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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東方幻史

第二章無聲汴京

雨夜,榮府大門被叩響時,榮譽正擦拭祖父留下的青銅儺面。

門外站著濕透的宇寧,懷中緊抱裂了腹的琵琶:“他們割了師父的舌頭…下一個就是我。”

花燈在空庭搖曳,映得榮石眼中精光瘆人:“彈首《青玉案》——若音準,榮家便做你的‘無聲汴京’。”

當宇寧撥出第一個音階,檐角銅鈴突然無風自響。

榮譽指尖的儺面突然滲出鐵銹味——她看見無數懸空的舌頭,在燈火中晃成一片猩紅簾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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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子時開始下的。

起初只是蠶食桑葉般的沙沙聲,漸漸便成了天河傾瀉的咆哮。雨水在謝府高聳的青磚院墻上匯成濁流,沖刷著石雕狻猊猙獰的牙口,最后狠狠砸在門廊外那方“累世簪纓”的御賜匾額上。匾下,兩盞慘白的素紗燈籠在狂風里劇烈搖擺,光線支離破碎,勉強描出階前一個孤影的輪廓——宇寧。

他像一尊被暴雨雕琢的泥塑,死死抱著懷中那張裂了腹的舊琵琶。琵琶頸上纏著的褪色藍綢已被泥漿染透,濕漉漉緊貼著他痙攣般顫抖的手臂。他抬起手,指關節在朱漆大門上叩了三下。聲音悶啞,瞬間被雨聲吞沒。又三下,更重,帶著一種瀕死的絕望。

門軸發出滯澀的呻吟,開了一線。門房老仆渾濁的眼從縫隙里探出,油燈昏黃的光落在那張年輕卻毫無血色的臉上,落在他被雨水沖刷得睜不開的眼,落在他懷中那張觸目驚心的裂腹琵琶上。

“求見…榮大人。”宇寧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門,徹底開了。沉重的陰影裹挾著庭院深處飄來的、冰冷而稀薄的沉水香氣,將他吞了進去。

穿過三重垂花門,雨聲被高墻隔絕,陡然靜了。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引路仆從手中的燈籠,是這死寂里唯一的光源,微弱地跳躍著,照亮腳下水磨方磚冰冷的光澤。宇寧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每一步都踏在深不見底的寒意里。他懷中琵琶裂開的腔體,像一張無聲吶喊的嘴,在昏暗中對著他獰笑。

引路的腳步停在了一處月洞門前。仆從無聲地側身讓開,垂下了頭。門內,是另一個世界。

空庭寂寂,唯有雨聲在遠處如悶雷滾動。庭院中央,數十盞精巧的琉璃花燈懸于細索之下,燈壁薄如蟬翼,繪著工筆的梅蘭竹菊、仕女仙鶴。燈內燭火被無形的氣流擾動,瘋狂搖曳。光線便隨之扭曲、明滅、跳躍,將庭院里嶙峋的假山、沉默的石獸、凋零的芭蕉,投射出巨大而猙獰、不斷變幻的暗影。光與影在濕漉漉的青磚地上無聲廝殺、糾纏、扭曲,整個空間彌漫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詭譎。空氣里,那股沉水香似乎更濃了,冰冷地滲入骨髓。

花燈陣深處,一張寬大的紫檀木椅端放如神龕。椅上端坐一人,身著玄色常服,幾乎與身下的黑暗融為一體。正是當朝宰輔,榮石。他并未看宇寧,目光低垂,落在自己交疊的雙手上,指間一枚碩大的墨玉扳指,幽光內斂。一個素衣少女靜靜侍立在他椅側,身形單薄得像一抹隨時會消散的月影。她手中捧著一件物事,正用一塊雪白的細葛布,極其專注、緩慢地擦拭著。昏光下,那物事泛著青銅獨有的、冰冷幽暗的綠——一張造型古拙奇詭的儺面,眼窩深陷如洞,獠牙外翻。

宇寧的腳步釘在月洞門外。冰涼的雨水順著他的額發、鬢角、下頜不斷滴落,在腳下的方磚上洇開一小片深色。懷中琵琶的裂痕,在琉璃花燈詭異的光線下,顯得愈發猙獰刺目。

“來了?”榮石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奇異地穿透了雨幕的余音,清晰得如同耳語。他緩緩抬眼。

