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關(guān)的夜,是鐵與水的囚籠。
鉛灰色的厚重云層低低壓著奔涌的墨玉河,將星月盡數(shù)吞噬。風不再是風,而是裹挾著水沫和刺骨寒意的鞭子,抽打在陡峭如刀劈斧削的峽壁上,發(fā)出嗚咽般的尖嘯。河水在狹窄的關(guān)隘間狂暴地奔突、撞擊,渾濁的浪頭拍打著兩岸漆黑的礁石,碎成千萬點慘白的泡沫,旋即被更洶涌的濁流吞沒??諝饫飶浡鴿獾没婚_的水腥氣、淤泥的腐味,還有關(guān)墻石縫里滲出的、經(jīng)年累月的硝石和鐵銹混合的冰冷氣息。
這里是南州漕運的咽喉,也是兵家必爭的死地。一座巨大的、由整塊青黑色花崗巖壘砌的水閘,如同洪荒巨獸的利齒,森然嵌在狹窄的河道最險要處。閘門由兩扇厚重的青銅巨板構(gòu)成,表面布滿碗口大的青銅鉚釘和猙獰的饕餮浮雕,在兩岸火把跳躍不定的光芒下,泛著幽冷、濕滑、沉重如山的金屬光澤。閘門緊閉,將上游奔騰的河水死死扼住,積蓄著令人心悸的勢能。閘頂?shù)慕g盤機房如同蹲伏的怪獸,粗如兒臂的鐵鏈從機房深處垂下,沒入幽暗的閘槽。
夏戍立在關(guān)墻之上,玄色的大氅被狂風吹得緊貼在身上,勾勒出挺拔如松的輪廓。青銅烏鴉面具掩蓋了所有表情,只余下頜冷硬的線條。他雙手按在冰涼的垛口上,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面具后的目光,穿透濃重的夜色與水霧,死死鎖在下方墨玉河翻滾的濁浪上,鎖在那座如同天塹的青銅巨閘上。
水閘不開,上游十三艘滿載軍糧的漕船便寸步難行。而下游,寒翎軍的三個前鋒營,正等著這批救命的糧秣。時間,如同指間流沙。
“將軍,”副將的聲音在呼嘯的風中顯得有些失真,帶著焦慮,“酉時三刻了!上游船隊已燃起第三遍信號火!再不開閘放行,恐生嘩變!下游……下游斥候回報,叛軍游騎已出現(xiàn)在三十里外的‘鬼見愁’隘口!”
夏戍沒有回頭,按在垛口上的手又收緊了一分。冰冷的巖石透過薄薄的皮手套傳來寒意。他能想象上游漕船上那些兵卒焦灼的目光,也能感受到下游前鋒營望眼欲穿的等待。但開閘?談何容易!泗水關(guān)水閘的機括,乃是前朝工部大匠耗費十年心血所造,其核心樞紐深藏于閘體內(nèi)部,由三十六道連環(huán)青銅齒輪驅(qū)動,鑰匙早已在永貞年的戰(zhàn)火中遺失。后世守關(guān)者,只能依靠水勢自然積壓到極限時,閘門底部泄壓孔自動開啟的那一線生機。強攻機括?無異于蚍蜉撼樹!閘體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復(fù)雜如迷宮,貿(mào)然闖入,觸動自毀機關(guān),整個水閘連同上游船只都將粉身碎骨!
怎么辦?
冰冷的鋅腥氣似乎又縈繞在鼻尖。夏戍的腦海中,瞬間閃過那張在濕紙上驚鴻一現(xiàn)、又被他親手復(fù)刻的鋅礦圖,閃過黃培青在沙盤前那雙燃燒著冰冷火焰的眼睛,閃過她手腕上那道被衣袖遮掩的、深色的疤痕……
一個近乎瘋狂、卻又帶著一絲必然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猛地攫住了他。
“帶她來。”夏戍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破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如同出鞘的刀鋒。
副將一怔:“將軍?誰?”
