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凌清雪重復著這兩個字,嘶啞的聲音里那滔天的恨意如同被無形的冰水澆潑,驟然凝滯,裂開一道痛苦的縫隙。他赤紅的眼底,翻涌起深不見底的迷茫和掙扎。劍尖那吞吐著致命寒芒的“清輝”,似乎也感應到主人內心的劇烈動蕩,發出低低的嗡鳴,微微垂下了半分。
就在這心神劇震、舊恨與新疑激烈撕扯的瞬間——
他緊握成拳、沾滿阿嬋心頭熱血的左手掌心,毫無征兆地爆發出難以忍受的灼燙!仿佛有一塊燒紅的烙鐵直接按在了他的魂魄之上。
“呃!”凌清雪悶哼一聲,本能地想要甩開那灼痛。然而,他攤開的掌心,那片被暗紅血液浸透的肌膚,卻猛地透出一點微弱、卻異常溫暖堅韌的粉紅色光芒!
那光芒如同初生的花苞,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熟悉氣息,柔和卻不容抗拒地擴散開來。光芒所及之處,他掌心粘稠的血跡仿佛擁有了生命,絲絲縷縷地匯聚、蒸騰,在凌清雪和桃謫之間凝成一團朦朧的、不斷流轉的光暈。
光暈之中,一個極其黯淡、幾乎透明的女子虛影,緩緩浮現。
是阿嬋!
那張臉,蒼白得近乎透明,眉宇間籠罩著化不開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哀傷,卻依舊帶著凌清雪刻骨銘心的溫柔輪廓。她的目光,穿透了三百年的時光塵埃,穿透了幻境的屏障,帶著無盡的眷戀和釋然,輕輕地、溫柔地落在了凌清雪痛苦扭曲的臉上。
“清雪……哥哥……”
一聲極其微弱、仿佛隨時會散在風里的呼喚,卻如同九天驚雷,狠狠劈在凌清雪的心上!他渾身劇震,如遭雷擊,握劍的手劇烈顫抖,幾乎要拿捏不住“清輝”。那柄代表著守護與誓約的劍,此刻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哀鳴。
“阿嬋?!”凌清雪的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和更深沉的絕望,他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觸碰那虛影,指尖卻只穿過一片冰冷的空氣。
合歡圣女的殘念虛影,那空洞哀傷的目光緩緩轉動,最終落在了跪在血泥之中、同樣被這變故驚呆的桃謫身上。那目光里,沒有怨恨,沒有指責,只有一種近乎悲憫的了然和……深深的歉疚。
“不是……她的錯……”阿嬋的聲音斷斷續續,如同風中殘燭,每一個字都耗費著她僅存的力量,“傀儡……絲……控制了她……她動不了……”
“什么?!”凌清雪猛地看向桃謫,眼中翻涌起驚濤駭浪。三百年的仇恨基石,在這一刻被這來自逝者靈魂深處的證言狠狠撼動。
阿嬋的虛影變得更加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消散。她努力凝聚著最后的力量,目光帶著無盡的眷戀和決絕,重新投向凌清雪,那眼神里,是坦然赴死的平靜。
“他們……要我死……”阿嬋的聲音輕若蚊吶,卻帶著斬釘截鐵的力量,“用她……逼你……亂你道心……毀你根基……清雪哥哥……”
她的目光陡然變得無比銳利,帶著最后的、燃燒生命般的警告,死死盯住凌清雪:
“別恨她!是我……自己……撞上去的!”
轟——!
最后幾個字,如同億萬鈞雷霆在凌清雪的識海深處炸開!他眼前一片空白,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石破天驚的一句——“是我自己撞上去的!”
為了什么?為了不讓他們用桃謫來威脅他?為了不讓他背負親手所愛(桃謫)殺死至親(阿嬋)的滔天罪孽而道心崩潰?!