那一瞬,宇寧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榮石的目光,如同兩道實質的冰錐,精準地釘在他臉上。那眼神里沒有尋常上位者的審視與倨傲,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一種吞噬萬物的淵渟岳峙。那平靜之下,仿佛蘊藏著能碾碎靈魂的絕對力量,讓人從骨髓里滲出寒意。宇寧下意識地抱緊了琵琶,裂開的木茬深深硌進他的手臂,尖銳的疼痛帶來一絲虛幻的清醒。

“晚輩宇寧……”他喉嚨發緊,聲音干澀得像砂礫摩擦,“求榮大人……救命!”最后兩個字,幾乎是擠出來的,帶著孤注一擲的凄惶。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那被雨水浸泡得冰冷的肺腑似乎要炸開,“師父……師父他……被割了舌頭!就在……就在一個時辰前!下一個……下一個就該輪到我了!他們……他們不會放過任何能發聲的人!”

他語無倫次,巨大的恐懼和冰冷的雨水幾乎摧毀了他的理智。他猛地將懷中那張裂腹的琵琶往前一遞,仿佛那是他唯一能獻出的證據,是沾著師父血肉的訴狀。琵琶的裂口在琉璃燈詭異的閃爍下,像一張無聲嘶吼的嘴,訴說著方才那場發生在陰暗樂坊里的血腥暴行——師父那蒼涼而倔強的歌聲,是如何戛然而止,變成血沫噴涌的嗬嗬聲;那些穿著皂靴、面無表情的人影,是如何拖著染血的刀和鉗子,消失在雨幕里;還有那冰冷入骨的警告:“再唱,再議新令,這便是下場。下一個,輪到誰?”

空庭里只有花燈在氣流中相互碰撞的輕微叮當聲,以及遠處越來越沉悶的雨聲。榮石的目光,終于從宇寧慘白的臉上移開,落在那張裂開的琵琶上。他的眼神依舊深不見底,平靜無波,仿佛聽到的只是“今日有雨”之類的尋常消息。

“哦?”他極輕地應了一聲,尾音微微上挑,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玩味。那枚墨玉扳指在他拇指上極其緩慢地轉動著,幽光流轉。

侍立一旁的少女——榮譽,擦拭青銅儺面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白色的葛布撫過儺面深陷的眼窩、凸起的獠牙,動作輕柔得像在觸碰一片易碎的蝶翼。她低垂著眼睫,仿佛周遭的一切——宇寧的恐懼、榮石的威壓、庭院中詭譎的光影——都與她無關。青銅儺面在她手中散發出一種更加幽冷、更加古老的氣息,那空洞的眼窩似乎正冷冷地“注視”著庭中發生的一切。

“你的琵琶,”榮石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還能彈么?”

宇寧一愣,抱著琵琶的雙臂下意識地又收緊了,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弦……弦未斷。”他嘶啞地回答,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只是……只是裂了……”

“裂了?”榮石的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他的目光重新鎖住宇寧,那淵深如古井的眼眸里,終于泛起一絲微瀾,一種純粹而冰冷的審視。“無妨。”他淡淡道,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那就用它,彈一曲《青玉案》來聽。”

宇寧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和茫然。彈曲?在這催命的時刻?在這位權傾朝野、以鐵血手腕推行“均天樂令”、剛剛才割了他師父舌頭的宰輔面前?

榮石身體微微前傾,那無形的壓力陡然加重。他盯著宇寧因恐懼和雨水而失焦的瞳孔,一字一頓,清晰緩慢:“若音準,調合律。謝家這方天地,便可做你的‘無聲汴京’。”“無聲汴京”四個字,被他咬得極重,像冰冷的鐵釘,一枚枚敲進宇寧的耳膜。

汴京無聲——這正是那“均天樂令”推行以來,整個京城最真實、最恐怖的寫照。歌喉喑啞,絲竹絕響,異議者的舌頭被連根拔起。榮石此刻提出這個要求,是庇護的橄欖枝?還是更殘酷的試煉?抑或……是某種冰冷的交易?

