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碎玉(1990-2000)
第一章槐香里的童年
1990年的夏末,空氣里還殘留著伏天的燥熱,像一層看不見的薄膜貼在皮膚上。中科院家屬院深處的老槐樹卻已搶先鋪開濃密的綠蔭,樹冠幾乎覆蓋了半個院子。那棵樹得兩個成年人伸展雙臂才能合抱,樹皮上布滿深褐色的裂紋,溝壑縱橫,像爺爺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藏著幾十年的風霜。樹底下的青石板被一代代人踩得光滑如鏡,午后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槐樹葉,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子,隨著風輕輕晃動。
四歲的林墨正蹲在樹蔭最濃處,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背帶褲,褲腳卷到膝蓋,露出小腿上幾顆淺淺的蚊子包。他的手指懸在半空,離那隊搬運冰糖渣的螞蟻只有半寸,眼神專注得像在完成什么重大任務。陽光透過葉隙落在他毛茸茸的頭發上,泛著淺棕色的光澤,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陰影。
那半塊冰糖是早上奶奶給的,原本裹著透明的玻璃糖紙,在陽光下能折射出七彩的光。他含在嘴里嘬了半天,甜味慢慢滲出來,舍不得一口氣咽下去,最后特意吐出來放在墻根。現在看它們排著隊往墻縫里鉆,領頭的那只螞蟻體型最大,拖著比自己身體大三倍的糖渣,觸角不停碰著后面同伴的屁股,像是在喊“一二一”的號子。隊伍中間有只小螞蟻掉隊了,原地轉了兩圈,急得直跺腳,林墨忍不住用手指輕輕把它撥回隊伍里。
“小墨,手別碰。”母親蘇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實驗室特有的消毒水味,還混著淡淡的松節油氣息。林墨扭頭時,看見她穿著件白的確良襯衫,領口系著個小小的蝴蝶結,是他昨天幫媽媽系的,現在有點歪了。襯衫下擺沾著點淡黃色的試劑漬,像不小心潑上去的水彩,帆布包帶子勒在瘦削的肩膀上,露出里面半截印著分子式的稿紙,邊緣被反復翻動得有些毛糙。
蘇婉走過來蹲下身,發梢垂在他臉頰旁,帶著股剛洗過的肥皂香,混著空氣中的槐花香,讓他想起衣柜里曬過太陽的被子,溫暖又安心。她從口袋里掏出個鐵皮糖盒,印著米老鼠的圖案,邊角已經磕得有些變形——這是去年林墨生日時,父親去上海出差帶回來的。打開時“咔嗒”一聲響,里面的水果糖滾來滾去,橘子味的、草莓味的、香蕉味的,玻璃糖紙在陽光下折射出虹彩,晃得林墨眼睛發酸。
“今天實驗室做成功了一項測試,給我們小墨慶功。”她捏起顆橘子糖,指尖帶著點涼意,剝開糖紙塞進他嘴里,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舌尖,像沾了點薄荷。甜味在舌尖炸開時,林墨聽見廊下傳來“叮叮當當”的響聲,是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音。
