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無瑕那聲裹挾著千年怨毒的尖嘯還在死寂的空間里回蕩,億萬鋒利如刀的幽藍冰晶如同掙脫囚籠的嗜血狂龍,撕裂凍結的空氣,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毀滅的寒意幾乎要將靈魂都凍成齏粉。
“清雪!”桃謫的厲喝在我耳邊炸響,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電光火石間,他猛地旋身,用寬闊的脊背將我嚴嚴實實護在懷中,如同最堅固的盾牌迎向那毀滅性的冰寒風暴。與此同時,他周身爆發出灼目的桃粉色光芒,無數嬌艷欲滴的桃花虛影瞬間凝結、層疊,化作一面厚實的光盾,橫亙在我們與那毀滅風暴之間!
砰!砰!砰!砰!
冰晶撞擊光盾的聲音密集得如同疾風驟雨,每一下都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在桃謫的防御之上。粉紅的光芒劇烈地搖曳、明滅,如同風中殘燭。細密的裂痕在光盾表面飛速蔓延,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巨大的沖擊力推著我們向后滑退,我的雙腳在水晶地面上犁出兩道深深的凹痕。透過他緊繃的臂膀縫隙,我看到他喉結滾動,一絲刺目的鮮紅順著緊抿的嘴角溢出,滴落在他玄色的衣襟上,迅速洇開一小片暗色。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靈蝶共生的反噬之痛在這一刻似乎都被這驚心的一幕壓了下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恐慌。
冰塵彌漫,幽藍的光屑如同暴風雪般狂亂飛舞。在那風暴的中心,月無瑕懸浮于空,素白羽衣獵獵翻飛,周身散發著足以凍結靈魂的怨毒與毀滅氣息。她那雙曾經蘊著星輝、此刻卻只剩下瘋狂與恨意的眼睛,死死鎖定著桃謫,如同盯住獵物的毒蛇。
“既然不是……那就把命留下——!”冰晶在她周身凝聚成無數柄寒光凜冽的長劍,蓄勢待發。
殺機,凝固了空氣。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與周遭毀滅氛圍格格不入的、帶著幾分慵懶玩味的嗓音,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突兀地響起:
“嘖,一醒來就這么大火氣,無瑕,你的待客之道,還是這么別致啊?!?/p>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冰晶的尖嘯,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月無瑕周身翻騰的殺意和那即將激射而出的冰劍猛地一滯。她倏然轉頭,冰焰般的目光射向聲音的源頭——就在我們斜后方不遠處,一根斷裂的巨大水晶柱旁。
光影無聲地扭曲、折疊,如同水面漾開的漣漪。一個頎長的身影從中一步踏出。來人一身玄色錦袍,其上用銀線繡著繁復詭譎的流動紋路,仿佛無數碎裂鏡面的抽象組合。他面容俊美得近乎妖異,膚色是常年不見陽光的冷白,薄唇噙著一絲若有若無、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眼睛,瞳孔深處仿佛有無數細小的鏡面在旋轉、折射,倒映出周圍扭曲的光景,也倒映出月無瑕此刻燃燒著恨意的臉,以及我們狼狽的身影。他周身縈繞著一股虛無縹緲的氣息,仿佛與這整個鏡花水月境融為一體。
鏡妖,玄璃。
月無瑕眼中翻騰的冰焰驟然暴漲,幾乎要噴薄而出:“玄!璃!”那聲音里淬滿了比方才對桃謫更甚的怨毒,還夾雜著一絲被強行打斷的暴怒,“又是你!滾開!否則連你一起——”
“一起什么?凍成冰雕,陪你這座冷宮做伴?”玄璃輕笑出聲,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拂過身邊斷裂的水晶柱表面,指尖所過之處,柱面上瞬間凝結出一層薄薄的冰霜,隨即又無聲碎裂消融。他動作優雅,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輕慢?!扒炅?,好不容易醒過來,對著兩張新面孔就喊打喊殺,多無趣。”他鏡面般的瞳孔轉向我和桃謫,那目光仿佛帶著實質的穿透力,在我因劇痛和驚悸而冰冷的心口掃過,又在桃謫染血的唇角停留了一瞬,笑意更深,“瞧瞧,把人家小郎君都打吐血了。這位仙子……嘖,臉色白得跟紙似的,看著就讓人心疼。”最后那句,語調輕佻,目光直直落在我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興味。
桃謫抱著我的手臂瞬間收緊,周身散逸的靈力帶著明顯的警告意味,如同炸毛護崽的兇獸,冰冷的目光針鋒相對地刺向玄璃。我靠在他懷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劇烈的起伏和緊繃的肌肉,那份戒備與敵意,比面對月無瑕時更添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警惕。玄璃身上那種洞悉一切又毫不在意的氣息,比直白的殺意更讓人心底發寒。