宇寧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四肢百骸都凍僵了。他抱著琵琶的手指,僵硬得不聽使喚。庭院里,琉璃花燈的光影在他臉上瘋狂跳躍,忽明忽暗。榮石的目光如同無形的枷鎖,將他死死釘在原地。榮譽依舊垂眸,專注地擦拭著那青銅儺面,雪白的葛布拂過獠牙的尖端。

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雨聲在遠處轟隆作響。

許久,久到宇寧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化作了庭中的一尊石像。他極其緩慢地、僵硬地彎下腰,將那張裂腹的琵琶,輕輕放在冰冷潮濕的青磚地上。積水立刻浸濕了琵琶的底部。他屈膝跪下,冰冷的磚面隔著濕透的衣褲傳來刺骨的寒意。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在琵琶光潔的背板上,摔得粉碎。

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腔里充滿了冰冷的雨水氣息和沉水香的壓抑味道。師父教過的每一個指法、每一個呼吸的要領,如同沉船碎片般在混亂的腦海中翻涌、碰撞。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臟,勒得他無法喘息。手指顫抖著,帶著一種赴死般的決絕,搭上了冰涼的絲弦。

指尖觸弦的剎那,一股細微的電流感竄過手臂。他猛地睜開眼。

錚——

一個清越孤絕的單音,驟然刺破了空庭死寂的帷幕!那聲音并不宏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遠處沉悶的雨聲,在空曠的庭院里激蕩開來,撞上冰冷的墻壁,又反彈回來,余韻裊裊,震顫著空氣。

就在這第一個音階響起的同一瞬間!

呼——

庭院角落,一株古槐光禿禿的枝椏上,懸著的一枚小小的、早已銹跡斑斑的青銅風鈴,毫無征兆地猛烈晃動起來!它劇烈地搖擺、撞擊,發出一連串急促、尖銳、高亢到近乎凄厲的“叮鈴鈴鈴鈴——!!!”

這鈴聲如此突兀,如此瘋狂,如此不合時宜!它根本無視風雨的節奏,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拼命搖晃!尖銳的聲浪如同無形的針,狠狠刺向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

侍立榮石身側的榮譽,擦拭儺面的動作驟然停止!她的指尖還停留在青銅獠牙冰冷的尖端,身體卻瞬間繃緊,如同嗅到致命危險的幼獸。那雙一直低垂著的、沉靜如古井的眼眸猛地抬起,直直射向庭中跪坐的宇寧,以及他懷中那張裂腹的琵琶!

就在她抬眼的剎那!

一股濃烈至極、令人作嘔的鐵銹腥氣,毫無征兆地、狂暴地沖入她的鼻腔!那腥氣如此濃重,如此真實,瞬間蓋過了庭院里所有的沉水香和雨水土腥味,濃稠得仿佛要凝成實質的血漿!這腥氣的源頭,赫然來自她手中那枚剛剛擦拭過的、冰冷幽暗的青銅儺面!

榮譽的瞳孔驟然收縮!

在她的視野里,庭中景象瞬間扭曲、變異!

琉璃花燈那原本就詭異搖曳的光芒,驟然被一片粘稠、刺目的猩紅所覆蓋、所暈染!數十盞花燈的光芒交織、扭曲,不再映照假山石獸,而是投射出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無數條猩紅的、濕漉漉的、甚至還在微微蠕動的東西,密密麻麻地憑空垂掛下來!它們長短不一,形態扭曲,如同被暴力撕扯下來的殘肢斷體!它們像盛夏暴雨后屋檐下掛滿的、不斷滴水的腐爛肉條,更像……更像被割下后懸于市口的……人舌!

猩紅的“舌簾”在琉璃花燈瘋狂搖曳的光影下晃動著,滴淌著粘稠的、暗紅色的液體。那些液體落在地上,卻詭異地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只有那令人窒息的鐵銹腥氣,濃烈得幾乎讓人窒息。這片猩紅的簾幕,無聲地、充滿惡意地,在宇寧撥弦的身影周圍搖曳、聚攏,仿佛要將他徹底吞噬!

榮譽握著青銅儺面的手,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冰冷的青銅緊貼著她的掌心,那刺骨的寒意和濃重的血腥幻覺交織在一起,沖擊著她所有的感官。她死死盯著那片只有她能看見的猩紅簾幕,盯著簾幕中心那個渾然不覺、指下正流淌出第二聲哀切琴音的身影。

宇寧的第二個音,帶著孤雁失群的凄惶,幽幽響起,與那仍在瘋狂嘶鳴的青銅風鈴,交織成一首獻給這無聲汴京的、絕望的安魂曲。

榮石端坐于紫檀椅上,墨玉扳指停止了轉動。他深不見底的眼眸,如同兩口寒潭,清晰地映照著庭中撫琴的少年,映照著那盞盞在詭異氣流中狂舞的琉璃花燈,也映照著身側榮譽瞬間慘白的臉和眼中那無法掩飾的驚悸。他那穩如磐石的面容上,終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難以捕捉的波瀾,如同深潭投入了一顆看不見的石子。

