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中的午后總帶著種昏昏欲睡的暖意,陽光透過走廊窗戶,在地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
高一(1)班的數學課剛上到一半,班主任兼數學老師李娟突然抱著教案走到講臺中央:“耽誤大家兩分鐘,說個事兒。”
教室里的窸窣聲立刻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去。
李娟推了推眼鏡,視線掃過全班:“下個月校慶的文藝匯演,咱們班負責主持工作。我和年級組商量過,定了兩個人選——周淮飛,蘇曼。”
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驟然停滯。
周淮飛握著筆的手頓了頓,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陽光剛好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側臉線條冷得像塊冰。
蘇曼卻在這時抬起頭,嘴角噙著抹得體的笑。
她坐在第二排正中央,深灰色的校服里是白色連衣裙的領口系著精致的蝴蝶結,看向周淮飛時,眼神里藏著毫不掩飾的期待。
作為班里的文藝委員,她早就聽說主持人選要從成績拔尖的學生里挑,周淮飛是年級第一,她是第二,這組合似乎理所當然。
“老師,”周淮飛突然開口,聲音打破了短暫的寂靜,“我能不能不參加?”
全班嘩然。誰都知道周淮飛向來不摻和這些活動,可拒絕得這么干脆還是頭一次。
蘇曼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捏著課本的手指微微收緊。
李娟顯然也沒想到,扶了扶眼鏡:“周淮飛,這是班級任務。你和蘇曼都是綜合能力強的學生,尤其是你,邏輯清晰表達能力也好,很合適。”
“我沒時間。”
周淮飛垂眸看著練習冊上的函數圖像,語氣平淡,“下個月就要模考了。”
“學習重要,集體活動也不能少。”李娟的語氣嚴肅起來,“就這么定了,下課后你們倆來我辦公室拿主持稿,好好準備。”
說完便轉身繼續講課,不給周淮飛再反駁的機會。
周淮飛捏著筆的指節泛白,余光瞥見蘇曼投來的目光,眉頭皺得更緊。
他不是討厭主持,只是一想到要和蘇曼在臺上并肩站著,接受全校注視,心里就莫名煩躁。
更重要的是,這事要是讓凌零知道了……他煩躁地轉了轉筆,筆尖在草稿紙上戳出個小洞。
下課鈴一響,周淮飛沒等蘇曼過來搭話,抓起校服外套就往辦公室走。
李娟正在整理教案,見他進來,頭也沒抬:“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人選不能換。”
“為什么非要我?”周淮飛站在辦公桌前,聲音帶著點少年人難得的執拗,“班里有很多人比我合適。”
李娟放下筆,認真地看著他,“校慶匯演不只是表演,還要邀請兄弟學校的老師來參觀。你是年級第一,形象也好,和蘇曼搭檔最能代表咱們九中的風貌。”
她頓了頓,補充道,“蘇曼主動找我爭取過,說愿意多承擔些工作,你倆配合肯定沒問題。”
周淮飛沉默了。
他知道李娟的脾氣,決定的事很少更改。
走出辦公室時,走廊里撞見抱著作業本的蘇曼。
她停下腳步,笑盈盈地說:“放學后一起對稿子嗎?我家附近有家咖啡館,環境挺安靜的。”
“不用。”周淮飛側身繞過她,語氣冷淡
看著他毫不猶豫的背影,蘇曼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捏著作業本的手指用力到發白。
她不明白,自己哪里比不上隔壁八中的那個凌零?論成績,她和周淮飛不相上下;論家境,她父親是教育局領導,母親是大學教授;論相處,他們還是同班同學,而凌零甚至不在一個學校。
可周淮飛的目光,卻總像長了翅膀,一次次越過圍墻,落在八中那片香樟樹上。
周淮飛沒回教室,直接走到操場角落的紫藤架下。
這里信號不好,卻是他為數不多能躲開人群的地方。
他掏出手機,點開和凌零的聊天框,指尖懸在屏幕上猶豫了很久,才慢慢敲下一行字:
“我們學校校慶要搞文藝匯演,老師讓我和蘇曼當主持。”
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他莫名松了口氣,又有點緊張。
他想象著凌零看到消息的反應,會不會皺眉?會不會問細節?甚至……會不會有點不開心?
等了大概十分鐘,手機震了震。
凌零回了條語音,背景里有翻書的沙沙聲,聲音清亮又平靜:“哦,挺好的啊。蘇曼不是你們班的文藝委員嗎?她挺會這些的,你們搭檔應該沒問題。”
周淮飛的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
挺好的?沒問題?
他盯著那行字看了半天,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得發慌。
他以為她至少會追問幾句,或者表現出哪怕一點點在意,可她就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平淡。
他指尖飛快地敲著屏幕:“你就這反應?”
凌零很快回復:“不然呢?”
“沒事了。”周淮飛把手機揣回兜里,胸口憋著股無名火。
他轉身往教學樓走,腳步比平時快了很多,連帶著書包帶都勒得肩膀生疼。
晚自習時,周淮飛頻頻走神。
函數題算了一半,筆尖突然在紙上劃出道長長的斜線。
前排的同學回頭看了他一眼,被他冷冽的眼神嚇得趕緊轉了回去。
他又點開聊天框,凌零沒有再發消息。
最后那條“不然呢?”像根細刺,扎得他心里不舒服。
放學鈴響時,他抓起書包就往校門口沖。
往常這個時候,他會繞去八中附近的路口,假裝偶遇剛放學的凌零,哪怕只是說上一兩句話。
但今天,他徑直走向公交站,連腳步都帶著股氣。
八中三班的教室里,凌零剛收拾好書包,手機就在桌洞里震動了一下。
她點開看了眼,周淮飛的消息停留在“沒事了”,之后再沒動靜。
她有點納悶。
剛才聊天的時候,明顯感覺周淮飛語氣不對,像是在生氣,可她實在想不通哪里惹到他了。
“發什么呆呢?”
