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槐序在顛簸中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架雪橇上。姬玄正牽著雪橇前的雪犬,背影在冰原的白光中顯得格外挺拔,驚鴻劍斜挎在背上,劍穗的銀線結了層薄冰。
“醒了?”他回頭時,睫毛上的霜花簌簌落下,“林澈去撿柴了,前面有個廢棄的冰屋,能避避風雪。”
她撐起身子,胸口的傷口已被包扎好,纏著的布條上有淡淡的龍涎香——是姬玄用回魂草熬的藥膏。手腕上的冰紋淡了許多,卻在靠近心口的位置凝出一點金斑,像往生蓮的花苞。
“忘川水拿到了?”她摸向藥簍,里面的玉瓶果然沉甸甸的,幽藍色的液體在瓶中輕輕晃動。
“嗯。”姬玄將雪橇停在冰屋前,冰屋的門楣上刻著斬妖盟的云紋,“是十年前斬妖盟在這里設的補給點,沒想到還能用。”
冰屋里積著半尺厚的雪,角落里堆著些干柴和生銹的鐵鍋。林澈正用火種引燃柴堆,火星噼啪作響,終于驅散了些許寒意。
“明姑娘,你可算醒了。”林澈搓著手笑,“首席剛才差點要把整個冰原的回魂草都挖來給你敷藥。”
姬玄的耳尖在火光中泛著紅,他踢了踢地上的鐵鍋:“水燒開了,先喝點熱的。”
鍋里的水泛著白沫,是用雪化的。明槐序捧著陶碗,看著碗里自己的倒影——臉色雖蒼白,眼底的疲憊卻淡了許多。她想起忘川水里映出的畫面,突然開口:“林澈,你師父……真的是凌云長老?”
林澈的動作頓住了,柴火在他手中捏得變形:“我六歲那年被師父撿回去,他教我識字、制藥,從沒提過自己的身份。直到三個月前,他突然給了我一包蝕心蠱的蟲卵,說……說讓我找機會放進你的藥里。”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我沒敢!我知道姑娘是好人!可他說,若我不聽話,就殺了初霽姑娘和瀾安哥……”
“這不怪你。”明槐序將碗遞給他,“凌云長老最擅長用軟肋要挾人,當年他就是這樣逼墨淵交出鎮界石碎片的。”
姬玄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從現在起,別再想那些。我們找到逆輪回丹的所有藥引后,第一件事就是掀了凌云長老的老巢。”
他從懷里取出個油紙包,里面是幾塊凍硬的肉干:“這是斬妖盟特制的‘寒月肉’,用雪域狼的肉熏的,能抗寒。”
明槐序咬了一口,肉干帶著淡淡的藥味,竟和墨淵記憶碎片里的“御寒丹”味道相似。她突然想起什么,從藥簍里翻出往生蓮種子——種子上的“喜之引”已亮起,旁邊的“怒之引”卻仍黯淡。
“還差六種情緒。”她將種子放在火光前,金色的紋路在跳躍的光影中格外清晰,“‘怒’之引,該是什么?”
姬玄的目光落在冰屋角落的血跡上——那是雪犬剛才不小心被冰棱劃傷留下的。他突然想起面具人化作光點前的眼神,想起血蓮教用活人做祭品的慘狀,一股怒意順著喉嚨涌上:“或許……是對邪惡的憤怒。”
話音剛落,往生蓮種子的“怒”之引突然亮起,金色的紋路蔓延到明槐序的指尖,她胸口的傷口傳來一陣暖意,竟不疼了。
“真的是!”林澈興奮地湊過來,“那‘哀’之引呢?是不是要難過才行?”