巨大的沖擊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他的胸口。凌清雪喉頭一甜,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又被他死死咽下。握劍的手臂肌肉虬結,青筋如同瀕死的蚯蚓般暴起、跳動,顯示出他內心正經歷著怎樣天崩地裂的劇痛和顛覆。那柄指向桃謫咽喉的“清輝”,終于徹底失去了所有力量,“哐當”一聲,沉重地跌落在他腳邊的血泥之中,濺起幾滴粘稠的暗紅。
“阿嬋……為什么……”凌清雪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敗的風箱,充滿了巨大的痛苦和無盡的茫然,他失魂落魄地望著那即將消散的虛影,高大的身軀搖搖欲墜。
阿嬋的殘念虛影,在說出那句耗盡所有力量的真相后,如同完成了最終的使命。那團溫暖堅韌的粉紅色光芒猛地收縮,隨即化作一道流光,帶著無盡的眷戀和不舍,如同歸巢的倦鳥,輕柔地、卻又無比迅疾地沒入了凌清雪左手掌心那片被鮮血染透的地方。
光芒消失的剎那,整個血月戰場幻境猛地一暗,隨即又劇烈地扭曲、波動起來,仿佛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空間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而就在這劇烈的空間動蕩中,跪在不遠處的桃謫,身體猛地一僵!
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靈魂被生生剝離的劇痛,毫無征兆地從她臉部深處炸開!那痛苦來得如此猛烈,如此詭異,遠超剛才被操控時的冰冷僵硬。她忍不住發出一聲短促而凄厲的慘叫:“啊——!”
在凌清雪驚駭抬起的目光中,在劇烈波動的血色光影下,桃謫那張沾滿血污和淚痕的臉上,異變陡生!
她臉上靠近左耳根的位置,毫無征兆地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緊接著,如同精美的瓷器被無形的力量敲擊,細密的裂紋以驚人的速度向四面八方蔓延、爬升!覆蓋在她臉頰、額頭、下頜上的皮膚,那些細膩的紋理,竟然開始如同干涸的河床般龜裂、翹起、剝落!
“咔…咔嚓…”
令人牙酸的細微碎裂聲不絕于耳。
一塊塊或大或小的、如同半透明玉屑般的碎片,從桃謫臉上簌簌掉落,混入她身下的血泥之中。每掉下一塊,便露出下方截然不同的、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肌膚。
凌清雪忘記了呼吸,忘記了思考,忘記了那柄掉落的劍,忘記了剛剛得知的足以摧毀他三百年信念的真相。他的眼睛死死地、難以置信地釘在桃謫的臉上,瞳孔因為極度的震驚而縮成了針尖大小!
面具!一張極其高明的、足以以假亂真的易容面具,正在碎裂、剝落!
隨著最后幾塊較大的碎片從額頭和顴骨處剝離、墜落,一張全然陌生的臉,徹底暴露在血月妖異的光芒之下!
那張臉,褪去了屬于“桃謫”的溫婉與堅韌,線條變得更為清晰、銳利,帶著一種近乎冷峭的精致。眉骨略高,鼻梁挺直,薄唇緊抿,下頜線如刀削斧刻。雖然此刻沾滿血污,臉色蒼白如紙,但那份骨相里透出的、與生俱來的疏離與冷冽,卻如同冰層下的暗流,無法掩蓋。
而最讓凌清雪心臟驟停、血液逆流的是——
這張臉!
這張剛剛從碎裂面具下顯露出來的臉,那眉眼,那鼻梁的弧度,那緊抿薄唇的線條……竟與他記憶中那個永遠帶著溫和笑意、卻深不可測的摯友——顧少陵,有著驚人的、至少七分的相似!
尤其是那雙眼睛!此刻因為劇痛和驚愕而微微睜大,褪去了桃謫特有的、如同春日桃夭般的暖色,顯露出一種更深邃、更接近墨玉的底色,眼底深處翻涌著茫然、痛苦,以及一絲凌清雪從未在桃謫眼中見過的、屬于上位者的凌厲余燼!
“顧……少陵?”凌清雪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礫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荒謬感。他像是第一次認識眼前這個人,巨大的驚駭和隨之而來的、如同深淵般的冰冷猜測,瞬間凍結了他的四肢百骸。三百年的相處,那些朝夕相對,那些并肩作戰,那些推心置腹……難道從一開始,就是一場精心編織的巨大騙局?眼前這個他以為可以生死相托的“桃謫”,竟是那個他視為摯友的顧少陵的……替身?!