“黃培青?!毕氖鲁鲞@個名字,如同擲出一枚冰冷的棋子。
關(guān)墻內(nèi)側(cè)一處背風的箭樓里,空氣依舊帶著濃重的水汽和硝石味,但比外面好了許多。墻壁上插著幾支松脂火把,跳躍的火光將狹窄的空間映照得光影幢幢,也將角落里一個纖細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
黃培青裹著一件明顯不合身的玄色披風,邊緣繡著寒翎軍的暗紋烏鴉。披風下,依舊是那身粗糙的靛藍囚服,空蕩蕩地罩著她,更顯單薄。她背靠著冰冷的石墻,微微蜷縮著,雙臂環(huán)抱著自己,仿佛汲取著一點可憐的暖意。長發(fā)凌亂地披散在肩頭,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優(yōu)美的下頜和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唇?;鸢训墓庠谒樕咸S,映照出眼底深深的疲憊和一絲難以驅(qū)散的陰郁。
體內(nèi)的蠱毒并未完全平息,如同潛伏在血脈深處的毒蛇,時不時噬咬一下,帶來一陣尖銳的冰寒刺痛。手腕上,被夏戍捏出的青紫和沙盤木刺劃破的細小傷口,在粗糙囚服的摩擦下,依舊隱隱作痛。柳臨霜的藥膏帶來的冰涼早已消散,只剩下皮肉真實的痛楚和一種深入骨髓的虛脫感。
鐵門被推開,帶著水汽的冷風猛地灌入。夏戍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青銅面具在火光下反射著幽冷的光。他身后跟著兩名親兵。
黃培青緩緩抬起頭,凌亂發(fā)絲下,那雙眼睛在火光中亮得驚人,如同淬了寒冰的琉璃,直直迎上夏戍的目光。那里面沒有恐懼,只有一片冰封的、燃燒著戒備與譏誚的荒原。她甚至沒有試圖站起來,只是維持著蜷縮的姿勢,仿佛這冰冷的石墻是她最后的堡壘。
“夏將軍,”她的聲音因寒冷和虛弱而微啞,卻帶著鋒利的棱角,“這泗水關(guān)的夜風,吹得可還舒坦?比之帥府地底的鋅銹味,如何?”她刻意加重了“鋅銹味”三個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他按在腰間刀柄上的手。
夏戍無視她的嘲諷,大步走進箭樓,帶進一股更濃烈的河水腥氣和硝石味道。他在她面前幾步遠站定,高大的身影幾乎擋住了門口透進來的所有光線,將她完全籠罩在自己的陰影里。兩名親兵無聲地退到門外,關(guān)上了鐵門。
“泗水閘,酉時三刻前必須開啟?!毕氖穆曇魶]有任何鋪墊,直指核心,冰冷如鐵,“否則,上游軍糧盡毀,下游三營將士,將成餓殍。”
黃培青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她當然知道泗水閘意味著什么!更知道夏戍此刻將她提來這風口浪尖的目的!一股被利用的憤怒和被逼入絕境的寒意瞬間攫住了她。
“將軍真是抬舉我了。”她扯出一個冰冷的、毫無笑意的弧度,“我不過一個被鎖在地底、等著將軍扣上‘通敵’‘縱火’帽子的囚徒,何德何能,敢擔這開閘放水的重任?將軍手下精兵強將如云,莫非連個水閘都奈何不得?”她的話語如同淬毒的針,句句刺向夏戍的軟肋。
夏戍面具后的目光驟然變得極其銳利!他猛地俯身,一只帶著玄色手套的手如同鐵鉗,閃電般攫住了黃培青纖細的下頜!冰冷的皮革觸感緊貼著她溫熱的皮膚,巨大的力道迫使她仰起頭,迎上他面具后那雙深不見底、燃燒著冰冷怒火的眼眸!
“黃培青!”他的聲音壓抑著雷霆般的暴怒,如同從齒縫里硬生生擠出,帶著灼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臉上,“收起你那套伶牙俐齒的把戲!你很清楚我為何帶你來此!更清楚那閘門機括的秘密!”他的拇指用力,幾乎要捏碎她的頜骨,“黑水塢的‘火鴉油’,泗水關(guān)的‘骨哨’……你黃家掌控的那些見不得光的‘小玩意’,還需要我一件件點出來嗎?!”
下頜傳來的劇痛讓黃培青悶哼一聲,眼中瞬間涌上生理性的淚花,但她死死咬著牙,不讓那屈辱的淚水落下。體內(nèi)的蠱毒被這粗暴的對待和劇烈的情緒瞬間引爆!心口如同被冰錐狠狠刺穿,尖銳的劇痛讓她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她掙扎著,雙手想去掰開他的鉗制,卻被他另一只手輕易地抓住手腕,反剪到身后!粗糙的囚服摩擦著腕上的傷口,帶來火辣辣的刺痛!
