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結(jié)束。
晚自習(xí)的預(yù)備鈴響時,凌零正把最后一本化學(xué)練習(xí)冊塞進桌肚。
窗外的雪化了大半,露出濕漉漉的操場,風(fēng)卷著碎冰粒打在玻璃上,噼啪作響。
“借支紅筆。”林耀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帶著點沒睡醒的含糊。
他把英語試卷往凌零桌上一推,紅色的“38”分像道疤,醒目地趴在卷首。
凌零從筆袋里抽了支筆給他,視線掃過試卷——完形填空錯了一半,作文只得了個位數(shù),連最基礎(chǔ)的語法填空都空著大半。
她記得上周月考結(jié)束,林耀還拍著胸脯說“英語隨便考考都能及格”。
“小邱又訓(xùn)你了?”凌零問。
林耀沒說話,抓起紅筆在試卷上亂涂,筆尖戳破了紙頁。
最后一排傳來低低的笑,有人喊“林大學(xué)霸也有今天”,他猛地把筆往桌上一摔,筆帽彈起來,滾到過道里。
凌零彎腰去撿,手指剛碰到筆帽,前桌的文靜靜突然轉(zhuǎn)過頭,辮子梢掃過凌零的胳膊:“看見沒?剛小邱從辦公室出來,臉黑得像鍋底,估計把林耀的卷子裱起來當(dāng)反面教材了。”
她說話時眼睛彎成月牙,嘴角卻憋著笑,明明是幸災(zāi)樂禍,語氣里卻沒什么惡意。
凌零記得她上周數(shù)學(xué)考了61分,拿著卷子在班里繞了三圈,喊著“六一六一,順順利利”,把小邱氣得差點掀桌子。
“要你管。”林耀瞪了文靜靜一眼。
“喲,還炸毛了?”文靜靜從抽屜里摸出顆奶糖,往凌零手里塞,“我這兒有英語萬能模板,上次抄的,保準能及格,要么?”
凌零剛要接,林耀突然把糖搶過去,剝開糖紙塞進嘴里:“誰要你那破模板。”
文靜靜挑眉,轉(zhuǎn)回去時故意撞了撞林耀的桌子,課本嘩啦啦掉下來。
林耀罵了句臟話,彎腰去撿,卻聽見文靜靜跟后排的人說:“有些人啊,英語考得還沒我奶奶廣場舞隊的平均分高,還好意思兇人。”
教室里爆發(fā)出一陣哄笑。
林耀的耳朵紅了,抓起課本往桌上砸,動靜大得驚動了講臺上的值班老師。
“吵什么!”老師敲了敲黑板擦,“林耀,到辦公室來一趟。”
林耀磨磨蹭蹭地站起來,路過凌零時突然拽了拽她的袖子,聲音壓得很低:“幫我個忙。”
等他從辦公室回來,晚自習(xí)已經(jīng)過了半節(jié)課。
他把一張折起來的紙往凌零桌上一放,上面用鉛筆寫著幾行字:“幫我補英語,我教你理綜,直到下次月考。”
凌零抬頭看他。
林耀的理科確實厲害,上次物理競賽拿了省獎,她的電磁學(xué)正好是弱項,上周那道題改了三遍輔助線都沒做出來,還是周淮飛給了新思路。
“為什么找我?”凌零問。
“班里就你英語好又耐心,”林耀的手指在桌底下蜷了蜷,“而且……你理綜不是一直想提分嗎?”
他說這話時眼神有點飄,沒敢看凌零。
凌零突然想起文靜靜上次說的,“林耀上課總往你這邊瞟,以為誰看不見呢”,心里莫名有點煩躁。
“再加個條件。”凌零把紙推回去,“每天都幫我和胡西茜去占靠窗的座位。”
那里暖氣足,光線好,能看見樓下的香樟樹,是她和胡西茜平時自習(xí)的固定座位。
最近考試多,總有人天不亮就去占座,上周她們?nèi)ネ砹耍粌蓚€男生占了位置,吵了半天才搶回來。
林耀愣了一下,隨即點頭:“行。”
“還有,”凌零補充道,“補習(xí)時只說英語,別扯別的。”
林耀的臉僵了僵,捏著筆的手緊了緊:“知道了。”
晚自習(xí)下課鈴響時,文靜靜突然轉(zhuǎn)過身,神秘兮兮地往凌零手里塞了張紙條。
上面畫著個簡筆畫小人,左邊的人舉著英語書,右邊的人舉著物理題,中間畫了個大大的問號。
“你真要幫他補啊?”文靜靜壓低聲音,“他上次借我英語筆記,還回來時上面全是涂鴉,畫的小人跟他長得一模一樣。”
凌零想起林耀試卷上的涂鴉,忍不住笑了:“就當(dāng)互相利用。”
“也是,”文靜靜拍了拍她的肩膀,“不過說真的,他理綜確實不錯,上次我抄了兩頁,數(shù)學(xué)直接從27提到61,比拜菩薩都靈。”
她說話時眼睛亮晶晶的,辮子隨著動作一甩一甩,發(fā)梢的紫色蝴蝶結(jié)是上周剛換的,據(jù)說是攢了兩周零花錢買的。
凌零突然覺得,這個總愛咋咋呼呼的前桌,其實挺可愛的。
收拾書包時,林耀突然說:“明天早上圖書館見。”
“嗯。”凌零應(yīng)了一聲,背起書包往外走。
走廊里的燈壞了幾盞,昏昏暗暗的。
凌零剛下到二樓,就聽見身后有腳步聲,回頭看見林耀跟了上來。