明槐序沒說話。她的目光越過火堆,落在冰屋的窗欞上——窗欞的冰花里,映出墨淵在無妄海爆炸前的側臉,那眼神里的決絕,讓她心口一陣抽痛。
“哀,不是難過。”她輕聲說,指尖的種子“哀”之引緩緩亮起,“是失去后的銘記。”
火堆突然噼啪作響,柴木爆出的火星濺在雪地上,融出一個個小小的坑。姬玄突然按住腰間的驚鴻劍:“有人來了。”
冰屋外傳來雪犬的低吼,緊接著是冰層破裂的脆響。明槐序走到窗邊,撩開結冰的獸皮簾——三十多個穿灰袍的修士正站在冰原上,為首的正是清虛觀的德玄長老,只是他此刻雙目無神,眉心嵌著顆黑色的珠子,與當年玄風道長的木牌上的黑珠一模一樣。
“德玄長老……被控制了。”林澈的聲音帶著恐懼,“那是血蓮教的‘控魂珠’!”
德玄長老舉起手中的拂塵,拂塵的絲線突然化作鎖鏈,纏向冰屋:“明槐序,交出往生蓮種子,隨我等回鎖魂塔受封,可免你身邊二人一死。”
他的聲音毫無波瀾,像個被操縱的傀儡。
姬玄將明槐序和林澈護在身后,驚鴻劍出鞘的瞬間,冰屋里的溫度驟降:“看來各大門派的‘公道’,就是用控魂珠控制自己人。”
明槐序的輕塵劍在火光中泛著月華:“他們想要的不是我,是往生蓮。這粒種子能凈化魔氣,是血蓮教的克星。”
冰屋的門被鎖鏈撞開,寒風卷著雪沫灌進來。德玄長老的拂塵鎖鏈如毒蛇般纏向往生蓮種子,明槐序的輕塵劍與鎖鏈碰撞,發出刺耳的響聲。
“小心他的眉心!”林澈突然喊道,“控魂珠的弱點在珠心!”
姬玄的驚鴻劍如離弦之箭,劍光直指德玄長老的眉心。就在劍尖即將觸及黑珠的瞬間,德玄長老突然劇烈掙扎,眼中閃過一絲清明:“別……別傷我……”
他的身體被黑珠控制著,拂塵鎖鏈反向纏向自己的脖頸。明槐序的輕塵劍及時斬斷鎖鏈,卻被德玄長老的靈力震退,撞在冰墻上。
“姑娘!”姬玄回身扶住她,卻沒注意到德玄長老的拂塵已纏上他的手腕,黑珠的魔氣順著他的皮膚蔓延。
“快走!”德玄長老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黑珠從眉心摳出,捏碎在掌心,“他們的目標是……鎖魂塔的鎮界石核心!”
黑珠碎裂的瞬間,所有被控制的修士都倒在地上,眉心滲出黑血。德玄長老望著明槐序,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墨淵仙尊……果然沒看錯人……”
他的身體化作光點,融入冰原的雪地里。
明槐序握緊掌心的往生蓮種子,種子的“懼”之引突然亮起——那不是對死亡的恐懼,是對真相的敬畏。
姬玄低頭看著自己被魔氣灼傷的手腕,傷口處竟浮現出與德玄長老一樣的黑紋:“看來,我們得加快速度了。”
冰原的風雪越來越大,仿佛要將整個世界吞噬。但冰屋里的火堆仍在燃燒,映著三人堅定的身影。他們知道,真正的硬仗,才剛剛開始。開冰原的第七天,他們在西牛賀洲的邊境小鎮停下。這里是凡界與魔界的緩沖地帶,鎮上的人一半是修士,一半是帶著魔氣的凡人——他們是百年前界壁松動時,被魔氣波及卻未完全異化的幸存者。
“這里的人,能聽懂鎮界石的聲音。”姬玄指著鎮口的石碑,碑上刻著奇怪的符號,與鎖魂塔底層的刻字一致,“斬妖盟的古籍里說,西牛賀洲有個‘聽石族’,他們的血脈能與鎮界石共鳴。”
明槐序的往生蓮種子在進入小鎮后,突然劇烈跳動,種子上的“愛”之引正在緩慢亮起。她看著鎮上嬉鬧的孩童——他們有的長著獸耳,有的瞳孔是淡紫色,卻笑得和普通孩子一樣燦爛。
“所謂的魔氣,未必是邪惡。”她輕聲說,想起墨淵記憶碎片里的魔界小魔物,“只是與凡界不同罷了。”
鎮上的酒館里擠滿了人,一個瞎眼的老嫗正坐在角落,用手指撫摸著塊黑色的石頭,嘴里念念有詞。明槐序走過去,認出那石頭是鎮界石的碎屑——與她找到的第一塊寒鐵碎片同源。
“姑娘身上有‘石靈’的氣息。”老嫗抬起頭,渾濁的眼睛對著她的方向,“是來聽鎮界石說話的?”