“放開……我!”她嘶啞地低吼,聲音因劇痛和憤怒而破碎。
“骨哨!”夏戍無視她的掙扎,聲音如同重錘,狠狠砸下,“控制青銅機括的鑰匙!用烏鴉血激活的邪物!告訴我,它在哪?!怎么用?!”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試圖刺穿她所有的偽裝。
“我不知道……什么骨哨!”黃培青喘息著,汗水混著生理性的淚水從額角滑落,臉色慘白如金紙。蠱毒的劇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沖擊著她的意志,下頜和手腕的疼痛更是雪上加霜。巨大的屈辱感和被逼入絕境的憤怒在她胸中翻騰,幾乎要沖破喉嚨!她猛地抬腿,用盡全身力氣狠狠踹向夏戍的小腹!
夏戍反應(yīng)極快,側(cè)身避過,同時抓著她的手腕和下頷猛地將她往冰冷的石墻上一摜!
“砰!”
黃培青的后背重重撞在堅硬的石壁上!劇痛瞬間席卷了整個脊背,眼前一陣發(fā)黑!所有的掙扎和力氣仿佛都被這一撞抽空了。她像斷了線的木偶般滑坐在地,劇烈地喘息著,身體因劇痛和蠱毒的折磨而蜷縮成一團,止不住地顫抖。下頜處,清晰的指印迅速浮現(xiàn),帶著青紫的淤痕。散亂的長發(fā)黏在汗?jié)竦哪橆a和脖頸上,狼狽不堪。她抬起眼,看向居高臨下的夏戍,那目光里充滿了刻骨的恨意、冰冷的絕望,還有一絲……被徹底逼到墻角、走投無路的瘋狂。
夏戍看著蜷縮在地、如同受傷小獸般的黃培青,面具后的呼吸似乎也急促了一瞬。方才的暴怒仿佛隨著那一摜而消散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的、冰冷的審視。他緩緩蹲下身,玄色的袍角掃過冰冷的地面。
“痛么?”他的聲音依舊冰冷,卻少了幾分剛才的暴戾,多了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這痛,比起下游三營將士餓著肚子、用血肉之軀去擋叛軍的刀鋒,如何?比起上游漕船上那些望眼欲穿、隨時可能嘩變自戕的兵卒的絕望,如何?”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刺入她因痛苦而迷離的眼底,“黃培青,你告訴我?!?/p>
黃培青的身體顫抖得更厲害了。不是因為他的話,而是體內(nèi)蠱毒那持續(xù)的、如同要將她靈魂都撕裂的劇痛。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血腥味,才勉強壓制住那幾欲沖破喉嚨的痛呼。她看著夏戍,看著那張近在咫尺、冰冷無情的青銅面具,看著面具眼孔后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恨意如同毒藤纏繞心臟。
但下游三營將士的性命……
上游漕船上的兵卒……
還有……這該死的、跗骨之蛆般的蠱毒……
一個瘋狂的念頭,混雜著恨意、絕望和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被逼到絕境后的孤注一擲,在她混亂的腦海中瘋狂滋生。
她艱難地喘息著,沾著血絲的唇瓣微微翕動,聲音微弱得幾乎被風聲淹沒,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給我……烏鴉血……”
夏戍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面具后的目光驟然凝聚!烏鴉血!她果然知道!骨哨需要烏鴉血激活!這傳說中的邪物,竟真的存在!
“骨哨呢?”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黃培青喘息著,艱難地抬起未被禁錮的左手,顫抖著伸向自己凌亂的發(fā)髻。她摸索著,扯下了一支看似普通的、用來固定發(fā)髻的烏木簪。簪頭雕著一只簡拙的、展翅欲飛的烏鴉。她用力一擰!
“咔噠”一聲輕響。
烏木簪的尾部竟然被擰開了!里面是中空的!一支只有手指長短、通體呈現(xiàn)一種慘白骨質(zhì)、表面布滿細小孔洞的哨子,被她顫抖的手指拈了出來!骨哨的尾端,還殘留著一點暗紅色的、早已干涸的污漬——那是烏鴉血浸染的痕跡!
正是傳說中的——骨哨!
夏戍的目光死死釘在那支慘白的骨哨上!冰冷的殺意與巨大的震動在他眼中交織!他伸出手,想要去拿。
黃培青卻猛地將握著骨哨的手縮回胸前,如同護住最后的珍寶,那雙因劇痛而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夏戍,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血!新鮮的……烏鴉血!還有……”她喘息著,目光掃過夏戍腰間懸掛的一個皮質(zhì)水囊,“……你的水囊!”