父親林建國正蹲在自行車旁,藍色工裝褲的膝蓋處磨出了菱形的白補丁,露出里面淺灰色的秋褲,褲腳卷到小腿,小腿上有塊褐色的胎記,像片小小的樹葉。他左手握著扳手,右手往鏈條上滴機油,油壺嘴懸在半空,一滴油珠墜在鏈條齒上,遲遲不肯落下,在陽光下亮得像顆小珍珠。陽光照在他汗津津的額頭上,鏡片后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像藏著兩顆星星,一閃一閃的。
“爸,啥時候去后海?”林墨含著糖說話,聲音含混不清,糖塊在嘴里滾來滾去。上周父親答應過,等修好了這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二八大杠,就帶他去后海劃船。他從幼兒園學來首新歌,“讓我們蕩起雙槳”,整天在家里哼,連吃飯時都要踩著節奏敲碗,奶奶總說他“敲得人心慌”。
林建國放下扳手,用手背抹了把汗,胡茬在陽光下泛著青色,像剛割過的草地。“等爸把這鏈條調順了就去。”他拽過林墨的小手,按在車把上,車把上的黑漆掉了一塊,露出里面的鐵色。“你看這紅綢帶,昨天特意去百貨大樓買的,比隔壁小虎家的綠綢帶好看吧?”車把上確實系著條紅綢帶,被風一吹就獵獵作響,像是紅旗在招手,又像小鳥的翅膀在扇動。
林墨摸著冰涼的車把,突然發現父親的指甲縫里嵌著黑油泥,洗都洗不掉,指關節上還有道細小的傷口,結著淺褐色的痂。他想起幼兒園老師說,科學家的手都是干凈的,戴著白手套做實驗,可父親明明在研究所搞無線電,手卻總像剛從煤堆里撈出來。“爸,你咋不戴手套?”他仰起臉問,陽光剛好照在父親耳朵后面,那里有塊新鮮的擦傷,結著淺褐色的痂,像是被什么東西刮到了。
“戴手套干活不得勁。”林建國笑的時候,眼角會堆起細紋,像水面上的漣漪。“等你長大了就知道,有些活兒就得赤手空拳干,才能摸出竅門。”他突然把林墨舉起來,架在脖子上,肩膀穩穩地托著他,“駕!我們小墨當船長,先在院里航個海!”
林墨的手抓住父親粗硬的頭發,里面還夾雜著幾根灰白的發絲,視野一下子高了起來,像登上了高高的瞭望塔。他看見張奶奶在晾被子,被單在繩子上鼓成風帆,風一吹就嘩啦啦響;看見王爺爺提著鳥籠從巷口走過,鳥籠上蓋著塊藍布,畫眉鳥在籠子里蹦蹦跳跳,“啾啾”地叫著;還看見自己家的窗臺上,爺爺的仙人掌開了朵嫩黃色的花,像個小喇叭,對著天空吹著沒人聽得懂的歌。槐樹葉在頭頂沙沙響,像是海浪在唱歌,又像誰在輕輕說話。
“小墨,下來吃早飯了!”奶奶周佩茹的聲音從廚房飄出來,混著煎雞蛋的香味,像只無形的手,把他往屋里拉。林建國把他放下來時,他的涼鞋沾了片槐樹葉,走一步響一下,像帶著片會唱歌的葉子。廚房的白瓷磚墻上貼著張《大眾電影》海報,劉曉慶穿著紅棉襖笑盈盈的,手里端著碗熱氣騰騰的餃子,海報邊角卷了起來,奶奶用四個圖釘重新固定過,圖釘上還沾著點面粉。
奶奶正站在蜂窩煤爐前,爐子里的煤塊燒得通紅,映得她臉頰暖暖的。鐵鏟在鋁鍋里翻炒,金黃的煎蛋邊緣翹起來,像小姑娘的裙邊,蛋黃流心,在陽光下閃著油光。收音機里在播《岳飛傳》,劉蘭芳的聲音鏗鏘有力:“說時遲那時快,岳飛舉起瀝泉神槍,朝著金兀術就刺了過去……”奶奶往蛋上淋了點醬油,滋啦一聲,香味更濃了,像長了腿似的,往鼻子里鉆。“你爺爺在書房呢,去叫他吃飯。”
林墨踮著腳尖推開書房門,一股松節油混著舊書的味道撲面而來,還帶著點爺爺身上特有的薄荷味——爺爺總說薄荷能提神。爺爺林振邦坐在藤椅上,藤椅的縫隙里卡著片枯葉,他戴著老花鏡看外文期刊,手指在書頁上慢慢滑動,指尖沾著點紅墨水,像是批改作業時不小心蹭上的。陽光從百葉窗鉆進來,在他花白的頭發上切出明暗相間的條紋,像給頭發染了色。