“您是聽石族的人?”姬玄將一塊碎銀放在桌上,“我們想知道,鎮界石最近為何異常波動。”
老嫗的手指在黑石上輕輕敲擊,黑石突然發出嗡嗡的輕響:“石靈說,它在等‘歸位之人’。七塊碎片,七個星軌,缺一不可。”她頓了頓,手指的動作加快,“但現在有‘異物’鉆進了它的心臟,讓它不得安寧。”
“異物?”明槐序追問,“是墮仙首領的殘魂嗎?”
“不是殘魂。”老嫗的聲音變得凝重,“是‘仙骨’。一塊被魔氣侵蝕的玄仙仙骨,卡在鎮界石的核心,讓它分不清敵我。”
明槐序的心臟猛地一跳——被魔氣侵蝕的玄仙仙骨,除了墨淵的,還能有誰的?
“石靈還說,那仙骨的主人很痛苦。”老嫗的手指停在黑石的一道裂痕上,“它在哭,說對不起‘師姐’。”
酒館里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明槐序身上。她的指尖冰涼,往生蓮種子的“愛”之引徹底亮起,金色的紋路蔓延到她的眼角,像一滴未落下的淚。
“墨淵……”她喃喃道,終于明白無妄海的爆炸為何沒能徹底摧毀墨淵的氣息——他的仙骨,竟成了鎮界石的“異物”。
姬玄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讓她稍微冷靜:“老嫗,鎮界石的核心在哪里?我們要幫它把異物取出來。”
老嫗搖了搖頭:“歸位之人不到,核心不會打開。石靈說,最后一塊鎮界石碎片,在‘時光墟’——那里是仙凡兩界的夾縫,能看到過去未來。”
她從懷里掏出個貝殼,遞給明槐序:“這是‘聽石螺’,能在時光墟里聽到石靈的指引。但那里的時間是亂的,進去的人,可能會永遠困在自己的執念里。”
明槐序接過貝殼,貝殼內壁泛著珍珠母的光澤,映出她此刻的臉——眼角的金色紋路與墨淵的玉戒印記重疊,像一朵正在綻放的并蒂蓮。
“我們必須去。”她的聲音很堅定,“不管是為了鎮界石,還是為了……墨淵。”
離開酒館時,夕陽正將小鎮染成金紅色。一個長著狐貍尾巴的小姑娘跑過來,遞給明槐序一束紫色的花:“媽媽說,這是‘牽魂花’,能在時光墟里找到想找的人。”
花束的香氣讓往生蓮種子微微發燙,種子上的“欲”之引開始閃爍——所謂的“欲”,不是貪婪,是渴望。
姬玄看著明槐序鬢邊的牽魂花,突然說:“等這事結束,我帶你去南瞻部洲看桃花。”
明槐序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好啊。聽說那里的桃花,開得比仙門的還好看。”
夕陽下,兩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牽魂花的香氣混著晚風,溫柔得像個不會醒來的夢。但他們都知道,通往時光墟的路布滿荊棘,而那個困在鎮界石核心的靈魂,還在等著他們。時光墟的入口藏在西牛賀洲的一處瀑布后。穿過瀑布的瞬間,明槐序感覺周圍的時間突然變慢了——瀑布的水流懸在半空,姬玄飄動的衣袍靜止不動,只有她自己能自由活動。
“這里的時間流速和外界不同。”姬玄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的身體正在逐漸變得透明,“聽石螺說,心有執念的人,會被自己的記憶困住。”
明槐序握緊手中的聽石螺,螺殼里傳來微弱的指引聲:“向前走,莫回頭……”
她的腳下出現一條由光組成的路,路的兩側是無數面鏡子,每面鏡子里都映著不同的畫面:有她在仙門修煉的少年時光,有墨淵在魔界煉藥的孤獨身影,有姬玄在斬妖盟受訓的汗水……
“別碰那些鏡子!”姬玄的聲音帶著焦急,他的手臂已完全透明,“那是‘執念鏡’,碰了就會被吸進去!”