夏戍的動作頓住了。面具后的目光在她慘白的臉和那支詭異的骨哨之間逡巡。片刻,他猛地起身,走到箭樓門口,對外面沉聲下令:“抓一只活鴉!立刻!”
命令迅速被傳達下去。很快,外面?zhèn)鱽沓岚驌潋v和烏鴉凄厲的嘶鳴聲。
夏戍解下腰間那個用黑色軟牛皮縫制、邊緣鑲著暗銀紋飾的鎏金皮囊。皮囊沉甸甸的,顯然裝滿了清水。他走回黃培青面前,將皮囊遞到她面前。
黃培青沒有接皮囊。她只是死死地盯著夏戍,那目光如同淬毒的鉤子:“你……親自取血!”
夏戍面具后的眼神驟然一冷!但看著蜷縮在地、氣息奄奄卻眼神執(zhí)拗如困獸的黃培青,看著下方墨玉河狂暴的濁浪和那座如同巨獸般沉默的青銅水閘,他沒有再猶豫。他拔出腰間一把鋒利的匕首。
箭樓的門被推開一條縫,一名親兵將一只被捆住雙腳、拼命掙扎撲騰的黑色烏鴉塞了進來。烏鴉猩紅的眼珠在火光下閃爍著恐懼和兇戾的光。
夏戍一把抓住烏鴉的脖頸。烏鴉發(fā)出刺耳的“嘎——”聲,瘋狂地扭動掙扎。夏戍手起刀落!
“噗嗤!”
匕首精準地割開了烏鴉頸側(cè)的血管!滾燙的、帶著濃烈腥氣的暗紅色血液瞬間噴涌而出!
夏戍迅速將不斷抽搐的烏鴉湊到黃培青握著骨哨的手上方!滾燙的鴉血如同粘稠的雨點,噼啪滴落在慘白的骨哨之上!瞬間將哨身染紅了大半!那干涸的暗紅色污漬在新鮮血液的浸潤下,仿佛活了過來,散發(fā)出一種妖異的光澤!
黃培青的身體因這濃烈的血腥味和近在咫尺的死亡氣息而劇烈顫抖了一下。她死死咬著牙,強忍著蠱毒的劇痛和翻涌的惡心感,沾滿鴉血的手指,緊緊握住了那支變得滑膩、溫熱的骨哨!
她掙扎著,試圖從冰冷的地上站起來。但虛脫的身體和持續(xù)的劇痛讓她雙腿發(fā)軟。夏戍看著她狼狽而倔強的樣子,沉默了一瞬,忽然伸出手,抓住她未被血污沾染的左臂,猛地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
他的力道很大,帶著不容抗拒的強硬。黃培青踉蹌著被他拖到箭樓的垛口前。冰冷的狂風夾雜著水沫,如同冰刀般劈頭蓋臉地打來,讓她幾乎窒息。下方,是如同地獄深淵般咆哮奔涌的墨玉河,是那座在黑暗中沉默矗立、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青銅巨閘!
“開閘!”夏戍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如同冰冷的命令,又像是最后的通牒。他松開了她的手臂,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堵墻立在她身側(cè),面具后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枷鎖,死死鎖在她身上。
黃培青的身體在狂風中瑟瑟發(fā)抖。她看著手中那支沾滿粘稠鴉血、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骨哨。冰冷的哨身緊貼著掌心,殘留的烏鴉血液帶著一種詭異的溫熱。體內(nèi)蠱毒的劇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她的意志。恨意、屈辱、絕望……還有一絲被逼到絕境后破釜沉舟的瘋狂,在她胸中翻江倒海。
她緩緩抬起沾滿血污的手,將骨哨湊近自己蒼白而干裂的唇邊。
閉上眼。
深吸一口帶著濃重水腥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氣。
然后,用盡全身殘余的力氣,以及所有的不甘與怨恨,對著那慘白骨質(zhì)上細密的孔洞,狠狠吹下!
“嗚——?。。 ?/p>
一聲尖銳、凄厲、完全不似人間應(yīng)有、如同萬千冤魂齊聲尖嘯的哨音,猛地撕裂了泗水關(guān)狂暴的風聲與水吼!那聲音帶著一種穿透耳膜的恐怖高頻,如同無形的錐子,狠狠扎進在場每一個人的大腦深處!
