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音樂最后一枚音符落下,一切聲響戛然而止。
少年揚著頭,與君長歡的視線在空中碰撞,激發出星火點點。
“啪、啪。”
清脆的掌聲響起。
她站起身,鼓著掌走下臺階,離他身前一寸的距離停下,揚著下顎對他伸出了手:“曲子不錯,可愿隨本宮入府?”
少年同樣對著她伸出手,緊緊地回握住她的手,無聲的宣告著自己的意愿。
君長歡勾唇一笑,如花盛放般奪目。
她轉身單膝跪地,低下頭向著高臺之上的人宣言:“皇上,請下旨?!?/p>
“來人,傳朕旨意——”君長安大手一揮,爽快地答應了她的要求:“琴師燕聲琴藝精湛,得長公主歡心,特封為長公主府首席琴師。平德王君長意尋其有功,按皇榜賞賜,賜黃金千兩?!?/p>
直至宴終,再也沒有出現過別的亂子。
君長歡向君長安道別后就一路驅車回到了長公主府。
書房內,她接過了婢女送來的醒酒湯,大口灌入喉中,把空碗放回了木托上,吩咐道:“翠紅,將燕聲帶來書房見本宮?!?/p>
“是?!?/p>
下人們領命后利索地退了出去,還貼心地半掩起房門。
君長歡脫去了沉重的毛裘,隨手搭在一旁的木椅上,余光瞧見了案桌上放置的長弓。
她拿起弓,指尖眷戀地拂過弓身,又取出一塊娟帕輕柔地擦拭著上方沾染的灰塵。
不一會兒,屋外傳來了腳步聲。
“長公主殿下,奴婢已將人帶來了。”
“讓他一人進來?!?/p>
推門聲響起,君長歡才抬起眼皮往門口看去。
白衣少年仍舊懷抱著木琴,踏雪而來。
“琴愚燕聲拜見長公主殿下。”
君長歡瞧著眼前少年跪地叩拜的模樣,放下手中的弓起身朝他的方向走去,路過案桌旁的箭簍時隨手抽出一支,用箭尖挑起了他的下巴。
即使不是第一次見到了,再次看到時她還是不免有些失神。
“彈得不錯,以前本宮怎么沒有聽說過你,師承何處?”
冰冷的箭鋒貼著肌膚,燕聲感到有些不適,下意識偏過了頭。
“別亂動,否則本宮可不擔保不會受傷。”君長歡抵著箭身的手略微用力,強迫他注視自己的眼睛。
像是被她的舉動嚇到了,他整個人僵在原地,乖乖地任由她擺弄,良久之后才吞吞吐吐地開口:“家師...不希望名聲外揚。”
“家住何處?”
“西連山?!?/p>
君長歡眉頭擰緊,將他上上下下又打量了個遍:“西連山位處東洲邊境,與北齊、西川兩國均有接壤,更是天然的匪患聚集之地,你們如何生存?”
“家師略懂一些拳腳功夫。住在深山之中,不見人煙,常伴鳥獸,鮮少被人打擾。”
“那為何出山?”
君長歡將出山二字咬得很重。
燕聲想都沒想就開口回應道:“久聞長公主大名。幼時展露習武天資,得太尉青睞、被收為徒;年僅十二隨先帝出征,立戰功無數,嶄露頭角;少時輔佐親弟繼位,集榮寵于一身。如此巾幗不讓須眉之人,怎能不讓琴愚心生靠近?”
他看向她的目光清澈無比,清澈到君長歡未曾眨眼也不能從中找出其他色彩。
仿佛這一切都出于真心。
君長歡譏諷地笑了,她移開手、將木箭當作玩具在指縫間晃弄,背過了身去:“這些話本宮聽到耳朵都要起繭了,每個想從本宮手上討到一點好處的人都會這么說?!?/p>
說著,她邁開腿,大步走回案桌邊。
“什么一人之下,什么得皇帝寵愛,什么女中豪杰...他們總是這樣談起本宮,以為這樣能得到本宮的歡心?!彼諗科鹉樕系男σ?,語氣也變得冰冷起來,“愚昧、可笑。”
君長歡拾起桌面上的長弓,將箭搭在了弦上,側過頭朝身后瞥去,語氣愈發冰冷:“宴會中你彈的曲子里,有著歌頌之意,倒是膽大,莫不是想挑起皇帝對本宮的忌憚?”
她大腿一跨,翹著二郎腿坐在桌面上,拉開弓弦瞄準了燕聲,下達最后的通牒。
“本宮最后問你一次,為何出山?”
她漠然地注視他,眼中沒有絲毫感情,仿佛他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燕身瞳孔猛然一縮,將腦袋搖成了波浪鼓,有些語無倫次:“沒有,不是...”
“我...我只是...”他的臉漲得通紅,連耳根也染上了一片緋紅,“我只是愛慕長公主殿下您而已!”
慌亂之中,他連謙詞都忘了用。
君長歡一愣,回過神來就看見燕聲整個人撲在地上,連磕著幾個響頭,額頭一片通紅也不停下。
他鏗鏘有力地對著她喊道:“琴愚愛慕長公主殿下已久,特求恩師準許下山,只為能在長公主身邊有一席之地而已!”
“愛慕?”
“對!”
燕聲抬起頭,雙眼通紅地望著她,堆積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無聲地向她表達著控訴,看起來像是被她欺負過一樣。
君長歡松開手指,長箭破空,釘入了離他跟前半毫的距離。
燕聲身形一顫,向后仰去,整個人差點跌坐到地上,但他克制住了本能的沖動,在意識到失態后連忙調整姿勢,保持俯身跪的姿態。
她眼眉舒展開來,來到燕聲面前,蹲下身,深深地望著他的眼睛,發出了微不可聞地輕聲嘆息:“你可知慶生宴上,皇上為本宮親自賜婚?”
燕聲怔在原地,用力咬著下唇,眼中浮現出轉瞬即逝的掙扎。
“知道,但琴愚不想因此退縮。沒人規定長公主不能養著幾個面首?!彼钗豢跉?,眼神堅毅地回望她。
“哪怕那人是太尉之子?”
“是,若是現在退縮,還不如讓殿下剛才一箭賜死?!彼壑虚W過一道鋒芒,“況且,殿下需要琴愚,不是嗎?否則剛才也不會再三試探。”
君長歡笑了,抬起手輕柔地擦拭掉他眼角掛著的淚珠,指尖順著他的臉頰劃落,突然發難。
她一把掐住他的下顎,迫使他只能抬著頭看她,紅唇輕啟:“你很聰明,本宮確實需要你,但你也絕非不可代替。”
“記住你方才說的話。”她甩開了手,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用娟帕擦拭著觸碰過他的手,居高臨下俯視著跌坐到地上的他。
垂落的發梢將他的臉沒入陰霾中,只露出清晰分明的下顎線,更是添加了幾分嬌弱的美感,看不出絲毫的狼狽。
真是妖精,君長歡暗罵道。
她轉過身,連一個眼神都不再施舍給他,只對著身后丟下了警告:“記住,既然選擇了本宮,那你就只能選擇本宮。”
走出屋外后,她將手帕丟給了門外的翠紅,吩咐道。
“將他帶回到自己的住處,明兒來的都是貴客,記得好好收拾一番再帶來見本宮,切莫丟了公主府的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