桃謫(或者說,此刻應該稱呼她為……?)也徹底懵了。臉上剝離的劇痛仍在持續,但更讓她靈魂都在顫栗的是凌清雪那如同看怪物般的眼神,和他口中吐出的那個名字。顧少陵?她下意識地抬手,指尖顫抖著撫上自己暴露在空氣里的、冰冷而陌生的臉頰輪廓。沒有面具的阻隔,指尖傳來的是真實的肌膚觸感,卻讓她感到無比的恐慌和陌生。我是誰?我到底是誰?!
就在兩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足以顛覆身份的真相沖擊得心神失守之際——
“轟隆——!!!”
一聲遠比之前任何空間波動都要恐怖百倍的巨響,如同開天辟地的巨斧,狠狠劈開了整個血月戰場幻境!
他們腳下粘稠的血泥大地劇烈地顛簸、開裂!頭頂那輪巨大妖異的血月,如同脆弱的琉璃鏡面般,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遠處殘破的旌旗、堆積的尸骸、扭曲的枯樹……所有構成這片血腥幻象的事物,都在狂暴的能量沖擊下寸寸崩解、湮滅!
一道巨大無比、邊緣燃燒著幽暗火焰的空間裂口,如同洪荒巨獸張開的猙獰巨口,在幻境崩碎的中央憑空撕裂開來!狂暴的空間亂流如同決堤的洪濤,裹挾著毀滅性的罡風席卷而出!
裂口深處,刺目的、帶著濃郁毀滅氣息的玄色光芒驟然爆發!
光芒之中,一行人影踏著破碎的空間碎片,如同自幽冥深淵降臨,緩步而出。
為首之人,身披玄色暗金云紋長袍,玉冠束發,身姿挺拔如孤峰雪松。他的面容,俊美得近乎妖異,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噙著一抹似笑非笑、掌控一切的弧度。那份從容不迫的氣度,那份骨子里透出的、睥睨眾生的尊貴與疏離,瞬間成為了這片崩壞天地間唯一的核心。
當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穿透混亂的空間亂流,精準地落在下方那張剛剛剝落面具、與他有著驚人相似、此刻卻寫滿驚惶與茫然的臉上時,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加深了,變成了毫不掩飾的、帶著濃濃玩味與冷酷的嘲諷。
一個低沉悅耳、卻如同萬年玄冰撞擊般冰冷徹骨的聲音,清晰地響徹在每一個崩裂的空間碎片之間,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狠狠砸在凌清雪和桃謫(替身?)的心頭:
“好妹妹,三百年了……”
顧少陵的目光如同精準的冰錐,牢牢鎖住下方那張與自己有著驚人相似、此刻卻布滿驚惶與血污的臉。他的唇角勾起,那弧度完美得如同匠人精心雕琢,卻淬著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意。
“這場替身游戲……”他薄唇輕啟,每一個字都如同裹著冰碴,清晰地穿透幻境崩碎的轟鳴,“玩得可還盡興?”
轟——!
“替身游戲”四個字,如同四把燒紅的鋼錐,狠狠鑿穿了凌清雪剛剛被圣女遺言沖擊得搖搖欲墜的心防!他猛地轉頭,赤紅的雙目死死盯住身旁那張陌生的、與顧少陵酷似的臉,眼神里翻涌著被愚弄了三百年的滔天怒火、深入骨髓的寒意,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被徹底背叛的劇痛。三百年的信任,三百年的情誼,甚至……那些朦朧而被他強行壓下的心動,原來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針對他凌清雪的、徹頭徹尾的騙局?!是顧少陵精心布下的棋局?!
而風暴中心的“桃謫”,在聽到那聲“好妹妹”的瞬間,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了頭顱!嗡的一聲,識海深處某個被層層封印、堅固無比的壁壘,被這帶著特定血脈共鳴的稱呼和那張近在咫尺的、宛如鏡中倒影般的臉,悍然轟碎!
“呃啊——!”
遠比面具剝落時更加狂暴、更加混亂的記憶洪流,如同決堤的滅世洪水,帶著撕裂靈魂般的劇痛,狠狠沖垮了她所有的意識堤壩!