月無瑕懸浮在空中的身影微微顫抖,顯然被玄璃這輕佻的態度徹底激怒,但她周身那狂暴的冰晶風暴,卻詭異地被玄璃的現身暫時壓制住了,如同被無形的絲線束縛住的兇獸,低吼著卻無法立刻掙脫。
玄璃的出現,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攪亂了月無瑕毀滅的節奏,帶來一絲詭異而脆弱的僵持。然而,這份僵持帶來的并非喘息,而是另一種更為陰冷的危機悄然蔓延的序曲。
就在我心神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而稍松,體內靈蝶反噬的冰痛也似乎被眼前緊繃的對峙暫時壓下一線的剎那——
整個鏡花水月境,毫無征兆地,扭曲了。
不是地震般的搖晃,而是一種空間本身的、無聲的畸變。腳下光潔如鏡的水晶地面,瞬間變得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漾開層層疊疊的、不真實的漣漪。頭頂倒懸的破碎浮島和嶙峋的水晶簇,像被一只無形巨手隨意揉捏的畫卷,拉伸、旋轉、重疊,光怪陸離的色彩和形狀瘋狂地攪動在一起,發出令人頭暈目眩的無聲尖叫??諝饫锬枪伤兰诺谋?,陡然摻雜進無數細碎而尖銳的竊竊私語,如同魔音灌耳,瘋狂地鉆入腦海,撕扯著理智的防線。
“呃!”我悶哼一聲,靈蝶的反噬像是被這扭曲的空間引燃,猛地加劇!心口如同被無數冰針攢刺,冰冷的劇痛伴隨著幻境扭曲帶來的強烈眩暈,幾乎讓我眼前發黑,雙腿一軟就要栽倒。
“清雪!”桃謫的手臂瞬間收緊,將我死死扶住。他同樣承受著幻境扭曲帶來的沖擊,面具下露出的下頜線條繃緊如刀削,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周圍瘋狂變形的景象,試圖尋找這詭異變化的源頭。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那雙緊鎖著四周變幻的、寫滿警惕的鳳眸,瞳孔驟然收縮!仿佛看到了什么絕對不可能存在、卻又無比真實的東西。他扶著我的手,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隨即猛地抽離!
那是一種下意識的、帶著巨大沖擊和抗拒的抽離。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心臟。我順著桃謫那驟然失焦又瞬間燃起難以置信火焰的目光望去——
就在離我們不遠,一處相對“穩定”的扭曲光斑中心,景象清晰得如同被精心切割出來,刺目地釘入我的視野。
是桃謫。
另一個“桃謫”。
他背對著我們真實的方向,面朝著……月無瑕。
他臉上,沒有那標志性的玄色面具。
那張驚世絕艷、足以令萬物失色的真容,此刻清晰地展露在幽藍的幻境微光下。墨發如瀑,側臉的線條完美無瑕,每一寸都散發著致命的吸引力。而更讓我血液幾乎凍結的是他的動作——他微微低著頭,那雙總是蘊著桃花暖意或凌厲鋒芒的鳳眸,此刻竟盛滿了令人心碎的、沉溺般的溫柔。他抬起手,修長白皙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憐惜,極其輕柔地、小心翼翼地,拂過月無瑕蒼白冰涼的臉頰。
月無瑕懸浮在那里,素白的羽衣無風自動,方才那滔天的恨意與毀滅氣息蕩然無存。她微微仰著頭,那張與我有著六七分相似、卻更加剔透冰冷的臉上,竟浮現出一抹近乎夢幻的、帶著羞澀與依賴的淺笑。她那雙映著幽藍光暈的眼眸,如同融化了的寒冰春水,一瞬不瞬地凝視著眼前的“桃謫”,里面是毫不掩飾的、濃烈到化不開的眷戀與癡迷。
指尖的溫度,眼波的纏繞。這無聲的一幕,比月無瑕方才的冰刃風暴更狠厲萬倍,瞬間刺穿了我的心臟!靈蝶反噬的劇痛在這一刻仿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整個宇宙遺棄的、冰冷徹骨的空白和窒息。原來……面具之下,他也可以對別人露出這樣的眼神?原來……這張與我生死相依的臉,也可以為另一個女子展露極致的溫柔?而這個女子,還偏偏有著一張酷似我的臉……巨大的荒謬感和尖銳的刺痛,如同海嘯般將我瞬間吞沒。
“不……”我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冰冷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試圖用這微不足道的疼痛來喚醒自己,告訴自己這只是幻境,是假的!可那景象太清晰,太真實,“桃謫”眼中那份沉溺的溫柔,月無瑕臉上那毫不作偽的依賴,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神魂深處,留下焦糊的印記。
就在我被眼前這錐心一幕沖擊得心神劇震、幾乎無法思考之時,眼角余光猛地瞥見桃謫的反應!