空庭里,花燈的光影在猩紅與幽暗間瘋狂撕扯,琴音嗚咽,風鈴泣血,無形的舌簾在無聲地招搖。這方被榮石許諾為“無聲汴京”的庇護之地,此刻,正被來自幽冥的血腥和詛咒,層層纏繞。

宇寧跪在冰冷的青磚上,濕透的衣衫緊貼著皮膚,寒意刺骨。指尖下的琴弦因琵琶腹部的裂痕而發出細微的、不祥的震顫,每一次撥動都帶著一種瀕死的嗚咽。他不敢抬頭,不敢去看謝蘊那雙能凍結靈魂的眼睛,更不敢去深想那突兀瘋狂的風鈴嘶鳴意味著什么。他只能將所有殘存的意志都傾注在指尖,讓那不成調的、破碎的《青玉案》音符,從裂開的琵琶腹中艱難地流淌出來。

“東風…夜放花千樹…”他的聲音嘶啞,勉強跟著破碎的弦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摳出來的血塊。琉璃花燈的光影在他低垂的臉上瘋狂跳躍,忽明忽暗,如同鬼魅的嘲笑。

錚!一個突兀的、近乎斷裂的高音猛地竄出!

檐角那枚青銅風鈴如同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再次爆發出刺穿耳膜的凄厲長鳴!叮鈴鈴鈴——!!!

榮譽的身體隨之猛地一顫,如同被電流擊中。她握著青銅儺面的手背青筋暴起,指甲幾乎要嵌進冰冷的青銅紋路里。在她那雙映著妖異紅光的眼眸中,那片懸垂的猩紅舌簾驟然沸騰!無數濕滑的“舌頭”瘋狂地扭動、拍打,甩出粘稠的暗紅血珠,如同暴雨般砸向撫琴的宇寧!濃烈的血腥味幾乎讓她窒息。

“更吹落…星如雨…”宇寧的歌聲顫抖得不成樣子,汗水混著雨水從額角滑落,滴在琴弦上。他完全沉浸在巨大的恐懼和求生的本能中,對身邊少女的異狀、對那無形的血腥風暴,渾然未覺。他的世界,只剩下手中這把隨時會徹底碎裂的琵琶,和階上那位主宰他生死的宰輔。

榮石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從宇寧顫抖的指尖,移到了榮譽毫無血色的側臉。少女眼中翻涌的驚濤駭浪,清晰地落在他深不見底的瞳孔里。他摩挲著墨玉扳指的指尖,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隨即,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奇異地穿透了風鈴的尖嘯和破碎的琴音:

“音,亂了。”

三個字,如同三把冰錐,狠狠扎進宇寧的耳中。他渾身劇震,指尖一滑,一聲刺耳的刮弦噪音撕裂了本就破碎的旋律。他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絕望的灰敗。

就在這琴音中斷、噪音刺耳的瞬間!

榮譽眼前那片沸騰的猩紅舌簾驟然靜止!所有瘋狂扭動的“舌頭”瞬間凝固在空中,保持著猙獰的姿態。緊接著,一股更龐大、更陰冷的意志,如同無形的冰山,轟然降臨!猩紅的光影被強行壓制、扭曲,在琉璃花燈閃爍的光芒邊緣,緩緩凝聚成一個模糊而龐大的輪廓——沒有具體的五官,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令人靈魂凍結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隱約傳來的、無數重疊在一起的、充滿怨毒與詛咒的無聲嘶鳴!