書架頂天立地,是爺爺親手做的,用的是上好的杉木,現在已經變成深褐色。第一層擺著爺爺的院士證書,紅綢封面燙著金字,旁邊是個地球儀,底座缺了個角——那是林墨小時候不小心碰掉的,當時他嚇得哇哇哭,爺爺卻笑著說“碎碎平安”。地球儀上插著幾根小旗子,爺爺說那是他去過的地方。
“爺爺,吃飯。”林墨扯了扯爺爺的衣角,那布料磨得發亮,是深藍色的卡其布,洗得有些發白。爺爺放下期刊,鏡片后的眼睛看向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像朵盛開的菊花:“我們小墨畫的飛機,爺爺看到了,畫得真好。”他指的是林墨昨天在草稿紙上畫的東西,圓滾滾的機身,翅膀歪歪扭扭,還涂成了綠色,像只大蜻蜓。
“是戰斗機!”林墨強調,他昨天在幼兒園看了《長空雄鷹》,現在滿腦子都是飛機,晚上做夢都夢見自己開著飛機上天。爺爺從筆筒里抽出支紅鉛筆,筆桿上刻著“上海”兩個字,在他手心里畫了個機翼,“這叫后掠翼,飛得快,像燕子的翅膀。”他的手指粗糙,帶著常年握筆的薄繭,畫在皮膚上有點癢,林墨忍不住咯咯笑起來。
飯桌上擺著四碗小米粥,上面浮著層米油,像層薄薄的奶皮。奶奶給林墨剝了個煮雞蛋,放在他的鐵皮飯盒里——這飯盒是爺爺去上海出差帶回來的,印著“為人民服務”五個字,邊角磕出了坑,是林墨自己不小心摔的。“你爸昨天加班到半夜,”奶奶往林建國碗里夾了塊咸菜,咸菜是她自己腌的,脆生生的,“今天別去研究所了,在家歇歇,看你眼睛紅的。”
林建國剛咬了口饅頭,饅頭是奶奶早上蒸的,帶著股麥香,聽見這話動作頓了頓,嘴里的饅頭忘了嚼。“所里新來了批設備,得去盯著安裝,不能出岔子。”他喝了口粥,喉結動了動,粥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眼鏡片,“下午還要去趟中關村,給小墨買變形金剛,說話得算數。”
林墨眼睛一亮,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前幾天在院里看見小虎的擎天柱,能從卡車變成機器人,胳膊腿都能活動,他羨慕得直掉口水,回家后纏著媽媽要了好幾天。“要紅的!跟消防車一樣紅!”他喊著,雞蛋黃掉在了桌子上,趕緊用手扒進嘴里,黏糊糊的,奶奶笑著用紙給他擦手。
爺爺放下粥碗,從懷里掏出個牛皮筆記本,封面已經磨得發亮,邊角卷成了波浪形,翻開時紙頁發出沙沙聲,像春蠶在吃桑葉。“建國,你過來。”他的聲音突然嚴肅起來,林墨看見他指著筆記本上的電路圖,線條密密麻麻,像蜘蛛網。“這部分參數不對,昨天我驗算的時候發現誤差,可能會影響整個設備的穩定性。”
林建國的眉頭慢慢皺起來,像被揉皺的紙,嘴里的饅頭忘了嚼。“我昨天看圖紙還好好的,難道是印刷廠排版出錯了?”他突然站起來,椅子腿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音,“我現在就去所里,得趕緊跟同事說,別耽誤了安裝。”
“早飯還沒吃完呢!”奶奶在后面喊,聲音里帶著嗔怪,他已經抓起帆布包沖出門,自行車鈴鐺叮鈴鈴響著,像在喊“等我”,很快消失在巷口,只留下車轍印在地上,慢慢被風吹干。
