污泥、餿水、腐爛的菜葉……凡塵的污垢在這純凈仙音的洗滌下,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黯淡、剝離!仿佛被一層無形的清水沖刷,迅速褪去污濁的外殼,露出底下……無法掩蓋的、屬于墨驍那微弱卻獨特的煌煌神威,以及宋歡掌心那截穢毒斷根散發(fā)出的、源自龍脈深處的腐朽怨毒!
墨驍?shù)膭幼鲝氐捉┳ ?/p>
他維持著一個可笑的、正要把一坨爛菜葉扣在宋歡頭上的姿勢,臉上的驚恐凝固成了絕望的雕塑。他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抬起頭,望向那道天空的縫隙。
一只腳。
一只穿著纖塵不染、流轉(zhuǎn)著柔和月白色云紋錦靴的腳,無聲無息地,踏在了廢墟邊緣一塊相對干凈的斷石之上。
順著那云紋錦靴向上,是垂落如月華流瀉的素白云緞袍角,不染半分塵埃。再往上,腰間束著一條非金非玉、流淌著淡淡星輝的絳帶。
來人并未完全顯露身形,只有這袍角與錦靴,靜靜地停駐在廢墟之上,居高臨下。
一股難以言喻的、空靈澄澈卻又浩瀚如淵的氣息,如同無形的天幕,緩緩籠罩了整片廢墟,也沉沉地壓在了墨驍和宋歡的心頭。
死寂。
垃圾堆的惡臭似乎都在那純凈氣息的籠罩下被強行凈化、稀釋了。
墨驍?shù)暮粑耍悍路饍鼋Y(jié)。他甚至能聽到自己牙齒輕微磕碰的聲音。三百年!躲了三百年!最終還是……
宋歡被墨驍半壓著,埋在垃圾堆里,冰冷的目光穿透散亂的、沾著污泥的發(fā)絲,死死釘在那只踏在廢墟上的云紋錦靴上。
她握著穢毒斷根的左手,指關(guān)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發(fā)出輕微的“咯咯”聲。掌心那截死寂的斷根,在純凈仙音的壓制下,依舊冰冷,卻傳遞來一種更加隱晦、更加深沉、如同毒蛇潛伏在凍土下的……貪婪悸動。
它感應(yīng)到了。
這純凈無垢的仙靈之氣,對它而言,是劇毒,也是……難以想象的、極致的大補!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靜默后。
一個聲音響起。
這聲音不高,卻如同玉磬余韻,清晰無比地穿透污濁的空氣,直接落入兩人神魂深處。平和,溫潤,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淡漠,仿佛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此地污濁,穢氣沖天,擾及清聽。”
吾乃天界巡行司執(zhí)律仙使,玄璣?!?/p>
奉帝尊法旨,循蹤至此,查察異神之氣?!?/p>
那聲音微微一頓,似乎目光穿透了垃圾堆的遮蔽,精準地落在了墨驍身上。
“故戰(zhàn)神,墨驍?!?/p>
“三百年前歸墟一役,汝上報隕落,魂燈卻余燼未絕,引司天監(jiān)推演天機,隱有滯澀。今于此污穢之地,捕捉汝神力殘痕……”
“汝,作何解釋?”
墨驍僵在餿水垃圾堆里,爛菜葉還粘在額角,污泥順著戰(zhàn)神凌亂的鬢角往下淌。
廢墟之上,玄璣仙使的云紋錦靴纖塵不染,素白袍角流淌著月華般的清光。那聲“作何解釋”如同冰錐,扎進墨驍僵死的神經(jīng)。
他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一下,餿水味混著喉頭的血腥氣直沖鼻腔。余光瞥見宋歡——那女人竟還死死攥著那截要命的毒樹根,指節(jié)繃得死白,沾滿污泥的臉上,唯有一雙眼睛冷得駭人,正死死盯著玄璣的靴子。
那眼神……墨驍心頭莫名一緊,不像恐懼,倒像餓狼盯上了肥羊。
完了!這瘋女人該不會想用那毒樹根去捅仙使的腳底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