明槐序加快腳步,卻在一面鏡子前停住了——鏡子里,墨淵正站在無妄海的爆炸中心,對著她的方向微笑,他的手里拿著枚完整的并蒂蓮玉戒,戒指上刻著“等我”二字。
“墨淵……”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即將觸到鏡面的瞬間,聽石螺突然發燙,螺殼里傳來鎮界石的聲音:“非真非幻,皆是心魔……”
鏡子里的墨淵突然化作黑煙,露出后面的景象——那是鎖魂塔的底層,墨淵的仙骨正卡在鎮界石的核心,骨頭上的黑色紋路與鎮界石的金光激烈碰撞,發出痛苦的嗡鳴。
“原來如此。”明槐序收回手,鏡子在她身后碎裂,“所謂的執念,是我不想承認他已經不在了。”
她的手腕上,往生蓮種子的“欲”之引徹底亮起,與其他六情之引連成一個完整的圓圈。種子突然懸浮起來,化作一道金光,融入前方的光路。
“前面就是最后一塊鎮界石碎片!”姬玄的身體正在恢復實體,他的臉上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我剛才被吸進了自己的執念——看到各大門派的人要對你動手,我卻動彈不得。”
光路的盡頭,一塊瑩白的鎮界石碎片懸浮在半空,碎片周圍纏繞著金色的光帶,與其他六塊碎片的氣息完美共鳴。
“終于找到了。”明槐序伸手去拿碎片,碎片卻突然化作墨淵的樣子,眼神里帶著她從未見過的悲傷:“師姐,別再往前走了。逆輪回丹需要你的仙元做引,你會沒命的。”
“你不是墨淵。”明槐序的輕塵劍指向他的眉心,“墨淵從來不會勸我放棄。”
墨淵的幻影笑了,笑容里帶著解脫:“是啊,他總是說,師姐想做的事,就算逆天也要做到。”他的身體化作光點,融入鎮界石碎片,“去吧,他在等你。”
碎片落入明槐序手中的瞬間,時光墟開始劇烈晃動,周圍的鏡子紛紛碎裂,露出通往外界的出口。姬玄拉住她的手,兩人在光的裹挾中沖出時光墟,回到了瀑布外的現實世界。
鎮界石的七塊碎片在明槐序手中合為一體,化作一塊完整的奇石,石面上的北斗七星紋發出耀眼的光芒。聽石螺從她手中飛出,融入奇石,奇石上浮現出一行字:“鎖魂塔底,歸位之時。”
“我們該回去了。”姬玄望著臨安城的方向,那里的淡紫色微光已變成深紫色,顯然鎮界石的異常波動已到了臨界點,“各大門派的人,應該已經開始強攻鎖魂塔了。”
明槐序握緊手中的鎮界石,感受著里面傳來的墨淵仙骨的微弱氣息。她知道,最后的決戰即將來臨,而這一次,她不再是為了償還過去的愧疚,而是為了守護那些值得守護的人,和那些未完成的約定。
瀑布的水流恢復了流動,夕陽的金光穿過水霧,在兩人身上灑下溫暖的印記。往生蓮種子的七情之引已完全亮起,在她的掌心開出一朵小小的金色蓮花,像一個承諾,也像一個新的開始。