距離最近的夏戍,只覺得耳膜如同被針狠狠刺穿,腦中瞬間一片空白般的劇痛!他悶哼一聲,下意識地后退半步,面具后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連他身后不遠處的親兵,也痛苦地捂住了耳朵,面露駭然!
哨音持續(xù)著,尖銳、高亢、帶著一種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詭異頻率,在狹窄的關(guān)隘間瘋狂回蕩、碰撞、疊加!
奇跡發(fā)生了!
下方那座如同沉睡巨獸般的青銅水閘,在持續(xù)不斷的、恐怖的骨哨尖嘯聲中,猛地發(fā)出一陣低沉、艱澀、如同銹蝕了千百年的巨輪開始轉(zhuǎn)動的轟鳴!
“嘎吱——嘎吱——咔……隆隆隆——!”
巨大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由閘體內(nèi)部沉悶地傳來!緊接著,是機括運轉(zhuǎn)、齒輪咬合的沉重撞擊聲!整個關(guān)墻都仿佛在這恐怖的聲響中微微顫抖!
緊閉的、布滿饕餮浮雕的青銅閘門,在無數(shù)道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竟然……緩緩地、顫抖著……向上升起!
渾濁的墨玉河水如同掙脫束縛的狂龍,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從閘門底部那越來越大的縫隙中奔涌而出!激蕩起沖天水柱和翻滾的巨浪!
閘開了!
就在這地動山搖、水龍出閘的震撼瞬間!
一道火紅的身影,如同墜入凡間的烈焰精靈,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閘門上方那狹窄的、濕滑的絞盤平臺邊緣!
是阿依慕!
她不知何時,以何種方式攀上了那險要之地!
一身石榴紅的西域舞裙,緊裹著她曼妙而充滿野性力量的身軀。裙擺綴滿細碎的金鈴,在狂風中卻詭異地不發(fā)出絲毫聲響。濃密的黑色卷發(fā)如同燃燒的火焰,在腦后高高綰起,露出修長優(yōu)美的脖頸和飽滿的額頭。她的臉上覆著半截同色的輕紗,只露出一雙深邃如沙漠夜空、此刻卻燃燒著奇異光彩的眼眸。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雙耳垂掛的孔雀石耳墜。大塊的、未經(jīng)雕琢的天然孔雀石,呈現(xiàn)出深邃的藍綠色,在兩岸火把和水閘下方?jīng)坝克庥痴障拢S著她身體的每一個細微動作而流轉(zhuǎn)變幻,折射出迷離而神秘的光暈。
就在青銅巨閘發(fā)出第一聲轟鳴、緩緩啟動的剎那!
阿依慕動了!
她猛地揚起雙臂,纖細的腰肢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向后彎折!足尖在濕滑的巖石平臺上輕盈而穩(wěn)定地旋轉(zhuǎn)!石榴紅的裙擺如同驟然綻放的烈焰之花,在狂風中獵獵飛揚!
一場充滿異域風情的胡旋舞,竟在這開閘放水、地動山搖的死亡邊緣,悍然上演!
她的舞姿狂野、奔放、帶著一種原始的生命力。每一個旋轉(zhuǎn)都如同燃燒的火輪,每一個停頓都充滿蓄勢待發(fā)的張力。足尖點地,腰肢扭動,手臂伸展如蛇行。那對碩大的孔雀石耳墜隨著她劇烈的旋轉(zhuǎn)和甩頭,在空中劃出一道道迷離炫目的藍綠色光軌!
那光軌,在幽暗的夜色、跳躍的火光、渾濁的水汽映襯下,竟仿佛……勾勒出某種神秘而規(guī)律的軌跡!如同一種無聲的密碼!
黃培青站在關(guān)墻之上,骨哨依舊抵在唇邊,哨音已因閘門開啟的巨大聲響而顯得微弱。她沾滿鴉血的手指微微顫抖,臉色因持續(xù)的吹奏和蠱毒的折磨而更加蒼白。但她的目光,卻穿透混亂的風、水、聲浪,死死地鎖定了閘門上方那道旋轉(zhuǎn)的火紅身影,鎖定了那對在狂舞中劃出詭異光痕的孔雀石耳墜!
她的瞳孔深處,映著那迷離變幻的藍綠色光軌,仿佛在急速地解讀著什么!一絲極其隱晦的了然和驚悸,在她眼底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