那天下午,林墨在幼兒園滑滑梯時,被小虎推了一把。小虎是院里王奶奶的孫子,比他大半歲,總愛搶別人的玩具。林墨從滑梯上摔下來,屁股先著地,然后滾到沙坑里,沙子鉆進了領口和褲兜,硌得慌。他的膝蓋擦破了皮,滲了點血珠,像紅色的小珠子,老師給涂紅藥水時,他沒哭,就是想家,想媽媽的懷抱。
放學時看見來接他的不是媽媽,而是爺爺,他才癟起嘴,眼圈紅了。“媽媽呢?”聲音帶著點委屈,像只被雨淋了的小貓。
爺爺牽著他的手,步子邁得慢,像怕把他拽疼了。“你媽在研究所加班,做實驗呢,爺爺帶你買冰棍,赤豆的。”小賣部的玻璃柜里擺著各種冰棍,赤豆的、奶油的、綠豆的,五分錢一根,爺爺給買了兩根,用牛皮紙包著,怕化得太快。林墨舔著冰棒,甜甜的,帶著點豆沙的顆粒感,看見爺爺的白襯衫后背濕了一大片,像是洇開的墨漬,在陽光下亮晶晶的。
路過郵局時,看見布告欄前圍了群人,像堆移動的小山。有人站在石頭上,拿著張紅紙大聲念:“深圳特區招聘人才,待遇從優,提供住房,子女可入學……”爺爺突然停住腳,站在人群外看了很久,眉頭緊鎖,冰棒化了滴在他手背上,涼絲絲的,他都沒察覺,眼睛一直盯著那張紅紙,像在研究什么重要的圖紙。
晚飯時,父親沒回來。母親回來時,眼眶紅紅的,像是哭過,睫毛上還掛著淚珠,被燈光一照,像星星。奶奶問她怎么了,她只說實驗失敗了,聲音有點啞,給林墨盛飯時,手有點抖。
夜里林墨起夜,被尿憋醒了,迷迷糊糊地走出房間,聽見父母在屋里吵架,聲音壓得很低,卻像針一樣扎進他耳朵里。“我已經跟領導申請了,”是父親的聲音,帶著點疲憊,又有點堅決,“下個月就調去深圳辦事處,那邊缺個技術負責人。”
“那研究所的工作怎么辦?你瘋了?放著鐵飯碗不要,去那種地方瞎闖!”母親的聲音發顫,像被風吹得發抖的樹葉。
“在這兒干一輩子,也就能混個溫飽!”父親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點激動,“我去深圳闖三年,回來給你和小墨買套樓房,帶陽臺的,不用再住這老破院!”
林墨縮在被窩里,手指摳著床單上的花紋,那是奶奶繡的牽牛花,現在被他摳得有點起毛。他不懂深圳在哪里,只知道很遠,像《西游記》里的西天,要走很久很久。他想起父親說要帶他去后海劃船,想起變形金剛,眼淚突然掉下來,打濕了枕頭,帶著點咸咸的味道。
接下來的幾天,家里的氣氛很奇怪,像暴風雨前的寧靜。父親總是在打電話,在走廊里踱來踱去,聲音壓得很低,說的都是他聽不懂的詞:“港幣”“股票”“外貿”“匯率”,偶爾會興奮地揮下拳頭,又或者皺著眉嘆氣。母親每天都很晚回家,回來就坐在燈下看書,筆記本上寫滿了字,有時候會對著窗戶發呆,一看就是半天。
奶奶偷偷跟爺爺說:“是不是該勸勸建國?深圳那么遠,聽說亂得很。”爺爺坐在藤椅上,手里轉著個鐵球,“哐當哐當”響,只是嘆氣,沒說話,眼神望著窗外的老槐樹,像是在想很遠的事。
周末那天,父親突然說要帶他去后海。林墨高興壞了,找出最干凈的白襯衫,是姑姑給買的,胸前印著只小鴨子,還讓奶奶給梳了頭發,用紅頭繩扎了個小揪揪。父親騎著自行車,他坐在前面的橫梁上,手抓著車把,風把父親的襯衫吹得鼓鼓的,像只大鳥的翅膀。
