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不是不認識回家的道,總共也沒多遠,有什么可陪,也不是什么新媳婦,”白老婆子語重心長的說,“阿和,你現在是秀才沒錯,可往上還有舉人、進士那都不是好考的,多少人一輩子也考不上,你還不抓緊讀書,在這些小事上耽擱什么?你就是不去他們也不會怪你,你媳婦沒少替你去那邊盡孝,說都不聽呢。”
最后這句,弄的燎娘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她回家確實勤了點兒,尤其是今年,她娘老念叨著自己身子骨差,阿爹腰也不好什么的,又說嫂子有了身子不愛干活,老跟哥哥鬧,弟弟妹妹又還小,娘還說:“你要是還在家就好了,早知道家里亂成這樣,當初就不該叫你嫁人那么早,這會看不見摸不著,伸把手都不能,不過年節連個影兒都不露,跟你姐姐那狼心狗肺的一樣,全白養了,提起你們我就直掉眼淚……”
燎娘聽她這么說就偶爾回去看看,有什么活幫著干一把,多半是上午去,下午回,也不耽誤婆家的事。
但這還是挺沒規矩的。
婆母生氣也是應當的,誰家媳婦也沒像她似的,隔個十天半個月就往家里跑。
也怪不得婆母回回不給她帶東西。
雖然以前不常回也不讓帶。
燎娘插了句嘴:“我自己回去就好。”
“聽著沒,丟不了啊。”白老婆子的語氣都有些急了。
她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樂意讓好大兒去他岳家,人窮是非多,破事兒更多,跟那家人說話,十句有八句,不是抱怨就是胡扯。
她這好大兒在自家都沒犁過一畝地,到他們家那是當牛使,就三朝回門兒,也不是農忙的時候,去一趟回來,肩膀都磨破皮了,手上全是血泡,一問就是給人家開荒去了。
氣的她都想沖過去問問他們家人,什么意思,新女婿上門,就這么使喚我們?開荒那活兒能把拿慣了鋤頭的老莊稼把式都累趴下,何況這拿筆桿子的。
白老婆子說:你不會不去?
她這好大兒說:不去不好,他們開始沒叫我,讓我坐著,把燎娘叫去干了,這我能不去嘛?
白老婆子憋著一股氣:咋不能,他們自家的女兒,自家都不疼,還想糟蹋別人家兒子,門兒都沒有,以后你看見他們家人就繞到走,再不許上門,要去,讓你媳婦自己去!
也是那時候在心里結的梁子吧,反正從那以后,白老婆子就想方設法不讓兒子去,東西也不怎么給兒媳婦帶。
那頭還不知道怎么想呢,他這會兒送上門那不是自己找罪受。
別人敬著他這秀才公,那邊可未必,兩家離的這么近,昨個喜事都沒來。
吳和見阿娘那么堅持,也不好再多說。
“行吧,那你自己去吧,路上小心點,千萬留神看路,過橋時也望一眼結不結實。”
他叮囑著,生怕燎娘記不到心里去,還說干脆跟她一起走一段。
這白老婆子能放心?
誰知道他這一段有多長?
沒準兒走著走著就走到馮家去了。
“去去去,”白老婆子驅趕道,“你趕緊回書院,我陪著她走一段,一個個的都是祖宗。”
這個要回家,那個日上三竿了還沒起。
白老婆子真心覺得自己這婆婆當的難,也就是她吧,心好,換到那心不好的人家,這會兒非得把她們從大到小全打一通不可。
都是不省心的。
白老婆子跟著燎娘走了會兒,到了吊橋邊就不走了:“前頭就是了,你自己去吧,快去快回啊,家里的桌椅板凳還沒還呢。”
她們兩家不是一個村子,可住的也不算遠。
一天走上幾個來回都不是問題。
可能吊橋就是被人這么走出的問題。
白老婆子朝她擺手。
燎娘卻不走,盯著吊橋的某一處說:“婆母,這橋壞了,走不得。”
留神看還是挺明顯的。
有條繩子明顯要斷了,木板上頭也有很大的裂紋。
但‘夢里’,燎娘又著急,又高興的,自然沒留神。
白老婆子眼神不好,瞇著眼看了半天才看清:
“那得了,別去了,這一壞還不知什么時候能修好。”
繞路也能走,就是太廢工夫,沒多遠的路,繞開要走大半天,再回來,天都黑透了。
“少這一口餓不死他們,真想吃昨個就來了。”
白老婆子心里頭還是有氣的,搶過籃子說,
“別傻戳著了,你還能把它看好?去跟里正村長說一聲,先把路擋上是正經。”
別回頭哪個不長眼的一腳踩上去,這要是掉下去,不死也得殘。
“哎,好,我這就去。”燎娘也不好再堅持,去說了,就跟婆母回家了。
按理說,新媳婦嫁過來,第一頓飯是該她來做,可燎娘回去時,弟妹仍沒起,娘就吩咐她去把飯做好。
“年輕人貪睡,隨他們去吧,阿廉眼珠子都快鑲人家身上了,估計昨晚沒輕折騰,燎娘,一會兒你做飯別只熱剩菜,也炒兩個新的,再蒸個蛋羹給他們兩個吃。”
“好,我這就去。”
菜和肉在鐵鍋里被鏟子來回翻炒,滋啦滋啦的響著,散出誘人的響氣。
燎娘好像被這香氣勾回了三年前,那時候她也是剛嫁過來,洞房一晚鬧的很累,她還怕自己第二天起不來,特意跟夫君說若是他醒的早就叫自己一聲,可出乎意料的,天剛亮她就醒了,腦子里好像有根弦緊緊的繃著,叫她格外清醒,生怕做錯一件事。
當時所有人都睡著,她也不好意思去問旁的人,只能將吳和叫醒問他家里什么時辰吃飯,東西都放在哪里,她該做點什么。
吳和困著除了第一個能說的上來,別的都是擺手,含糊道:“你去問娘。”
燎娘不大好意思,想著娘說的,新媳婦嫁過來,總要做兩個菜,叫婆家看看手藝,就壯著膽子拿了新鮮的菜,又切了幾片肉進去,誰知道還是做錯了。
家里的油都是省著用,能不用就不用,鹽也是,所以做什么都沒滋沒味,肉也是薄薄幾片,借點兒味就得了,還不常有,到桌上一眨眼就夾個精光,燎娘按著家里教的做,飯是剩干飯添水煮的粥,自然沒多好吃,還不如剩飯菜受歡迎。
那時她還不知道,婆母在哪里都會省錢,可唯獨不會在吃食上虧待兩個兒子,只要他們在,一定是濃油赤醬,好飯好菜的。
那兩盤菜熱了兩頓,在壞掉前,被她自己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