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洲四十九年，一月，冬。
“皇姐，你對太尉之子趙懷升印象如何？”
君長歡與眼前身穿龍袍的男子相互對峙。
“太尉之子...”她瞧著這張跟她容貌相似的臉，站直身子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腦海中率先浮現的是太尉那總喜歡板著張臉、在戰場中叱詫風云的影子，她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回憶起這些年跟在他身后不起眼的小豆丁。
“這名字聽起來耳熟，沒記錯的話...是那太尉隨先帝擊退北齊后所生的小兒子吧？”君長歡試探性地問起。
“是他。”
“是有些印象，”她觀察著他臉上的神情，斟酌著話語一句一頓回應，“與大部分官宦子弟一樣，雖沒惹出什么亂子，但也不算出挑。太尉向來寵他，想來若是有凌云之志，他日或許會大放異彩。”
見他的眉眼舒展開來，君長歡舔了舔干燥的上唇，試圖平復內心徒然升起的焦躁。
自從踏入御書房以來，她的右眼皮就從來沒有停止過跳動。
這很不妙。君長歡穩下心神，開口詢問：“長安，怎么向本宮突然提起他？”
君長安笑著拉起她的右手，緊緊包裹在掌心，抬起胳膊將她的食指指尖抵于唇邊，言語間多了一絲撒嬌的意味：“皇姐，朕想著那么多年來你始終一個人，怕你孤單...”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她厲聲打斷了。
“本宮不缺男人。”
君長歡克制住自己下意識想抽回的手，放緩著語氣：“本宮記得在小時候就與你說過，將來想找個自己喜歡的人當駙馬。”
“感情都是可以培養的。”
他的聲音弱了下去。
“是嗎？”她的視線視線轉移到兩人雙手交匯的地方，發出了微不可聞的輕聲嘆息，“本宮問你，三公之中，御史大夫之女貴為皇后，丞相乃母后的父親，太尉忠心日月可鑒，聯姻一事談何說起？”
“皇姐，是前些日子太尉來向朕求旨，想給他那小兒子求一道與你的姻緣。”君長安肩膀垮了下去，像只泄了氣的皮球。
他滿眼期許地望向君長歡，在她指背上蹭了蹭：“皇姐，你對朕最好了，一定不忍心看朕為難的，對吧？”
君長歡沉默不語，平靜地注視著他的眼睛，心思千回百轉。
從小到大，只要君長安對她有所求，都會像如今這樣握住她的右手，并且真摯地望向她。
以太尉的功績，向皇上請旨與皇室聯姻，不要說一個公主，就算是十個也是合情合理。
“皇姐，朕知道是有些委屈你，可太尉主動向朕提起，朕不想寒了他的心。這也是皇姐一直教朕的...”見她保持沉默，君長安有些慌亂起來，嘗試說些什么讓氣氛變得和緩一些，“況且，最近邊境形勢緊張...朕擔心其他兩國會有新的動靜...”
“若是你實在不愿，那朕再想想其他辦法。”
君長歡向前踏出半步，整個身子往前探去湊到他跟前，半瞇起雙眼。
朝夕相處這么多年，她哪里聽不出他的以退為進。若是尋常事情她也許就爽快答應了，可偏偏是聯姻。
但這事，她真的能拒絕么？
君長歡抬起左手按在他雙手之上，將右手從他的掌心中抽離。
“皇姐？”
她聽見了他飽含錯愕的呼喚，看著那雙飽含期望的眼睛從驚訝和慌亂變得黯淡無光，最后定格在濃濃憂傷中。
君長歡懸在半空中的手一頓，轉而伸向他的頭頂，輕柔地撫弄著發絲，笑著打趣他：“本宮何時拒絕過你？瞧你，莫不是誤以為本宮不愿意吧？長安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容易上當。”
“皇姐你就會拿朕尋開心。”他小聲嘟囔著抱怨，試圖抓住那在他頭頂上不安分的手，“朕又不是小孩子了，這傳出去朕怎么面對朝臣。”
“是，長安長大了。”
君長歡笑意不及眼底，將話鋒一轉：“聯姻可以，但本宮有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
“婚期定在一年之后。”
“可以。”
得到應允后，君長歡才停下自己的動作，把手從他的頭頂上移開，重新站起轉身朝屋外走去。
“走吧，再慢點那些老不死的可就要等得不耐煩了。”
她轉過身的那一剎那，臉上的笑容消失得蕩然無存，眼底劃過一絲暗芒。
還有一年時間，她有足夠多的時間來創造無數的變數來破壞這場聯姻。
大腿剛邁過門檻，君長歡腳步一頓，伸出手，接住了今年落下的第一片雪花。
“咳咳...”身后，君長安捂嘴咳了兩聲，探出頭瞧見她手心的雪花，有感而發，“瑞雪兆豐年，看來今年百姓又能有個好收成了。”
“怎么咳嗽了？”
“無礙，一些風寒而已。”
君長歡瞥了他一眼，也沒有太記掛在心，隨口叮囑一句：“加些衣裳。”
說完，她邁開步子，先行一步往前走去。
就這樣，兩人一前一后地走著，先后移步至大殿。
“長公主殿下，到~”
伴隨著一聲高呼，原本熱鬧非凡的殿內陷入了一片沉寂。
一抹艷紅的身影奪走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她臉上揚起肆意張揚的笑，大步流星地從所有人面前走過，目不斜視來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略微揚起下巴俯瞰著臺下眾人。
“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平身。”
恰在此時，門外又傳來一聲呼喊。
“皇上駕到~”
君長安踏入殿中，環視了一圈所到場的人數，擺手制止了又要行禮的眾人：“繁文縟節今夜就免了，既然人已到齊，開宴吧。”
伴隨著兩聲掌聲響起，一貫宮女、歌姬、舞女等人魚躍而入。
絲竹管弦聲起，整個大殿落入了歌舞升平的祥和之景。
酒過三巡，君長安適時提起了賜婚一事，婚期定于一年之后。
趙云龍欣喜不已，連忙拉著趙懷升跪拜在地，叩謝龍恩。
而其余文武百官則附和皇帝心意，皆是向君長歡與趙云龍道賀。
君長歡似笑非笑把弄著酒杯，看著下方在一聲聲祝賀聲中迷失的趙懷升，眼中寒意頃刻間涌現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定會在婚期到來之際，解除這場聯姻。
她的婚事，只能由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