不再是零星的碎片,不再是模糊的感應。無數清晰的、連貫的、帶著鮮明色彩和濃烈情感的景象,如同走馬燈般在她眼前瘋狂閃回——
幽深冰冷、刻滿古老符文的祭壇。她被強行按跪在中央,冰冷的石面硌得膝蓋生疼。一個穿著玄色長袍、面容模糊卻氣息恐怖的老者,枯瘦如鷹爪的手掌覆蓋在她的天靈蓋上。無法抗拒的、帶著毀滅意志的力量蠻橫地灌入,將她原本的記憶、情感、甚至自我認知,如同垃圾般粗暴地碾碎、剝離、封印!劇痛讓她蜷縮在地,發出無聲的嘶嚎。
畫面轉換。依舊是那張俊美得妖異、此刻卻帶著令人心寒溫柔的臉——顧少陵!他俯身,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憐惜的涼意,輕輕撫過她因痛苦而淚流滿面的臉頰。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如同惡魔的低語,清晰地烙印在她靈魂深處:“從今往后,你是桃謫。記住你的任務,靠近他,成為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光’……直到,我讓你亮出最后的獠牙。”那眼神,溫柔的表象下,是深不見底的冰冷算計。
“不……我不是……”“桃謫”抱著劇痛欲裂的頭顱,蜷縮在血泥和空間碎片之間,發出野獸般絕望的嘶鳴。淚水混合著臉上的血污瘋狂涌出,沖刷著那張屬于“顧少陵妹妹”的、蒼白而冷峭的臉。巨大的身份認知的崩塌帶來的混亂和痛苦,幾乎要將她的靈魂撕成碎片。我是誰?我是那個被抹去一切、塞入虛假記憶的傀儡?我是顧少陵手中一枚用來刺向凌清雪的毒棋?那三百年的相伴呢?那些對凌清雪悄然滋生的、被她視為禁忌的情感呢?難道也都是虛假程序的一部分?!
凌清雪看著她的痛苦掙扎,看著她眼中那幾乎要溢出來的混亂、絕望和深切的迷茫,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滔天的怒火依舊在胸腔燃燒,但阿嬋殘念那泣血的“別恨她”,以及眼前這張臉上流露出的、絕非偽裝的巨大痛苦,像兩根尖銳的刺,深深扎入他混亂的思緒。他握著“清輝”劍柄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微微顫抖。
“呵。”立于破碎空間裂口之上,如同神祇般俯視著下方混亂的顧少陵,發出了一聲輕蔑的冷笑。那笑聲不大,卻帶著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壓過了幻境崩碎的轟鳴和“桃謫”痛苦的嗚咽。
“看來我的好妹妹,這三百年的戲演得太投入,連自己是誰都忘得干干凈凈了?”顧少陵的聲音帶著一絲慵懶的嘲弄,玄色袍袖在混亂的罡風中紋絲不動,“沒關系,哥哥幫你……想起來。”
最后一個字落下,他眼中那點虛假的溫和瞬間褪盡,只剩下純粹的、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漠然。
他并未看凌清雪,仿佛那柄跌落在地的“清輝”和它那瀕臨崩潰的主人,根本不值一提。他的右手,那只骨節分明、白皙如玉的手掌,極其隨意地抬了起來。
沒有掐訣,沒有念咒。
只是對著下方蜷縮在血泥中、痛苦抱頭的“桃謫”,五指,對著虛空,輕輕一握!
嗡——!
一股無形無質、卻帶著絕對禁錮意志的恐怖力量,瞬間跨越空間,如同無數條冰冷的、帶著倒刺的法則鎖鏈,狠狠纏繞上“桃謫”的身體和靈魂!
“呃!”“桃謫”的掙扎和嗚咽戛然而止!她猛地挺直了身體,如同被瞬間抽掉了所有骨頭,又像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連一絲聲音都無法再發出。臉上所有的痛苦、迷茫、掙扎的表情瞬間凝固、消失,只剩下一種空洞的、如同精致人偶般的僵硬。她的身體被那股力量強行從血泥中提起,懸浮在半空,四肢無力地垂落,長發散亂,臉上殘留的血淚痕跡顯得格外刺目。
“阿嬋——!!!”
凌清雪目眥盡裂!這一聲嘶吼,不再是對逝者的呼喚,而是對眼前這殘酷一幕最直接、最狂暴的控訴!三百年前,阿嬋在合歡花樹下自刎,他無能為力!三百年后,這個頂著“桃謫”之名、帶著阿嬋遺愿囑托的女子,在他眼前被生生剝奪意志,化作傀儡!