后海的水很清,能看見水底的水草,綠油油的,像小姑娘的長頭發。租船的大爺搖著櫓,木船劃過水面,留下一道道波紋,像給水面系了條銀色的帶子。父親教他用槳,他太矮,夠不著水面,槳板打在船幫上,發出咚咚響,像在敲鼓。“等爸爸從深圳回來,給你買個電動船,比這個大,還能發光。”父親的聲音很響,像是怕水聽見,又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回去的路上,經過一家百貨商店,櫥窗里擺著個很大的變形金剛,是擎天柱,紅藍色的,在燈光下閃閃發亮,比小虎那個大好多,旁邊還站著個大黃蜂,黃色的,也很威風。林墨停下腳,賴在那里不肯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像被施了魔法。
父親蹲下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然后指著變形金剛說:“等爸爸賺了錢,給你買這個,還要給你買個更大的,放在你的房間里,讓小虎羨慕去。”他突然說不下去了,把林墨摟進懷里,抱得很緊,林墨能聽見他的心跳,咚咚咚的,像打鼓。
林墨的臉貼在父親汗濕的襯衫上,聞見那股機油混著陽光的味道,心里暖暖的,又有點酸酸的。他不知道,這是父親最后一次帶他劃船,后海的水波、櫓聲、父親的笑聲,會像照片一樣,永遠留在他的記憶里。
離別的那天是個周一,林墨要上學。父親提著個印著“深圳”字樣的帆布包,包上還印著只展翅的大鵬鳥,站在門口,陽光照在他身上,給他鍍了層金邊。母親的眼睛腫得像桃子,卻在給他整理衣領時擠出笑:“小墨要乖,聽奶奶和爺爺的話,爸爸過年就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父親蹲下來,從包里掏出個擎天柱,是塑料的,比小虎那個小,但是紅的,正是林墨想要的顏色。“拿著,爸爸給你買的,昨天跑了三家店才買到。”他的胡茬扎得林墨臉疼,卻很溫暖。“等你18歲,爸爸告訴你個秘密,個很大很大的秘密。”
林墨攥著變形金剛,塑料有點涼,他緊緊地握在手里,看著父親走出巷口,腳步很快,帆布包在他身后一顛一顛的。母親突然捂住嘴,蹲在地上哭起來,肩膀一抽一抽的,像被風吹動的樹葉。爺爺背著手站在槐樹下,樹葉落在他的肩膀上,像撒了把灰,他望著父親消失的方向,一動不動,像座雕像。
那天下午的手工課,林墨用橡皮泥捏了個小船,上面坐著四個人,一個高個子是爸爸,一個戴眼鏡的是媽媽,一個白頭發的是爺爺,一個胖嘟嘟的是奶奶,還有個小小的是自己。老師走過來問他捏的是誰,他說:“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還有我。”說完,眼淚滴在橡皮泥上,把船底泡軟了,四個人歪歪扭扭地倒在一起,像抱成一團。
放學時,他看見奶奶站在門口,手里拿著個鐵皮餅干盒,是裝桃酥的,現在空了。“你爸剛才打電話,說火車已經開了,讓你好好聽話。”奶奶打開餅干盒,里面是父親沒帶走的那雙舊布鞋,鞋跟上補了塊黑布,是奶奶親手縫的,針腳密密的。
林墨把變形金剛放進餅干盒,跟布鞋放在一起,蓋好蓋子,放在床頭。他覺得,這樣爸爸就不會走遠了,像把他的影子留在了身邊。
槐樹葉還在沙沙響,像是誰在說話,又像是在唱歌。林墨抬頭看天,云朵飄得很快,像在趕路,他想,爸爸是不是就坐在云朵上,往南邊去了?等云朵飄回來的時候,爸爸就會跟著一起回來,帶他去后海劃船,給她買那個大大的擎天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