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早上，街道里鞭炮聲此起彼伏。
老范換上了專門為新年準備的四個兜的中山裝，穿上新棉鞋。月白圍巾一頭搭在左肩胸前，在脖子上繞兩圈，另一頭甩在左肩后。最后，用小梳子沾點溫熱的洗臉水梳梳頭發，對著鏡子戴上火車頭棉帽。收拾停當，老范很滿意。
孫輩們穿著嶄新的過年衣裳，幺妹新燙了頭。老范招呼大家出發去照相館。
全家大大小小十來口人分列三排。老范和老伴坐在中間的座椅上，兩旁分別坐著大兒媳、二兒媳、三兒媳。前排站著孫輩“惠中”“惠華”“惠英”“惠杰”。后排依次站著老大、老二、老三、幺妹。
老范笑意盈盈地望著照相機，“噗”的一聲，快門落下，留下了一張溫馨的全家福。
就在老范沉浸在美好的退休時光中時，老伴的眼睛出了問題。
晚上，老伴在燈下補襪子，老范翻著手里的舊雜志，從上面摘摘撿撿抄錄到自制的小本本上。
“老頭子，來幫我穿個針，費好半天勁了也沒穿進去，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老范沒抬頭，一邊寫一邊回應。
“你這老太婆，做了一輩子縫紉活，穿針引線是你的拿手絕活，年輕人都要向你取經呢，今兒咋輪到我幫你了？”
“老頭子，你說我這個右眼是不是有點不對勁，咋感覺看東西不太清楚了。”
“肯定是過年前你們社里加班加點趕工做衣服累著了，休息休息就好了，不用擔心。”
這天，老伴下班回來時臉色很不好。老范接過老伴手里的包袱打趣道：
“咋了，今天王二借你錢沒還？”
老伴沉著臉洗手，一言不發。
“喲，又給我做了一件新衣服？這不過年不過節的，做新衣服干啥？”老范打開手里的包袱，里面是一件深藍卡其布的中山裝。
“這件衣服又寬又短，我也穿不了啊？”
老伴一把扯過衣服塞回包袱，綁起來放到了床尾的箱子頂上。
“都怪我這個眼睛，最近不但穿針看不清楚，還開錯了兩個扣眼。上次扣了我的錢，今天我不讓他們扣錢，我把開錯的衣服買回來了。錯了扣眼修補修補一樣能穿，白白扣錢啥也落不下。我明天就把衣服給老大送去，讓他穿，我看他過年穿的那件也不新了。”
老范把煮好的軟面條端上了桌。
“幺妹在學校住，不回來吃晚飯了，就咱倆。”
老伴端起碗又放下，嘆息道：
“鄉下學校雖然輕松，但離得遠，還是有點不放心啊！”
“有啥不放心的，學校里又不是只有她一個老師。她現在工作了，總不能一直待在家里吧！快吃飯。”
老伴伸手拿筷子，沒拿準碰翻在了地上。
老范一邊撿筷子，一邊故意說：
“老太婆，是不是嫌我做的不好吃，發脾氣了？我明天就去買肉，你可別把我開除了，那我就徹底待業了，哈哈。”
“你個老范頭，我餓不死就謝天謝地了，還敢發脾氣？撿個筷子還這么多話。”
老范重新拿來一雙放在老伴碗上。
老伴伸手去取，竟然又碰掉了一支。
“真是見了鬼了，閻王爺是不想讓我吃飯咋地？”老伴嘟囔著撿了筷子去廚房換新的。
周日，老三騎車過來了，說媳婦再過兩個月就要生了，問老媽這兒有沒有準備好的小孩被子尿布之類的。
老媽高興地說：“早都準備好了，正打算哪天讓你爸送過去呢！”說著從床尾的大木箱里取出一個鼓鼓囊囊的紅包袱，打開給老三看。
“有小娃娃的包被，衣服，尿布……你看看還缺啥？”
老三翻看著，老媽取了茶缸給他倒水。
老三發現，老媽提著暖水壺，開水一半倒進了杯子，一半灑在了桌沿直往下淌。
嚇得老三趕忙雙手接過暖水瓶，問老媽有沒有被燙到。
“沒事沒事，最近就是眼睛不好使，老是出岔子。”
“媽，您眼睛咋了？”
“右眼看啥都模糊，也不知道是不是加班撩褲邊累的，興許歇一陣就好了。”
說話間，老范去后院外面倒垃圾回來了。
“爸，媽說眼睛看不清，您要不禮拜一帶媽去縣醫院檢查檢查？”
老范把鐵皮垃圾桶放回廚房門柱旁，用抹布擦擦手。
“我估計啊，你媽是前一陣縫紉社活多，整晚加班累的，人年齡大了，和年輕時候沒法比了。”
“爸，剛才媽倒開水時差點把自己燙了，這太危險了。早點去醫院看看，才能放心啊，眼睛可不是小事。”
看老三一再堅持，老范只好說：“行，禮拜一就去看。”
老伴的眼睛沒有老范估計的那樣樂觀。
周一下午，老三趁上班間隙抽空回來問老媽的病情。
老媽還沒開口說話，眼淚就直往下淌。
“大夫說，我的右眼很有可能是白內障，現在視力下降已經很明顯了，再不治療控制，說不定會失明，嗚嗚。”
“爸，大夫說要咋治療呢？”
“大夫開了吃的藥，還有眼藥水，讓我們定期去復查。”
“媽，您先把藥吃著，我再給您打聽打聽，還有沒有好的治療辦法。您也別著急，說不定吃了藥就好了呢！”
“好好。”
老伴不去縫紉社上班了，老范也不去老年活動中心看報了，就算買菜時路過，也是匆匆而去，匆匆而回。
老范現在的主要工作變成了陪護和心理疏導師。
早上，老范買菜剛進門。
“老頭子，你去哪兒了，買個菜咋這么久才回來？”
老范看看桌上“雞啄米”的小鐘，“我就出去了不到二十分鐘，哪有那么久，不是去給你買你想吃的油酥餅了么，趁熱吃。”
吃完藥，老范給老伴點上眼藥水。
“老頭子，你說我的眼睛要是好不了可咋辦呀？”
“誰說好不了，現在醫學越來越發達，你這是普通的病癥，肯定會好的。”
“我要是眼睛瞎了，看不見了，可咋活呀！”
眼看老伴又要落淚了，老范趕緊說：“這是老天爺看你辛苦了一輩子，專門給你的眼睛放的假，讓它休息休息，過幾天就好啦！再說還有一只眼睛不是好好的嘛，雙保險呢，你擔心啥？”
老伴沒那么難過了，閉上眼休息。
“老太婆，我去倒垃圾，順便去個廁所，一會就回來。”
“去吧，別掉進廁所里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