這巨大的黑暗輪廓,如同審視祭品的神祇,冰冷地“注視”著庭中渺小的撫琴者,也“注視”著階上端坐的榮石。

榮譽的呼吸徹底停滯。握著儺面的指骨發出不堪重負的輕微“咯咯”聲。她感到自己正站在萬丈深淵的邊緣,凝視著下方翻涌的、由純粹惡念構成的黑暗之海。祖父臨終前緊握這枚儺面時眼中那化不開的恐懼,此刻她終于感同身受。

榮石似乎完全未覺那無形的、籠罩全場的恐怖存在。他的目光依舊落在宇寧身上,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句“音亂了”只是最尋常的點評。他緩緩抬起右手,玄色的寬大袍袖隨之滑落,露出一截骨節分明、蒼白而有力的手腕。

“來人。”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掌控生死的漠然。

月洞門外,兩個如同石雕般沉默的黑衣家仆無聲地閃入。他們垂手侍立,眼觀鼻鼻觀心,對庭中詭異的光影、刺鼻的血腥幻覺、瘋狂的風鈴以及那令人窒息的龐大陰冷意志,視若無睹。

榮石的目光掃過宇寧懷中那張裂開的琵琶,最后定格在少年死灰般的臉上。

“帶下去。”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如同在處置一件無用的舊物,“這張琵琶…太吵。”

宇寧眼中的最后一點光芒徹底熄滅。身體里支撐他的那根弦,嘣然斷裂。他癱軟下去,像一袋被抽空了骨頭的濕泥,任由兩名黑衣家仆像提木偶般將他架起。那張裂腹的舊琵琶,“哐當”一聲掉落在冰冷的青磚地上,琴弦嗡嗡地哀鳴著,最終歸于死寂。

黑衣家仆架著徹底癱軟的宇寧,如同拖走一具尚有溫度的尸體,無聲而迅速地退出了月洞門,消失在庭院深處更濃的黑暗里。沉重的腳步聲很快被雨聲吞沒。

空庭里,只剩下依舊端坐的榮石,以及僵立在他身側、緊握著青銅儺面的榮譽。檐角的青銅風鈴不知何時已停止了那瘋狂的嘶鳴,死寂重新降臨,沉甸甸地壓下來,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

琉璃花燈兀自搖曳,光影扭曲,卻再也映不出那片猩紅的舌簾。只有那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鐵銹腥氣,頑固地滯留在空氣中,提醒著方才那場只有榮譽才能窺見的恐怖盛宴。那龐大陰冷的黑暗輪廓,似乎也隨著撫琴者的離去而緩緩消散,只留下深入骨髓的寒意。

榮石緩緩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自己交疊的雙手上。墨玉扳指在他指間又開始極其緩慢地轉動,幽光流動,深不可測。仿佛剛才驅逐一個活生生的人,對他而言,與拂去衣袖上的一點微塵并無區別。

他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榮譽的耳中,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你看見了什么?”

榮譽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指尖傳來的青銅儺面的冰冷觸感和殘留的、令人心悸的怨念,讓她喉嚨發緊。她強迫自己迎上謝蘊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眸。

“血。”她的聲音干澀沙啞,如同砂紙摩擦,“很多…很多的血。還有…恨。”她頓了頓,補充道,每一個字都重逾千斤,“因‘聲’而起的血與恨。”她不敢說出那猩紅的舌簾,不敢描述那龐大的黑暗輪廓,只能將所見濃縮為最核心的意象。

榮石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牽起一絲弧度。那并非笑意,更像刀鋒出鞘時閃過的冷光。

“恨?”他重復了一遍,墨玉扳指在指間穩穩停住。他抬起眼,目光越過榮譽蒼白的臉,投向庭院之外那片被暴雨籠罩的無邊黑夜,投向這座正被“均天樂令”強行扼住咽喉的龐大都城汴京。“這汴京城下,埋著的恨,還少么?”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千鈞之重,一種掌控棋局者俯瞰棋盤的漠然。

“聲音,是火種。能暖人,亦能焚城。”他緩緩說道,目光重新落回榮譽臉上,那深潭般的眼底,終于翻涌起一絲屬于活人的、帶著血腥味的銳利鋒芒。“有人想讓它徹底寂滅,永絕后患。而我…”他微微一頓,那枚墨玉扳指再次開始轉動,幽光閃爍,“只需要它,在我需要的時候,發出我需要的聲音。僅此而已。”

他不再看榮譽,身體微微后靠,重新隱入紫檀椅寬大的陰影之中,仿佛剛才那瞬間流露的鋒芒只是錯覺。

“把琴修好。”他閉目,聲音恢復了一貫的平淡,卻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裂了的琵琶,未必就發不出好聲音。關鍵在于,”他頓了頓,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許,“握著它的,是誰的手。”

榮譽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緊握的青銅儺面上。那空洞的眼窩和猙獰的獠牙,在琉璃花燈搖曳的光線下,仿佛正對她露出一個無聲的、詭譎的笑容。

移鏈故事玉榮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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