他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驚雷劈中,整個人僵在原地。那雙總是深邃難測的鳳眸,此刻死死地盯著我的方向——不,是我身側不遠處另一片扭曲的光斑!他的眼神里,瞬間掀起了滔天巨浪!驚愕、難以置信、然后是被徹底點燃的、足以焚毀理智的狂暴怒火和……妒意!那是一種我從未在他眼中見過的、如此赤裸裸的、幾乎要擇人而噬的瘋狂妒忌!
是什么?他看到了什么?!
我順著他的目光,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冰冷的預感,猛地轉頭——
就在我身側幾步之外,另一塊被幻境單獨“呈現”的空間里,景象同樣清晰得殘忍。
是“我”。
另一個“凌清雪”。
她微微踮著腳尖,身形纖弱,一襲白衣在扭曲的光影中顯得格外單薄。而她面前,站著那個一身玄袍、俊美妖異的鏡妖——玄璃。
玄璃微微側著頭,唇角勾起那抹慣有的、玩世不恭又深不可測的弧度。而“我”,那個“凌清雪”,正以一種無比親昵的姿態,仰著臉,柔軟的唇瓣,輕輕印在玄璃冰冷蒼白的側臉上。
一個輕吻。
畫面定格。玄璃鏡面般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著“凌清雪”微微閉上的眼睫,那是一種近乎獻祭般的溫順與……依戀。
轟——?。?!
腦子里有什么東西徹底炸開了!冰冷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瞬凍僵了四肢百骸。假的!這絕對是假的!是幻境!可為什么……為什么那個“我”的神態、動作,甚至閉眼時那細微的弧度,都如此……真實?!而玄璃眼中那抹清晰的倒影,更是如同淬毒的鋼針,狠狠扎進我的眼底!
“呵……”一聲極輕、卻又帶著無盡嘲諷的嗤笑,仿佛就在耳邊響起。我猛地抬頭,恰好對上不遠處玄璃那雙鏡面般的眼睛。他并未看那兩個扭曲幻象中的“我們”,而是饒有興味地、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和玩弄,目光在我和桃謫之間來回掃視,最終定格在桃謫那張因極度震驚和狂怒而失去血色的臉上,唇角惡劣地向上勾起。
桃謫的目光,如同淬了火的利劍,終于從那令人心碎的“親吻”幻象上移開,猛地射向我。那里面,再也沒有了往日的信任、關切或無奈,只剩下冰冷的審視,翻騰的懷疑,以及被最親密之人背叛后那幾乎要撕裂蒼穹的痛楚與憤怒!他的手指,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上,骨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
而我的指尖,同樣不受控制地撫上了袖中冰涼的劍鞘。
水晶地面倒映著我們隔空對峙的身影,頭頂是瘋狂旋轉的破碎浮島,如同末日降臨的預兆。方才還緊密相擁、生死與共的兩個人,此刻卻被無形的裂痕狠狠撕開。冰冷的猜忌如同劇毒的藤蔓,在扭曲的幻境中瘋狂滋長,纏繞住彼此的心臟。
玄璃那慵懶帶笑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幽幽地在這死寂與瘋狂交織的空間里蕩開,每一個字都敲在崩裂的信任裂痕上:
“人心啊……最是經不起照看,不是嗎?無瑕,你說,這場戲,可還入得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