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蕭府。
治粟內史匆匆忙忙趕來正廳的時候,君長歡正坐在椅子上悠閑地品茶。
蕭渠擦拭額頭細密的汗滴,連忙躬身行禮:“今日長公主大駕光臨,蕭某有失遠迎,實在罪該萬死啊!”
“行了,今日本宮未遞交拜帖就匆匆來訪,真算起來還是本宮的不是。”君長歡放下茶盞,瞧見他抖動不停的雙手,輕笑出聲:“瞧你,難道本宮是什么洪水猛獸不成?”
“長公主所言極是。”
話雖這么說,但她看他反而抖得更厲害了。
君長歡抬手指向八仙方桌旁的椅子,疑惑道:“蕭大人怎么不坐,倒顯得本宮不知禮數了。”
“坐、坐。”他木訥地點頭應和著,迅速到椅子旁拘謹地坐下,放到大腿上的雙手不斷地互相揉搓著皮膚。
“本宮瞧著,蕭大人似乎有疑惑?”
他先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不自覺地加快了語速:“長公主可是為了奏折上的事而來?”
“什么奏折?”君長歡蹙起眉,故作不解,“本宮只記得昨日皇上的皇詔,你說的...可是參本宮的奏折?”
“哎呀!”蕭渠猛然一拍自己腦袋,“蕭某這死腦袋!”
他身體前傾,壓低了聲音:“長公主還不知道吧?最近啊,皇上在為一事苦惱許久,估計也是因為心情不好才牽連到您。”
“哦?還有此事?”
“是啊!那家里的錢袋子都空了,可不愁眉苦臉的嗎!皇上之前找蕭某探討過管家經營之道,那所有的東西都條條是道,雖不求一夜富貴,可也該細水長流。可誰曾想,竟然虧得血本無歸!”
說完,他連連搖頭,掌背拍打好幾下掌心,仰天長嘆:“長公主您說說,這都是什么事啊!”
“賬本可有過目?”
“數目皆對的上。”
“莫不是家中進了賊?”
“蕭某跟皇上也曾這么想過,但賊人狡猾,難尋蛛絲馬跡,逮捕更是難于上青天啊!”他滿臉愁容,抬起頭雙手向上舉起,似在向蒼天質問。
“本宮知道了。”她垂下眸,心里已有了定論。蕭渠這已經沒有別的信息,再繼續問下去也是無濟于事。
君長歡站起身,略微傾下身對他頷首點頭,以表心意:“本宮叨嘮蕭大人許久,蕭大人事務繁多,本宮就不再妨礙蕭大人了。”
“蕭某送你。”
“勞煩了。”
直到坐上蕭府門口停著的樸素的馬車,君長歡才收斂起臉上的笑容,抬手按揉著隱隱發痛的太陽穴。
蕭渠能給她提供的信息太少了,目前除了能確定不是政策上出了問題外,她再無其他線索。
她從懷中掏出早已準備好的信箋,交到了翠紅手中,吩咐:“翠紅,將這封家書送去相府,告訴外祖父,本宮想他了。”
“奴婢現在就去。”翠紅領過信,匆匆地下了馬車。
在她下車之后,馬車繼續行駛了一段路程,最后在長公主府外一個偏僻的角落停下。
君長歡下了馬車,心里估計著與墻之間的距離,走到合適位置開始助跑,三兩下就爬上了外墻,翻身入府。
腳剛落地,她就聽到身后傳來一聲響動。
“琴愚拜見長公主殿下。”
君長歡轉過身,就看到燕聲跪在地上,向她叩拜行禮。
她燦爛一笑,盯著他的眼底劃過一道寒芒,嘴角凝結起似有若無的玩味:“可真巧。”
“并不巧,”他身形一抖,瑟縮成一團,可有心觀察就能發現他的背部依舊筆挺,“是琴愚一直在等殿下您。”
“哦?”
“昨夜圣上才下旨禁足,殿下您今天就偷偷跑出去...琴愚是擔心殿下的行為被別有用心的人傳出去,會對殿下不利,才一直在這守著...”
他的聲音弱了下去。
“可...”君長歡故意拖長著尾調,嘴邊的笑意更深了,“府內別有用心之人,不就是你嗎?”
他高聲尖叫:“琴愚心悅長公主殿下您,怎么會做傷害您的事!”
“是嗎?”她走上前去,抬腿踩在他的后腦勺上,迫使他只能低垂著頭,語氣夾雜著一絲狠厲,“本來念在你彈的一手好琴的份上,本宮就當是豢養一只鳥,若你安分守己,本宮自可保你衣食無憂。長公主府不差這一雙筷子。”
“可你做了什么?打聽本宮的行蹤,還舞到本宮面前來。”她的聲線越來越低,“說,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琴愚能有什么目的!琴愚的心意殿下想怎么踐踏都可以!打也好,罵也罷...可殿下,可殿下能不能不要拋下琴愚...”
嗚咽聲響起,君長歡閉起了嘴,但耳邊傳來的哭聲仍未停止。
“殿下昨夜入宮后,琴愚就有了猜測,殿下八成是不要琴愚了。可琴愚不甘心,琴愚好不容易見到殿下,好不容易能夠接近殿下,怎么甘心就此止步!哪怕是利用琴愚也可以,求殿下,不要放棄琴愚...”
君長歡深吸一口氣,移開了踩在他頭上腳,本就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更是有了跳動的跡象。
“和長安小時候一樣麻煩。”她小聲地嘀咕了一句,煩躁地輕嘖了一聲。
她垂眸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燕聲,緊鎖著眉,立馬彎下腰揪住他的衣領,把他從地上提了起來,兇道:“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話!”
燕聲瞬間就止住了哭聲,兩眼澄澈地看著她。
君長歡暗暗松了口氣,打量起他眉眼間的神色,仔仔細細端詳了好一會,突然冷笑一聲,果斷松開了手。
“你是說,你想要替本宮做事?”
燕聲跌坐在地上,堅定地點了點頭。
“本宮說過,你很聰明。”她從懷中取出娟帕,仔仔細細地擦拭著方才碰過他的手,“可若光是聰明,你也絕非不可代替。本宮身邊從不缺乏聰明人。”
燕聲抬起手擦干了淚痕,抬起眼皮與君長歡對視,目光猶如寶劍出鞘,似乎能將她一眼看穿。
半響,他揚起嘴角,將所有的嬌弱都從臉上抹去,亦如他們初見般平靜。
半蹲起身,又在半空中跪下,垂著頭將目光收斂于一處,伸出手拽起她的衣擺,他俯下身輕吻著她的鞋尖,莊重得仿佛貼身侍衛在宣告誓言。
“琴愚,想要為長公主所用。”
他的聲音很沉,不像哭過般嘶啞。
“給本宮用你的一個理由。”
他的眸光閃了閃,聲音輕柔中包含底氣:“就憑,琴愚禍亂長公主之心還未被皇帝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