新仇舊恨,被愚弄的滔天怒火,阿嬋臨終的囑托,還有心底深處那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對這個“桃謫”復雜難言的情感……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徹底點燃,化作焚盡理智的烈焰!
“顧少陵!我殺了你——!”
凌清雪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跌落在地的“清輝”感應到主人那決絕的、玉石俱焚的意志,發出一聲穿金裂石般的清越劍鳴,化作一道撕裂空間的雪亮長虹,猛地飛入他手中!
劍入手,凌清雪整個人的氣勢驟然攀升至頂點!他周身爆發出刺目的、帶著毀滅性波動的銀白色劍罡,將周圍席卷的空間亂流都強行逼退!他一步踏出,腳下的血泥大地轟然炸裂!身影化作一道燃燒著銀色火焰的流星,帶著斬斷一切、同歸于盡的決絕,人劍合一,朝著高踞于空間裂口之上的顧少陵,暴射而去!
劍鋒所指,空間寸寸湮滅!那凝聚了他三百年痛苦、憤怒、被徹底背叛的絕望,以及此刻想要救下“桃謫”的瘋狂執念的一劍,足以令天地變色!
面對這足以重創甚至滅殺尋常大乘修士的含恨一擊,顧少陵臉上的嘲弄之色卻絲毫未減。他甚至沒有做出任何防御的姿態,只是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瞳中,掠過一絲極淡的、如同看到螻蟻掙扎般的興味。
“不自量力。”
冰冷的評價如同宣判。
他依舊保持著右手虛握、控制著懸浮“桃謫”的姿態,左手卻極其隨意地抬起,對著凌清雪那驚天動地、焚燒一切的劍虹,屈指,輕輕一彈。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狂暴的能量對沖。
只有一道細微得幾乎看不見的、扭曲了光線的黑色漣漪,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悄無聲息地擴散開來,迎向那道璀璨的銀色流星。
下一刻,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那蘊含著凌清雪畢生修為、燃燒著靈魂之火的必殺一劍,在接觸到那道黑色漣漪的瞬間,如同撞上了一片深不見底的、能吞噬一切光線的絕對虛無!劍身上狂暴的銀色劍罡,如同冰雪消融般,無聲無息地潰散、湮滅!那足以撕裂空間的鋒銳劍氣,在黑色漣漪面前,脆弱得如同春日薄冰,寸寸崩解!
“噗——!”
凌清雪如遭重擊!他沖鋒的身影猛地一滯,像是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胸膛!一口滾燙的鮮血再也壓抑不住,狂噴而出,在空中灑下一片凄艷的血霧!他周身燃燒的銀色火焰瞬間黯淡、熄滅,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倒飛而回,重重地砸落在下方劇烈震蕩、布滿裂痕的血泥大地上,砸出一個深坑!
“清雪——!”被禁錮在半空、如同提線木偶般的“桃謫”,空洞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劇烈地掙扎了一下,一絲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痛苦和驚惶在她僵硬的臉上掠過,喉嚨里發出模糊不清的氣音。
顧少陵微微挑眉,似乎對“桃謫”這絲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的反應有些意外。他虛握的右手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緊了一分。
“呃!”“桃謫”身體猛地一顫,那絲剛剛掙扎出的情緒波動瞬間被更強的禁錮之力碾碎,眼神徹底重歸于死寂的麻木。
顧少陵的目光這才慢悠悠地投向下方深坑中掙扎著想要爬起、卻再次嘔出一大口鮮血的凌清雪,如同在欣賞一件失敗的殘次品。
“三百年了,清雪兄,”他的聲音依舊平穩,聽不出絲毫波瀾,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俯視感,“你竟還是如此……天真易怒。”他微微搖頭,仿佛帶著一絲惋惜。
“你以為,阿嬋為何要死?”顧少陵的目光掃過凌清雪染血的衣襟,那里仿佛還殘留著圣女心頭的溫度,“你以為,我煞費苦心布下這三百年的局,僅僅是為了讓你痛苦?”
他的視線,最終落回懸浮在半空、如同精美易碎人偶般的“桃謫”身上,那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近乎貪婪的熾熱。
“她的價值,遠不止于此。”顧少陵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期待,“圣女的命魂為引,三百載替身因果為薪……今日,方是爐火純青,神物重鑄之時!”
話音落下的瞬間,顧少陵虛握的右手猛地向下一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