“我?guī)湍懔鄷桑彼焓忠樱巴Τ恋摹!?/p>
“不用。”凌零往旁邊躲了躲,書包帶勒得肩膀有點疼,里面裝著周淮飛給的筆記本,還有奶奶住院前織了一半的圍巾,紫色的線團滾在最底下。
“那……明天補哪部分?”林耀跟在她身后,聲音有點不自然。
“先從定語從句開始,”凌零說,“你試卷上這部分錯得最多。”
走到校門口時,凌零看見周淮飛站在路燈下,手里拎著個保溫桶。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羽絨服,帽子上的絨毛沾著雪粒,像只毛茸茸的小熊。
周淮飛把保溫桶遞過來,“我媽給我燉了銀耳湯,順便給你帶了點。”
凌零接過來,桶身暖暖的,和上次的排骨湯一樣溫度。
她想起早上在醫(yī)院,這個男生說“等奶奶好了請你吃灌湯包”,心里突然有點甜。
“謝了。”凌零說。
“奶奶怎么樣了?”周淮飛問。
“好多了,能吃點東西了。”凌零想起凌一畫的畫,忍不住笑了,“我妹給她畫了張畫,說掛在病房里能辟邪。”
周淮飛也笑了,眼睛在路燈下亮閃閃的:“挺好的,小孩子的心意最靈。”
身后傳來咳嗽聲,凌零回頭,看見林耀站在不遠處,背著書包,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
他看見凌零回頭,趕緊往旁邊挪了挪,假裝在看公告欄。
“那我先回去了。”凌零對周淮飛說。
“嗯,路上滑,慢點走。”周淮飛看著她,“明天圖書館要是占不到座,告訴我。”
凌零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胡西茜說的,”周淮飛撓了撓頭,“她說你們最近總?cè)ト龢亲粤?xí)。”
凌零突然想起林耀說的“每天幫你搶位置”,心里莫名有點亂。
她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往家走,沒看見身后周淮飛和林耀的視線在半空中撞了一下,又迅速移開。
第二天早上七點半,凌零準時到了圖書館。
三樓靠窗的位置果然空著,桌上放著本英語詞典,旁邊壓著張紙條,是林耀的字跡:“占座成功,第一節(jié)課后見。”
她剛坐下,文靜靜就端著豆?jié){走過來,一屁股坐到對面:“可以啊凌零,林耀這小子真給你占座了?我昨天讓他幫我占個座,他說‘憑本事?lián)尅Y(jié)果自己天不亮就跑來了。”
凌零喝了口豆?jié){,沒說話。
窗外的香樟樹落了葉,光禿禿的枝椏指向天空,幾只麻雀落在枝頭,嘰嘰喳喳的,像在討論什么秘密。
第一節(jié)課下課,林耀果然來了,手里拿著本英語筆記本,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他把筆記本往桌上一放:“先從定語從句開始,我標了幾個易錯點。”
凌零翻開筆記本,突然愣住。
里面不僅有語法點,還有例句,每個例句旁邊都畫著小圖標——名詞性從句畫了個三角形,狀語從句畫了個五角星,全是她平時記筆記時愛用的符號。
“你怎么知道……”凌零抬頭。
“上次看你筆記本上畫的,”林耀的耳朵有點紅,“覺得挺好記的,就學(xué)著畫了。”
文靜靜突然從旁邊探出頭,夸張地“哇”了一聲:“林耀,你這是開竅了啊?上次我借你筆記,你還說‘畫這些玩意兒浪費時間’。”
林耀瞪了她一眼:“要你管。”
“行行行,我不打擾你們‘互相利用’,”文靜靜沖凌零擠了擠眼,“我去找我的‘菩薩筆記’了。”
她走后,林耀清了清嗓子:“我們開始吧。”
凌零點點頭,指著筆記本上的例句:“這個關(guān)系代詞用錯了,先行詞是地點時,應(yīng)該用where……”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筆記本上,把林耀的影子拉得很長,正好和凌零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窗外的麻雀飛走了,留下光禿禿的枝椏,在風(fēng)里輕輕搖晃。
凌零突然想起周淮飛說的“等奶奶好了請你吃灌湯包”,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她低頭看著筆記本上的小圖標,突然覺得,有些關(guān)系就像這些語法點,看似復(fù)雜,其實只要找對了連接詞,就能變得清晰又自然。
而她和林耀之間,大概永遠都找不到那個合適的連接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