陸嘉璃背著書包湊過來,手里還拿著本沒看完的小說,“走了啊,今天校門口新開了家烤冷面,據說加雙蛋加里脊才八塊錢。”
凌零把手機塞進口袋,拿起書包:“等會兒,我跟你說個事。”
兩人并肩走出校門,凌零把周淮飛說要和蘇曼主持的事講了一遍
最后撓撓頭:“你說他是不是莫名其妙?我就說挺好的,他就不高興了。”
陸嘉璃啃著烤冷面,突然停下腳步,眼睛瞪得溜圓:“我的天凌零,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啊?”
“周淮飛那是在跟你報備啊!”
陸嘉璃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她的胳膊,“男生主動說這種事,尤其是提到和別的女生合作,潛臺詞就是‘你看我多乖,什么都告訴你,快表現出點在意啊’!”
凌零愣住了:“是這樣嗎?”
“不然呢?”
陸嘉璃翻了個白眼,“你以為他閑的?蘇曼追他追得全校都知道,他要是真想跟人家搭檔,根本沒必要特意告訴你。
他就是想讓你吃醋,或者至少表現出點不開心,結果你倒好,還說‘挺好的’,換誰誰不氣啊!”
她頓了頓,湊近了壓低聲音:“再說了,蘇曼那人你還不知道嗎,特會裝。上次在圖書館,我還親眼看見她假裝崴腳往周淮飛身上靠,要不是周淮飛躲得快……”
凌零停下腳步,看著遠處昏黃的路燈,心里突然有點異樣。
她想起周淮飛發消息時的語氣,想起他那句“你就這反應”,好像確實不像平時的他。
“那現在怎么辦?”凌零問道,語氣里帶了點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
“哄啊!”
陸嘉璃拍了下手,“趕緊的,別等他真生悶氣了。周淮飛那家伙看著冷淡,其實心眼小得很,你得明確告訴他,你在意!”
凌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第二天下午,八中放學比九中早半小時。
凌零沒直接回家,而是繞到了九中校門口。
春天的風帶著暖意,吹得她扎著高馬尾的發梢輕輕晃動。
她站在對面的公交站牌下,看著九中的學生陸續走出校門。
大概十五分鐘后,才看見周淮飛的身影。
他背著黑色雙肩包,低著頭往前走,側臉在夕陽下顯得有些冷硬。
凌零深吸一口氣,穿過馬路快步走過去,在他面前停下。
周淮飛抬頭看見她,明顯愣了一下,腳步頓住了。
“喂,”凌零仰起臉看他,陽光落在她眼里,亮得像碎星,“聽說你要當主持人了?”
周淮飛沒說話,只是看著她,眼神里帶著點探究,還有點沒消的別扭。
“陸嘉璃說,主持要穿禮服?”凌零往前走了一小步,距離拉近了些,“你們學校會統一訂嗎?還是自己準備?”
周淮飛皺了皺眉:“不知道。”
“哦。”
凌零點點頭,突然踮起腳尖,湊近他耳邊小聲說,“那你別跟蘇曼穿同色系的,丑死了。”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廓,周淮飛的耳朵瞬間有點發燙。
他猛地轉頭看她,正好對上她彎起的眼睛,像藏著兩只狡黠的小狐貍。
“你……”他想說什么,卻被凌零打斷。
“還有,”凌零從書包里掏出個東西遞給他,是顆用彩色糖紙包著的糖,“主持那天我會去看。你要是敢在臺上跟別人笑得那么開心……”
她故意拖長了語調,看著周淮飛瞬間繃緊的表情,突然笑出聲:“我就把你上次模考數學最后一道題的解題步驟,貼在你們學校公告欄上。”
周淮飛愣住了。
那道題他算錯了個小數點,被扣了兩分,這事他只跟凌零說過。
看著他眼里的錯愕慢慢變成松動,最后染上點無奈的笑意,凌零心里的石頭終于落了地。
她往后退了一步,揮揮手:“走了,明天見。”
“凌零。”周淮飛突然叫住她。
她回頭看他。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站在光里,嘴角噙著點淺淡的笑意,聲音比平時低了些:“主持稿我還沒看,你……要不要一起看?”
凌零挑眉:“你不是要自習嗎?”
“今晚可以不去。”
“行啊。”
凌零笑了,“不過得請我喝奶茶,要三分糖加珍珠的那種。”
“好。”
兩人并肩往街角的奶茶店走,影子在地上挨得很近,偶爾碰在一起,又像觸電般分開。
路過九中圍墻時,周淮飛突然指著里面的香樟樹說:“我們學校也種了香樟,就是沒你們學校的長得好。”
“那是,”凌零得意地揚了揚下巴,“我們班窗外那棵,都有三十年了。”
周淮飛看著她亮晶晶的側臉,突然覺得,和蘇曼主持好像也沒那么難接受了。
至少,這會是個讓凌零特意跑來九中的理由。
奶茶店的暖光透過玻璃窗照出來,把兩個少年的身影鍍上了層溫柔的金邊。
柜臺后的老板娘看著他們,笑著對旁邊的伙計說:“現在的年輕人啊,真好。”
周淮飛低頭攪拌著杯子里的椰果,聽著凌零嘰嘰喳喳地說她們班今天的趣事,心里那點別扭早就煙消云散了。
他突然覺得,李娟選他當主持,或許也不是什么壞事。
至少此刻,他身邊的人是凌零,而不是別人,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