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范為了干活方便，脫了大襖，只穿里面的厚夾衣。棉帽也礙事，索性摘了。原想速戰速決，不料一直忙活了大半天。回屋暖了好久仍手腳冰涼，晚飯也沒有胃口吃。天快亮時，老伴摸到他身體緋燙，像火燒一般。
老伴慌了神，忙喚老頭子，只聽老范嗯嗯答應，不說話。
外面天還沒亮，老伴只能先自己想辦法。
她摸到床頭拉線開關開了燈，下床趿上鞋子去后屋端水，打濕毛巾蓋在老范的額頭上，再用干毛巾擦老范身上的汗。
老伴一邊擦一邊呼喚：“老頭子，你可別嚇我呀，一會天亮了，我就去叫老大和老三來。你現在咋樣了，頭疼不，喝不喝水？”
老范的汗下去了些，擺擺手，吃力地說：“沒事，一會就好了。”
天快亮了，老伴打開門，街道上冷冷清清，還沒有人來往，這可咋辦？
冷風直往屋里灌，正要關門時，“吱呀”一聲，對門老賈家的門開了，賈老太提著小爐子出來引火。
老伴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
賈老太一聽，趕忙叫自家娃兒去通知離得最近的老三，又進門來幫著扶老范坐起來，吃紅糖水泡饃饃。
老范燒得不那么燙了，喂進嘴里的水一小半又從嘴角流了出來。仔細一看，老伴更是嚇壞了。老范嘴斜眼歪，有氣無力。
老三騎著車子十來分鐘就趕來了。
“爸，您這是咋回事？前兩天還好好的，咋就這樣了？”
老范用力擺手，老伴像做了錯事似的，說：“可能是昨天打煤球受了涼。”
賈老太趕緊說：“先別問了，快送醫院。”
街坊鄰居們七手八腳地幫忙把老范往醫院送，老伴雖說眼睛不好，可又放心不下，簡單收拾了一下，也趕去了縣醫院。
醫生診斷的確是受涼引起的面部神經麻痹，幸好來得及時，沒有大礙，堅持一段時間針灸治療，應該就能恢復。
懸在心里的石頭總算落地了。
回到家，老三把醫生交代的事項又囑咐了一遍。
“爸，您按藥盒上的標注按時吃藥，明早我來陪您去扎針。這兩天要特別注意，再不能吹風受涼了。”
“媽，弄煤渣煤餅的事先放一放，你們年紀大了，身體最重要，為了節省幾塊煤錢把自己弄病了，多劃不著。”
老媽摸著眼淚說：“是是，我也讓他別弄了，天冷，你爸不聽，唉。”
老大中午飯時間趕了過來。
“媽，爸咋樣了？”
“在休息呢，吃過藥了。都怪我，不該叫他糊煤餅。”
老大見老媽的眼角始終掛著淚，不知是因為難過還是眼疾。
“媽，屋里有啥活，你們應該早點給我說一下，我抽時間來一干，爸就不會生病了。”
“你爸想著你們各家都忙，不多一點煤渣，自己弄弄就行，沒想到整整干了一天，一下子就受了涼。不想給你們添麻煩，反而麻煩更大，唉。”
老大看看屋里，收攏幾處垃圾煤灰提出后門倒掉，再把近幾天要用的蜂窩煤搬到灶房門背后，過道燈開關的拉繩斷了好多天這回終于修好了。
“媽，我每天一下班就過來，有啥活您就留著我干。”
老大忙活完就走了，要趕回去上下午班。
幺妹也知道了老爸生病的事，自行車把上掛著大包小包停在門口。先把沉甸甸的東西一一卸下來，自行車才能停穩當。
“媽，爸好點沒？”
幺妹一邊問，一邊把滿手的雞魚蔬菜水果分別放好。
“你爸下半天精神多了，就是這嘴斜眼歪不知道能不能好。”
幺妹看老爸幾天不見就病成這樣，心里一陣難過。
“媽，您和爸年紀大了，自己的身體最重要，您眼睛不好，爸要是再一生病，那可咋辦呢？我離得遠，沒法天天過來，大哥三哥也都有自己的事，您倆一生病我們都放心不下啊。”
“你們都別操心，我能給你爸做飯，老三要是沒時間帶你爸去扎針，我就陪他去，醫院不遠，走一會就到了。”
幺妹憂心忡忡，只能安慰安慰老媽，又囑咐老爸按時扎針吃藥。
范老爺子經常和老伴念叨，“咱們是上輩子積了福，老天才對我們這么好。”
“你看，你雖然右眼不好，左眼還是清清楚楚的，這是老天有眼，手下留情。我這嘴斜眼歪扎針一個月，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你說是不是有老天爺保佑？”
老伴覺得老頭子說得有道理，古話說：“積善之家，必有余慶。”
老伴想到前不久摔了一跤就走了的老徐頭，還有才剛滿六十就癱瘓在床的陳家老伴，“唉，只能靠老天保佑了。”老伴口中念念有詞，“保佑我和老頭子平平安安，保佑兒女們平平安安。”
老范自從這回病愈后，像變了個人似的。
以前大部分時間都圍著老伴和家務轉，不是買菜做飯，就是掃地倒垃圾，有空就陪老伴嘮嘮嗑，早晚去河堤散散步。
近來，出去買菜的時間越來越長，直叫老伴在家里擔心不已。有一回，到了中午做飯時間，老范還沒回來，老伴扒開門簾看了一回又一回，生怕他走在路上遇到超速的摩托車、小汽車，或者走路上摔一跤沒人扶他起來……
老伴不敢想，又想了一波又一波。遇到門口經過的熟人，問有沒見到老范，都說沒看到，老伴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想自己出去找找，又怕老范回來了看自己不在家擔心，再說出去眼神不好，路上要是自己再摔了碰了，豈不更加糟糕。
一直煎熬到幺妹送菜來，還是不見老范。
幺妹見老媽還沒吃飯，拿出剛買的油酥饃讓老媽先吃，然后自己去找老爸。
她騎上自行車，沿著老爸平時買菜的路線一路找去，特別注意坑坑洼洼的犄角旮旯有沒有人摔倒在地，遇到熟識的大媽大伯問一兩句。一直找到老爸愛去的豆腐攤、打饃店，都沒有蹤影。
突然，她想到了老年活動中心，說不定老爸在那看報忘了時間。
中午時間，活動中心下班了，大門緊閉，門外的報刊欄前一個人影都沒有。
老爸還能去哪呢？
幺妹記得，有一回老爸和老媽說他們愛吃水井巷老于家賣的糖餃子，不知會不會在那？
幺妹調轉車頭騎上就走，好在縣城不大，騎車七八分鐘就能把附近跑個遍。
賣糖餃子的老于頭已經開始收攤了，問起老范，老于頭大聲說：“對對，老范經常來，今兒早上還買了兩個，回家能趁熱和老伴一起吃。”
“老于叔，我爸幾點鐘來的？”
“你爸八九點鐘來的，買完就走了。”
從水井巷走回家也就五六分鐘，老爸又去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